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色箭矢流星一般飛出,尾羽輕輕顫動著,徑直飛向箭靶,砰地正中紅心。


    “皇上,要不要休息一下?”


    秋兒和冬兒站在華東陽身後,見他手上動作稍停,立刻趁機勸道。皇上已經連著射箭一個時辰,再這麽下去身體怎麽吃得消?


    “不必。”


    華東陽一抬手,又是一箭射出,精準地將原來的箭矢擊落,眼中卻沒有絲毫笑意。手中的弓越來越重,這還是父皇送給他的,還有這片江山……


    遠遠的走來三個人,華東陽微眯眼睛看過去,走在最前麵的是一個白衣男子,後麵跟著他的丞相,最後才是太監總管張善。


    “皇上,人帶來了……”


    張善一溜小跑到了主子跟前,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本來他以為自家皇上是世上最威嚴可怕的人,沒想到今天見到了第二個。以他精明的眼神來看,雲無言的男人絕對不是等閑之輩。


    靜默,令人壓抑的靜默,華東陽看著離他幾尺遠的男子,眼中閃過複雜神色,卻也隻是瞬間,很快就恢複如常。


    “好弓……”


    皇甫肆率先將視線移開,落在華東陽手裏的弓上,禁不住讚歎道。


    “陛下的箭術更好,可謂是天生的神射手。”


    華冉溫文儒雅地站在兩人身邊,臉上笑容真真讓人如沐春風,有效緩和了劍拔弩張的氣勢。無視兩個宮女和總管太監如臨大敵的架勢,他很是悠閑地搖著扇子,樂得看戲。


    “哦?希望我能見識一下,也好開開眼界。”


    皇甫肆微微笑了起來,麵部肌肉卻沒有絲毫的放鬆,眼睛裏更沒有絲毫笑意。華澤國和大業一直是死對頭,他和華東陽雖未見過麵,卻一直鬥來鬥去,偏偏勢均力敵誰也占不了上風。而今,這家夥更打算搶他老婆孩子……


    “好啊,那就玩點兒有趣的吧!”華東陽哪肯示弱,在秋兒耳邊小聲吩咐幾句,便開始用布擦拭手裏的弓。


    片刻之後,一個麵貌醜陋的女子出現在眾人眼前,手上腳上帶著鐐銬,每走一步都會發出嘩啦啦的響聲。


    從雲無言出現,華東陽就一直注視著她,不過是一天一夜不見,麵前的人像是憔悴了許多,再看到她手腕磨出的明顯紅痕,竟然有些心疼。待看到她目光追逐的方向,心口添了一絲酸澀。


    雲無言的視線,一直在皇甫肆身上,吝與分給旁人一絲一毫,總是清清冷冷的表情有了些微波動,華東陽幾乎可以感受到兩人之間傳遞的熱度和默契,讓他說不出的嫉妒。


    “把她帶到箭靶的位置,取朱砂過來……”


    華東陽咬咬牙,對著身後的秋兒冷聲命令,手中的弓抓的死緊,指關節已經泛白。


    “皇上……”


    華冉驚訝地喚道,玩的好像有些大了,陛下現在的情緒明顯不穩,這樣很容易出人命。


    閃爍著銀芒的冰冷箭頭,此時卻染上了漂亮的明紅,華冉正是因為明白了華東陽的意圖,讓更加擔心。


    相傳太上皇和武將出身的妃子珍珆氏非常恩愛,太上皇箭術神準,有一次珍珆氏唇上忘記塗胭脂,他就命人取朱砂塗上箭上,美其名曰為其上妝。


    也隻有對射箭之人充滿信心,且雙方有著絕佳的默契,才能夠做到……


    皇上效仿太上皇這麽做,是為了證明什麽?證明他和雲無言也可以像太上皇和珍珆氏一樣恩愛一生,執手相伴麽?


