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經曆過小六道之行,才能體會到能夠呼吸新鮮的空氣是蒼天怎樣的恩賜,那種猛力吸氣,讓微涼帶著泥土味道的氣流灌入身體,雖然稱不上沁人心脾,但卻足夠通透和暢快,好像炎熱的天氣突然有一顆冰鎮的西瓜放在眼前。


    但對於柳知返而言,他並未感受到絲毫的愜意舒爽,他感覺頭有些昏沉,腦袋裏麵仿佛被放了一座熊熊燃燒的丹爐,被人用極陽之火不斷焚燒淬煉,而那丹爐裏醞釀的卻是一種叫做‘相思’的丹藥。


    柳知返不懂何為‘相思’,也不同何為****,何為‘兒女情長’,他隻是感覺心裏有一股難以言明卻越來越濃鬱,積壓在心頭仿佛塊壘般無法宣泄的哀愁,隻要一想起自己將要離開司徒月嬋很久很久,他便難以抑製地難受。


    在牽著司徒月嬋的手走出冥山鬼門之後他們就分開了,司徒雨施帶著司徒月嬋離開,頭也不回,而青雲劍派古青衿古霜凜等人一出了鬼門便立刻去尋找他們父親古蒼天,將生死爐中發生的一切一切向古蒼天稟報,當然也包括柳知返是如何罪惡惡毒地將帝釋傘的封印破除,還導致了冥界與生死爐相連,在人間打開了冥界之門。


    所以他必須趕在青雲劍派和滄帝城的人找到他之前跟司徒暮影離開,他沒有太多時間和她告別,這讓柳知返感到格外煩躁。


    “我等你有一會兒了,和她有那麽多話說嗎?”司徒暮影懷抱著暮影劍,靠在生死爐崩塌的黑石山留下的一塊巨石上,旁邊月女也在,“和她在一起好幾年,難道話還沒說夠?”司徒暮影淡淡說道。


    月女嗬嗬一笑,笑眯眯地看著柳知返說道,“小夫妻總是很難離別的,不過看你氣色仍是童子之身,想必在她那裏也沒嚐到什麽真的甜頭兒,就這麽不舍?”


    柳知返看了一眼月女,忽然嘴一撇,醞釀在心頭的悲痛短時間內化為惡毒的唇舌,“你很漂亮!”


    “當然,姐姐我自然是風情萬種的。”月女笑道,還扭了扭腰。


    “但是暮影未必喜歡!我覺得他更喜歡古藍月一些!”


    “喂,臭小子你知道什麽?”月女不滿瞪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司徒暮影,臉上浮現笑意道,“暮影少俠是邪派幾乎所有少女們夢中的得意郎君,我月女也非是普普通通的邪道女子,不知多少年輕強者做夢都想將我抱上床,我們兩個可謂是天作之合,要是我和他在一起,不但成就邪道一段佳話,而且羅刹峰和影月宗聯係在一起,就算是滄帝城也不敢輕易招惹!”


    司徒暮影皺了皺眉,覺得這話題實在太無聊了,便轉身沿著碎石堆積崎嶇的山穀小路向著生死爐碎片之外走去。


    柳知返跟在後麵,月女也緊忙跟上,柳知返側頭看了她一眼,“司徒暮影不喜歡你這樣的,他喜歡正經的女人,而古藍月比你正經!”


    他又上下瞥了她一眼,加了一句他認為最惡毒對月女也是傷害最大的一句,“至少古藍月還是處子之身----”


    月女表情瞬間一白,怔怔站住,而柳知返則悠悠地從她麵前走過,跟著司徒暮影向外走去,過了良久月女才狠狠瞪了他一眼,“毒舌的臭小子,我雖然有過男人,可---可那都是逢場作戲,不是真愛!不是真愛!”她緊跑兩步跟了上去。


    “人總喜歡找一些寄托,年紀越小越是如此,性情再孤僻冷酷也是如此,安全感無論對男人還是對女人而言,都很重要,所以需要找到一些依賴的東西,對小孩子而言最重要也是最初的依賴自然是父母,可若是父母不在了,便會將這份依賴轉嫁到別人身上。”司徒暮影轉頭看著柳知返說道。


    他個子已經和他差不多高,身材也結實了不少,隻是那股稚氣依然還殘留在他的臉上。


    見柳知返隻是低著頭默默走路,司徒暮影接著說道,“也許你對司徒月嬋的感情,隻是那份依賴而已,若是離開的久了,依賴不再,或者你找到了新的依賴之人,也許你便會淡去對她的感情!”


