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司徒暮影所化的巨大魔軀身旁,蕭柔感到一陣陣徹骨的冰寒從那黑色山峰般的邪魔身上湧來,如潮水如重山,陰森凜煞壓的她透不過氣來,雖然古魔羅刹已經被羅門重傷,煞氣也並非針對蕭柔,但依然讓她感到驚懼。


    “這就是古魔羅刹之力嗎?”


    蕭柔從未離羅刹之軀這麽近過,近到伸手可及,近到能夠聞到那尊巨大邪魔鱗片下麵溢出的邪惡味道,羅刹之力是羅刹峰曆代掌門都追求的終極力量,是羅刹焚脈經的最終點,然而當親身感受到這陰煞的古老邪惡,蕭柔隻覺得厭憎和惡心,她甚至想要轉身逃的遠遠的。


    但她卻不能走,因為它是司徒暮影,不管現在暮影是不是已經被心魔所噬,它都是司徒暮影,蕭柔離羅刹之軀很近,卻感覺離司徒暮影越來越遠。


    古魔羅刹全身黑血崩潰,癱跪在地,深垂頭顱,黑色火焰般繚亂毛發隨風撩動,雙目緊緊閉著,它的眼臉如蜥蜴,兩條縫隙中猩紅的眼睛看不真切,隻是有淩厲的寒光從眼睛裏麵射出。


    蕭柔上前幾步,站在古魔羅刹骨刺嶙峋的腿邊,伸手輕輕按住了它的一塊鱗片。


    “暮影!你還在嗎?”她問了一句不著邊際的話。


    古魔羅刹尚在,司徒暮影還在否?


    沉重如暮色黑山般的巨大身軀沒有回應,甚至連一絲氣息都沒有,蕭柔歎了口氣,喃喃自語,“我是個懦弱的人,不管表麵上如何冷傲果決,心裏總是在懼怕著什麽。”


    “溫翠仙敢做的我不敢做!但我能做的,她也做不了!和你一起赴死?這很難嗎?”她望了眼溫翠仙已經冰冷的屍體,冷笑了一聲,“這有意義嗎?”


    “說什麽同你一起去死,這隻是尋求自己的解脫罷了,對你又有什麽用!”


    她抬起雙手按在司徒暮影的鱗片上,勁氣突生,白色的衣袖震落,碎裂成萬千碎片,飛舞仿佛白蝶。


    衣袖之下一雙白皙晶瑩的手臂,沒有一絲疤痕,也無半點兒瑕疵,每每對鏡自觀,無不憑影自憐,蕭柔的雙臂是她全身最引以為傲的地方,然而這種自傲也隻能孤芳自賞,還從未有男人碰觸過她的這雙無雙的手臂,就算是司徒暮影都未曾在上麵留下一點指痕,而如今這雙美臂就暴露在淒冷苦雨之下,在陰煞寒氣中微微顫抖,生了一層雞皮疙瘩。


    骨羅環套在她的左臂之上,散發著淡淡的白色熒光,那光輝從未如此聖潔過。


    然後突兀的,骨羅環上白色光輝轉為黯淡,黑色的火焰取代了白光繞著她雪白的雙臂燃燒,微微跳動,即使天降冷雨也完全無法熄滅那些黑色的細火。


    細火灼心,最是難忍。


    蕭柔的臉也隨著這層細小的火焰變得煞白起來,她的嘴角微微抽動,表情漸漸凝固,定格在一抹狠厲和決絕。


    哢哢----


    清脆的碎裂聲音響起,蕭柔手臂上的骨羅環上一道道細密的龜裂出現在白色的骨玉環上,這幾十隻骨羅環是蕭柔的本命法寶,多年修為係於其上,但在她手臂上的細火之中,竟然全部崩碎,化為無數細小的碎片散落隨風。


    黑色的細火在蕭柔的瑩白手臂上並沒有停留太久,一縷縷火焰似一條條小蛇,鑽進古魔羅刹鱗片骨甲之間的縫隙中,瞬間消失其內。


    每一縷火焰從蕭柔手臂上流入司徒暮影的鱗片中,她的臉便蒼白一分,幾個呼吸之間,蕭柔臉色已經沒有絲毫血色,但她依然無動於衷,咬著牙,凝著雙眼。


    “暮影----醒一醒,再不醒的話---再不醒的話,你連我最後一麵都看不到了----”


    渾噩之中,混濛之際。


    司徒暮影麵前盡是一片黑暗,無邊無際。


    似有無數闌珊光影在他麵前交織,將整個世界分為黑白二色,沒有方向也沒有出口,空蕩蕩似亙古之前的洪荒歲月。


    視線虛幻而模糊,時明時暗,時而清晰時而混濁,他極力想要看清周圍,起碼看清自己。


    司徒暮影記憶中最後一幕是麵對師父羅門,喚醒了體內的羅刹之心,在爆發出強大的羅刹之力後,不可避免地被心魔所噬,以至於渾渾噩噩不知所措,那之後的事情他絲毫不知。


    司徒暮影並不知道自己已經被羅門重傷,甚至如果不是柳知返的突然出現,此時他恐怕已經被羅門奪走羅刹之力氣息衰竭而亡。


    司徒暮影的羅刹之軀雖然巨大猙獰,但依然不能算是完整的羅刹降臨,他並不能控製羅刹之力,每次化為古魔羅刹體都會被羅刹之心占據,這有利也有弊,利在羅刹之心操控的古魔羅刹暴戾瘋狂,能夠爆發出最強大的羅刹力量,而弊端便是失去理智的古魔羅刹,一旦遇見羅門這等老奸巨猾,又對羅刹之體有足夠了解的對手便可能一敗塗地。


    如果之前控製羅刹之體的是司徒暮影,羅門未必能那麽容易怕破壞掉他雙臂和半邊身子的煞氣星辰運行路線節點!