    風吹動著衣袍獵獵作響,雲無言身上的鐐銬被去了下來,頭上頂著一個蘋果,樣子看上去有些可笑。即便是這個時候,她仍舊冷靜地站著,臉上毫無懼色。


    弓弦再度被拉起,華東陽遠遠地盯著那張臉,指尖發涼且幾不可察地顫抖著,他希望她開口求饒,可她始終不肯開口。


    這一箭射出,連華東陽自己也不敢保證,心定,才能百發百中,可他的心已經亂了。若是有一點兒差池,雲無言就會死在他手裏……會死啊……


    “我來……”


    皇甫肆突然開口道,在所有人沒有反應過來之前,搶過了華東陽手裏的弓。


    拉弓,射箭,沒有任何考慮的時間,箭矢已經飛出,沒有絲毫偏差地射在蘋果上。


    華東陽的心還在撲通撲通亂跳,幾乎有些惱怒地道:“萬一失手,你會害死她……”


    這個人居然敢,真的敢將箭射出去,他隻是想逼迫其中一個人就範,無論他們倆誰喊停,自己都會住手。卻沒有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皇甫肆不是愛她麽?為什麽能毫不猶豫地動手?


    “隻有我親自動手,才能放心。”


    皇甫肆將弓還給他,語氣平靜地道,正是因為不願把無言的命交托在別人手中,他才會自己動手。更何況,他對自己和無言的感情很有信心,他們的默契勝過任何人。


    華東陽默然,他想證明某些東西,想逼迫那兩個人求饒,到最後輸的反而是自己。初初識得情滋味,便為情傷,幸好他還未深陷,不甘心卻是難免。


    “從你踏入皇宮的那一刻,朕就知道自己輸了,隻是不肯承認罷了。心裏,始終存著一絲僥幸……”


    早在昨晚,他就收到了華冉暗中送進宮的情報……他喜歡的女子,竟然是大業國的皇後。麵前這個男人的身份,自然不言而喻。


    如果是他,能夠拋開江山百姓權勢富貴麽?肯為了雲無言以身犯險麽?能夠毫不保留地信任她保護她麽?


    心中,早已經有了答案。


    “能夠坦然認輸,也不容易。”


    皇甫肆背手而立,俊臉上露出一絲微笑,比身穿龍袍的男人多了幾許風流灑脫,有些事不必點破。


    “如果換個身份,我們或許能成為朋友。”


    華東陽心中一動,陡然生出幾分惺惺相惜之情,頗有些遺憾地道。


    馬車平穩地行使在京城大街上,雲無言輕撫著女兒熟睡中的臉頰,目光與身邊的男人相對,說不出的溫暖繾綣。


    “我本以為,華東陽不會這麽輕易放人。”


    難得先開口,她還是有些不解,依著華澤國強大的情報網,沒道理華東陽不知道他們的身份。可既然知道了,為什麽還肯“放虎歸山”?


    “這還要感謝摩月國……華東陽應該收到了消息,摩月國正在暗中屯兵,準備攻打華澤……”


    摩月國和大業、華澤相鄰,國力不強也不算弱,他們的國主也很平庸。


    雲無言不語,隻是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直注視著他,事情哪可能這麽簡單?


    “我離開大業的時候,就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如果出事皇位將由四弟繼承,不是皇帝的皇甫肆,對華澤並沒有多少價值,想必華東陽也很清楚這一點。再者,如果我死了,四弟一定會為我報仇,再加上摩月國進犯,華澤將會腹背受敵……”至於摩月國為什麽會出兵,消息又如何走漏出去,當然是有人在其中做了手腳……


    皇甫肆老老實實地坦白道,他本來也沒報什麽希望能瞞過無言,誰讓他的娘子這麽聰明呢?


    “你……”


    心口發燙,雲無言隻一個你字便覺得臉頰有什麽濕潤的東西流了下來。


    跟在皇甫肆身邊那麽多年,她知道權勢對這個男人有多麽重要,當初他說為了自己肯放棄一切,那時候她不信索性離開……


    她也知道,摩月國是皇甫肆最後的殺手鐧,從他繼位開始就暗中籌劃著,如何利用摩月國打敗華澤,吞並其它國家,建立統一的版圖。這是他的野心,可如今就這樣輕易放棄了……


    無論是江山還是性命,這男人就這麽交托在她的手裏,他的真心,她終是看到了。


    “無言……”


    皇甫肆慌了,他沒有想過雲無言會流淚,每一顆淚珠就像是砸在他的心上,生疼生疼的。


    雲無言卻不再說話,隻將頭輕輕地靠過去,在他手足無措的時候將吻印在薄唇上。


    不沾染任何情欲,她隻是突然想碰觸皇甫肆,感受屬於他的溫暖。


    皇甫肆微微怔愣,回神之後立刻反客為主,熱切地回應親親娘子主動的獻吻。


    心中狂喜不已,自從雲無言離開之後心裏長久以來的不安定感終於消失殆盡。


    這一次,他是真正擁有她了吧?