    “沒錯,而且我覺得那位司徒小姐也不是真的喜歡你,隻是和你在一起足夠久,加上她青春萌動,情竇初開,偏偏你就在身邊,是身邊唯一的雄性,所以才會對你有點兒感覺,等你們分開後也許用不了多久她就會喜歡上別的男人-----”月女眯著眼睛對柳知返說道,看表情好像在報之前的一箭之仇。


    “你這樣年紀懂什麽叫愛-----”月女瞥著他說道,幽幽歎了口氣,“也許隻有姐姐我這樣飽經人間磨難,在情路上坎坎坷坷卻依然不得誌,仿佛路邊被大雨璀璨的花朵般的人兒才懂什麽叫****-----”她偷偷看著司徒暮影說道。


    可不管司徒暮影和月女說什麽,柳知返卻隻是低頭走路,腳步不快也不慢,頭低著不肯抬起,繚亂的頭發散落在額前擋住了眼睛。


    司徒暮影眨了眨眼睛,忽然表情變得很怪異,站住腳步,“柳知返-----你在哭!”


    “啊?”月女張大了嘴,側頭看向低頭彳亍的少年,臉上露出訝異驚奇的表情,“不會吧,這麽大的男人咧,還會哭鼻子?為了女人?”


    柳知返伸手在臉上抹了一把,“哭又怎麽了,男人就不能哭嗎?男人就不能為了女人哭嗎?男人就不能因為分別而哭嗎?我就是舍不得離開她,就是不願意離她超過三尺,又怎麽樣?”


    “你們盡情嘲笑吧!我柳知返就是一個軟弱可憐又可笑,沒出息沒臉皮的廢物-----”


    他的聲音顫抖哽咽,說話都帶著顫音,竟然真的在哭!月女好像發現了世間最大的秘密一樣,愣了一下然後哈哈大笑起來。


    “他在哭---哈哈,他真的在哭----”她覺得看到柳知返此時的醜態比罵他一萬句都解恨,“我還以為你是一個鐵打的人,重傷瀕死都不會叫一聲,結果就因為和女孩子分別,就哭得像個淚人兒,哈哈----暮影,你在哪兒找來這麽一個活寶----”


    月女湊到柳知返麵前,臉上露出一抹調戲的神情,語氣忽然變得溫柔可憐,“呦呦---是誰讓我家的乖寶寶哭成這樣子,莫非是有人搶走了你的布娃娃---莫哭莫哭,來到姐姐---不,到姨娘這裏來,姨娘喂你吃奶奶-----哈哈哈------”


    這時柳知返突然停住,額前散開的頭發隨著風扇了一下,隱約看見頭發下麵一雙眼睛閃爍著一樣的光芒,說不清是因為淚水而晶瑩,還是因為月女的話觸動了他的底線而變得鋒芒。


    他站在月女身後一動不動,卻有股氣勢在攀升,月女臉色一變,調笑的神情驟然消失,有些警惕地退後一步,手裏已經悄悄祭出法寶,柳知返在小六道之中爆發出的修為月女看在眼裏,對這少年早已不在如一開始時那般輕視,甚至隱隱有些忌憚。


    “不是吧,真生氣了?我隻是和你開個玩笑-----”


    柳知返卻沒理她,反而緩緩轉過身抬起了頭,頭發散開,那雙沉默的眼睛已經被淚水覆蓋,他真的在哭,而且哭得還不輕!


    他仰頭向身後看去,身後一座黑色的山崖上,一個人迎風淩厲,站在最高的一塊石頭上,默默望著他的方向。


    那人衣袂飄飛,隨風起舞,那人秀發飛揚,青絲飄動,那人嬌顏如玉,卻帶著無限愁緒,靜默地站在山崖上,好像化為一尊石像,兩人隔著十幾裏的距離,但兩顆心早已飛到了一處,仿佛連時間都被揉碎了,全都揉進她那軟軟的目光中。


    司徒月嬋看不見柳知返,在她眼裏柳知返隻是一團越來越遠越來越渺茫的黑色的光,可她知道他看得見自己,不知道那小子有沒有哭得很難看-----想象著柳知返那張有一道十字疤痕本應很冷毅的臉卻癟著嘴皺著眉,一邊聳著肩膀一邊哽咽,她便忍不住想笑,可笑容剛到一半兒,就有兩行淚水流了出來,風吹在眼淚上,很涼。


    “月嬋,我們走吧!”司徒月嬋所站立的黑石下麵,司徒雨施站在陰影裏,“他應該已經看到了!”


    “他看到了?他有在哭嗎?”


    司徒雨施笑了笑,臉上露出心疼的神情,她從未見過妹妹這個樣子,更是從未見過在司徒月嬋那張寫滿了張揚不羈狂傲的臉上,竟然也能流露出如此惹人憐惜的神情。


    “隔著太遠,我看不到,不過你比我更了解他,雖然他看上去是個不太容易哭的人,但也有例外也說不定-----”


    “回去晚了,家族的人會懷疑的!星見已經將柳知返放出帝釋傘的事情稟明了靖與叔祖,現在所有人都知道是柳知返讓冥界之門打開,導致幽魂厲鬼侵入了人間-----”


    司徒月嬋神色化作陰狠憤恨,“司徒星見?那個小孽種,小砸碎,那個向鬼王下跪的貪生怕死的廢物,他怎麽不說自己為了活命要向鬼王投誠的事情?”