    然而這些司徒暮影並不知道,他隻知道自己現在不知身在何方,他隱約迷茫之際,看見麵前有一團巨大的紅色怪影,那隱約是一個圓形的東西,仿似是一個大肉球,上麵仿佛長滿了章魚一樣的觸手,肉球有規律地律動,那些觸手伸入黑暗的空茫之中,不知最終探到哪裏,有一雙猙獰凶戾的眼睛長在那個圓球上麵。


    那是他的羅刹之心!


    司徒暮影既驚駭又感覺理所應當,隻是看見自己的羅刹之心就在眼前,還是讓他吃了一驚。


    原來他現在隻是一縷微弱的意識之火,飄蕩在被羅刹之心占據的魂魄之中,隨時都可能散去,或者被羅刹之心上無數的觸手抓到然後徹底吞噬。


    他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隻是覺得無比的寒冷,他隻能看到前麵,不能回顧,也不能自察。


    他覺得自己就像被一陣風吹起的一縷殘魂,隻能隨風飄搖看著淩亂的世界,風可凜,雨可欺,不能自在,更不能抗衡。


    如此無助和彷徨還隻在他久遠的童年時期有過,當年他母親被殺,懦弱無能的父親躲入宅院閉門不出,他一個人站在滄帝城繁華的街道上,忍受著城中修士和司徒氏子弟們白眼和嘲弄。


    然而有人將站在街上彷徨無助的他抱走了,他被帶到一個密室,裏麵有三個老頭兒,古道清,辰元子,灰刃坊,他們三人將司徒暮影暗中送出了滄帝城。


    在那之後司徒暮影拜入羅刹峰,成為掌門大弟子,修為一日千裏,僅僅兩年時間就成為羅刹峰修為最強的弟子,四年過後他儼然已成除了師父師娘之外地位最高一人。


    司徒暮影多年來擊敗的對手不計其數,有強有弱,什麽名門大派的俊彥名宿,什麽修行世家的龍鳳兒女,什麽凶名赫赫的邪道大能,在他羅刹焚脈經和至尊訣之下潰敗如螻蟻。


    他已經忘了彷徨和無助的感覺為何物,直到如今黑暗再次來襲,寒冷重新蒞臨其身,司徒暮影本名並非如此,‘暮影’二字是他在離開滄帝城後自取的,他希望自己能夠像暮影一般在落日黃昏來襲,漫布天地,吞噬光明,落日自然是司徒氏的落日,黃昏亦是滄帝城的黃昏。


    然而事實看來他的本心並非絕對的陰寒,更做不到柳知返那般將對光明的向往看做一件可以控製可有可無的東西,他在內心深處依然無法離開光明和溫暖。


    就在絕望冰冷之際,一聲清晰而微弱的呼喚從他背後傳來,那聲音他感到陌生,又莫名熟悉,他記起了那個輕柔的聲音的主人是一個有著一雙美麗雙臂的女人。


    因為隻有他聽過蕭柔用這種語氣說話。


    司徒暮影知道自己身後一定是蕭柔,隻是他無法轉身,他不能控製自己,他就像風中之塵,隻能隨著這片幽暗禁地的罡風擺舞無法自控。


    羅刹之心也感覺到了司徒暮影殘存意識之火的存在,這讓它怒不可遏,它的觸手聳動擺舞,搖動了整個意識的世界,一時間仿佛天地崩摧般,無數大大小小的觸手向司徒暮影伸來,從四麵八方,從上麵下麵前後左右,整個意識的世界都被羅刹之心的爪牙遍布。


    那顆猙獰恐怖的巨大心髒從中間裂開了一道裂痕,裂痕中獠牙交錯,仿似怪獸的血盆大口,一道道白色的陰寒影子從裏麵湧出如潮水,跟隨猩紅的觸手奔著司徒暮影遊來。uu看書 ww.uukanh


    白影裏麵隱約有一張張人臉,有美有醜,有胖有瘦,有耄耋老年,也有垂髫稚童,但所有的人臉都是同一個表情,無限的怨毒,無盡的怨恨!


    柳知返有的認識,有的隻是眼熟,更多的都是陌生,但他知道,那都是被自己所殺並且吞掉魂魄的人。


    如今在羅刹之心的控製下,終於來向司徒暮影尋仇,要用同樣的方法吞噬司徒暮影最後的神識之火。他不能躲避也不能逃脫,他隻能看著無數的怨靈和鋪天蓋地的羅刹出手向自己湧來,滿目盡皆猙獰。


    “一飲一啄,不過天道循環,我吞噬你們的魂魄,如今你們來吞我殘魂,理當如此!”


    他默默想到,他已經放棄了抵抗!


    隻是這時,身後呼喚聲再一次響起,那聲音柔和而溫暖,帶著濃濃的思念,這些在這陰冷的世界變好似溫暖的光明,照亮了整個陰森邪異的天地。


    “暮影----醒一醒,再不醒的話---再不醒的話,你連我最後一麵都看不到了----”


    所有怨靈嘶啞怨毒的呼號都被這聲輕輕的呼喚壓過,有一道細細的火焰從他身後流了過來,在陰鬱的世界盤旋流轉,如一條金色的彩帶飄到他的身後,將司徒暮影纏在其中。


    那聲呼喚正是隨著這條細火而來,緊接著司徒暮影感覺眼前的世界迅速後退以至於模糊,那些怨靈在怨毒的嘶吼,那顆巨大的猙獰心髒在憤怒地鳴叫,從黑暗中伸出無數猩紅觸手向他抓來,但所有觸手都追不上那道細小的火焰。


    那是蕭柔用所有修為以及生命凝練出的一縷愛的火光,將司徒暮影拯救於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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