郎中又當爹又當娘地把我拉扯到十歲,我們都已經淡忘了曾經的不愉快。可有一天,很奇怪,也許人就是那樣會潛意思屏蔽掉不愉快的記憶吧,我竟然不記得是因為闖了什麽禍,把他惹急了,屁股上挨了一巴掌。雖然隻是象征地拍一下,並不疼,可從未挨過打的我卻委屈得哭了。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錯了,竟然流著淚口不擇言地說:“哼,你又不是我親爹,憑什麽打我?我找我親爹去!”說完,轉身邁著小短腿就往外走,竟然沒注意到老爹跌坐在椅子上,用手捂住了心口。


    我以為他會追出來的,可是並沒有。我故意放慢了腳步,還是沒有聽到追上來的動靜。外麵的天很黑,小風嗖嗖地從身邊刮過,我開始有些害怕和後悔。其實,話出了口我就後悔了,可偏偏要麵兒得很,覺得自己不能在老爹麵前示弱,無論如何必須挺住。於是在外麵晃了一晚上,最後躲在一家的柴火垛裏睡著了。等天亮了,肚子餓得咕咕叫才給自己找了個理由回去——回自己家吃飯,天經地意,不丟人。


    可到了家門口,卻發現大門還是敞著的,和我走時一模一樣。照理說,往常這時候應該是炊煙嫋嫋,桌上擺了吃食,整個屋子裏滿溢著暖洋洋的氣息,老爹微笑著喊我吃飯了呀?可此時院子裏卻是冷冷清清的,沒有一絲生氣。我抬眼看了眼煙囪,冷冷地立在那兒,好象冰凍了一樣。屋子裏靜悄悄的,沒有一絲聲響。我的心不由地慌起來。


    正房的門也是開著的,我遲疑地扶著門向裏麵探頭張望。屋內的光線很暗,隻有些許淡淡的晨陽透過窗子斜斜地照射進來,打在老爹身前的地麵上。而他整個人隱在陰影中,還保持著昨晚的姿勢坐在椅子上,低垂著頭,一動不動,很是瘮人。


    我輕輕地喚了聲“爹”,沒應,我的心頓時被一股不祥的預感揪著提到了嗓子眼兒。我顫抖著聲又叫了聲“爹,你說說話,別嚇我啊~”可還是沒有應承。


    我大著膽子邁過門檻,側著身子挪到跟前,伸手去試了下鼻息——氣息全無!我驚得魂飛魄散,好半天才“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哭聲引來了鄰居。俗話說得好,“遠親不如近鄰”,真是一點錯都沒有。從前被我捉弄過的鄰裏鄉親此時都寬容熱心地伸出了援手。夥計也不計報酬忙裏忙外、跑前跑後地幫著料理後事。


    老爹的離去讓傷心欲絕。一直以來,他都是我的依靠、我的天,給我關懷給我愛。我以為他是長生的,會一直陪伴在我身邊,從沒想過有一天他居然會離開,而且還離開得讓我如此觸不及防。


    然而現實就是這麽殘酷,我白白受了他十年的恩惠,非但沒給他盡過一天的孝,沒有兌現諾言,給他養老,還活活地把他給氣死了。我唯一為他做的,就是給他送了終。夥計和鄰居幫著給老爹安了葬,我做了孝子,扛了靈幡。可那又有什麽用呢?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我寧願永遠沒有那一夜。


    老爹是被我害死的,這成了壓在我心底的石頭,無時無刻不折磨著我,讓我痛徹心菲,喘不過氣,開心不起來。


    那婦人說的沒錯,我就是個白眼狼、是個禍害。至於妖精,我想我不是。妖精不是應該會法術的嗎?如果我是妖就好了,那我就能把我最親的老爹起死回生了。可惜我不是。


    方丈給老爹做了場法事後就把我帶到了山上。從此,這古刹裏便多了一個沉默寡言的小沙彌淨心,而沒了那個頑劣不堪的陳雷生了。


    我開始自閉,不再張口說話,也不笑,每天都扯著方丈的衣襟,跟在後麵。方丈也不嫌煩,總是牽著我,走哪都帶著。有時,別人會用憐憫的眼光看著我,跟方丈說“這孩子不會是被嚇傻了吧?”每到這時,方丈就會把我攬到懷裏,摸著我的頭說:“誰說的,這孩子心裏明白著呢!”是的,我是心裏明白著呢,我要跟住了方丈,怕他哪天也一個不小心沒了,那這世上就再沒有疼我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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