    司徒雨施皺眉道,“月嬋,我知道你不喜歡星見,但他畢竟是你我的弟弟,也是母親的兒子,你怎麽能說他是孽----總之你應該對他好一點兒。”


    “他不是孽種是什麽,他不是廢物是什麽?他向鬼王下跪的事情不僅僅我看見了,他手下那些人都看見,還有諸葛薇薇,緋雲女-----”


    司徒雨施歎了口氣,上去扶司徒月嬋,可卻被她揮手擋開,她怒衝衝從石頭上跳下,卻一腳踩在一塊石頭上,身子一斜便向著那塊黑石撞了過去。


    “月嬋-----”


    轟-----在她撞到石頭的前一刻司徒月嬋祭出至尊令將麵前的石頭打了個粉碎!“總之你就是不信我,寧可信那個廢物孽種也不信你親妹妹,你我可都是諸葛鳳祥的女兒,那司徒星見是什麽人,一個卑賤麵首的兒子,真不知道當年娘親是怎麽想的,父親也是,一走十幾年也不回滄帝城一次,死在外麵了嗎?自己女人豢養男寵還生了孩子竟然也不管不顧,簡直是一隻大烏龜!”


    “住口!你越說越離譜了!”司徒雨施揚起手便要打她,司徒月嬋卻將臉揚起,“你打我呀,你現在打我我現在就追上柳知返,去和他一起浪跡天涯!”


    司徒雨施放下手,歎了口氣,無奈地說道,“妹妹,你不是傻子,你真要去找柳知返,到時候滄帝城的二小姐跟著大惡人柳知返在一起,對滄帝城是什麽影響,----我知道你不在乎對滄帝城有什麽影響,但你想想母親會坐視不管,到時候她親自去找你,還能放過柳知返?”


    司徒月嬋哼了一聲,其實她也知道姐姐說的是實情,否則以她任性驕縱的性子早就不管一切直接跟柳知返一起走了,就算加入羅刹峰也未必不可能。


    司徒雨施沉吟了片刻,看見妹妹要強的臉,心頭憐惜之意湧起,輕輕抹去她眼角還沒幹的淚滴,“你說的星見的事-----我以後會注意的,但你說的那些人現在都死了,星見手下的修士為了保護他都死在了死氣之下,連他的得力幹將蕭落都死在這裏,而諸葛薇薇----她失蹤了!星見說他親眼看見諸葛薇薇被冥界溢出來的死氣吞噬-----”


    “薇薇怎麽了?”司徒月嬋一把拉住姐姐的衣服!


    司徒雨施眉宇間閃過憐惜,u看書 ww.uuansh 她知道諸葛薇薇是妹妹唯一的朋友------


    “你知不知道你哭得有多醜,讓人看了多想發笑?”司徒暮影沉聲說道,他走在前麵,身後是柳知返,在後麵是月女。


    當月女看到柳知返回身和十幾裏外那個站在山崖上隨風而慟的少女對視流淚的一刹那,她感到心裏某個東西好像忽然間失落了下去,嘴邊的嘲諷和譏笑卻怎麽也說不出來,似乎感覺諷刺這一對年輕的情侶實在沒什麽意思!


    ‘男人哭又怎麽了,男人不能哭嗎?


    男人不能為了女人哭嗎?不能因為和心上人分別而哭嗎?’柳知返的話回蕩在她心底,忽然間月女覺得那小子倒也不是一無是處,雖然有時候很毒舌,她覺得心裏沉悶悶的,好像在很久之前就遺失在歲月中的某種東西重新回到了心裏。


    因此她也顯得心事重重般,再沒嘲諷柳知返哭鼻子的可笑樣子。


    司徒暮影卻看不過去了,在前麵淡淡說道,“我一直以為你是一個很堅強的人,父母雙亡,自己一個人竟然也沒被餓死,一個人住在倒塌的家中,卻依然保持衣服整潔,連吃東西也有模有樣,或許這才是當初我將你帶出柳河村的真正原因-----”


    柳知返抽噎了兩聲,看見司徒月嬋站在山崖上看著他之後,他心中越發悲痛,好像失去了至親般。


    “我現在不--不想和你,說話!”


    司徒暮影無奈搖搖頭,“好吧!等你什麽時候哭夠了,我再和你說一說羅刹峰的情況!”


    柳知返點點頭,這時突然他腳下的一堆亂石中,忽然伸出一隻滿是血的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腳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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