    一個月後,雲音的病徹底根除,皇甫肆迫不及待要帶著妻兒回大業去,一天還在華東陽的地盤上,他就不能安心。


    臨行之前,華冉帶著兒子華靖遠來送別,語氣裏居然有些不舍。


    “多虧了音兒,靖遠比以前長進多了……”


    這些日子以來,華靖遠跟著雲音,完全退去了不可一世的狂傲和富家子弟心性,很是討人喜歡。


    “雲音,十年之後我一定會超越你。”


    望著雲音清冷的表情,華靖遠忍不住發下豪言壯語,盡管他已經沉穩內斂不少,卻總是在小他好幾歲的男童麵前破功。無論他再怎麽努力,頂多換來雲音漠然地一眼,好像他是什麽微不足道的存在……不想被忽視,不想被忘記,他衝動地定下十年之期。


    “拭目以待。”


    雲音終於正眼看他一回,麵對華靖遠的“挑戰”,他理所應當要接下來。留著皇甫肆和雲無言的血,他的骨子裏比任何人都要驕傲,自然不容許被挑釁。


    “不愧是我們的兒子……”


    看著年紀小小已經逐漸顯露鋒芒的兒子,皇甫肆一手攬著他家娘子,無比自豪地笑道。


    “哈哈,小丫頭也不簡單啊!”


    華冉有些好笑地看著不遠處的女童和少年,兩人的談話隱隱飄來,內功深厚的幾人自然聽了個清清楚楚。


    “清兒,你可不要忘記,等長大了就做我的新娘子。”


    拉著雲清的小手,華漓依依不舍地道,想到很久都不能見到她,眼裏一陣酸澀。


    “可是,我不想離開爹爹、娘親和音太遠……”


    雲清遲疑地道,聽娘親說,大業和華澤京城相隔千裏呢!如果當了華漓的娘子,就要和他住在一起……


    華漓也不再說話,隻是憂傷地望著她,整個人被難言的愁緒籠罩著。


    皇甫肆支著耳朵聽到這裏,差點沒衝上去揍人,混小子居然想拐他的寶貝女兒?還……還私定終身?


    “冷靜,你如果打了太子殿下,想走就沒那麽容易了。”


    華冉在一旁涼涼地道,暗地裏笑得差點兒沒抽筋,直讚太子殿下年少“了得”。


    “你說,清兒會答應麽?”


    皇甫肆憂心忡忡地湊到親親娘子耳邊道,眼睛卻一直盯著那兩個。


    “不知道。”


    雲無言微蹙著眉,幹脆地答道,不過隻要是清兒的意願,她就不會反對。


    雲清被那幽怨淒涼傷心的眼神看的發毛,心裏奇怪她明明不是個容易妥協的人,怎麽遇到華漓總是動搖呢?


    腦袋一熱,她還是沒管好自己的嘴,脫口而出道:“我答應。”


    華漓立刻麵露笑容,他就知道,清兒最後一定會答應。


    皇甫肆開始磨牙,要不是被雲無言拉著,他就……唉,主要還是不敢當著寶貝女兒的麵兒揍人……


    不過是一時的玩笑話,時間久了就會忘記吧……應該是吧?皇甫肆自我安慰,有些不確定地想。


    坐在車上還暈暈乎乎的雲清,總覺得有什麽事忘記了。一直等離開了華澤國京城,才猛然想起來……那個愛哭鬼居然沒有來送她,以他的黏人程度,還真是奇怪!


    事實上,肖弘毅是被某個壞心太子困在了書院裏,等放他出來的時候雲清早已經在百裏之外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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