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風颯,白日高懸,飛鴻斜上碧雲天,倏忽皆不見。


    金楓千裏,落木蹁躚,西風殺敗紅綠藍,極目闊無邊。


    初秋時節大地莽莽,一望無際的山巒紅綠深淺,十萬裏求如山好似一條彩鱗花龍盤踞在中州大地。


    滄帝城去地八百裏,浮於雲山霧海中,被重重雲瘴掩在其間,凡人不可望。


    一場冷雨後,天氣晚來秋,微寒的空氣侵入心肺間讓人神清氣爽,碧藍深遠的青天看不見底,高處浮雲遠去不可追,亦如年少歲月往昔不可見。


    坎離院內珍奇果樹上已是碩果累累,一青衣少女站在梯子上,摘下紅色的果實放入腰間的竹籃裏,身後少女輕聲囑咐,“枳花,小心些。”


    曲水在院內拿著朱果飼喂一隻白鱗大蛇,那大蛇水桶粗細,鱗片如玉,上帶著雲紋,蜿蜒上百丈長,乃是司徒櫻蘭從四聖崖下深澗中找到的另一隻雲紋蛟幼體。


    另有兩名少女趁著傍晚清涼在院中搗藥,哆哆的聲音伴隨著林間夕風別有韻味,少女正是辰元子最小的兩個徒弟,落霞與孤鶩,落霞閑聊道,“我聽飛觴說,二小姐昨天又殺了極樂院的一名管事。”


    “這個月第三個了。”


    落霞嗯了一聲,“我也討厭極樂院那些陰陽怪氣的人,他們的院主司徒止水看著就不是什麽好人,陰森森的----”


    孤鶩說道,“二小姐自從眼盲了之後,對極樂院的奴仆倒是好了不少,這就是同病相憐吧。”


    這時飛觴走來,問道,“藥搗好了嗎?”


    “剛剛好!”


    主丹房化羽殿內,辰元子盤坐在‘乙木青龍鼎’前,一手前伸,拂塵搭在手臂上,一股青綠色的火苗從他手心卷向綠色的鼎中。


    乙木青龍鼎通體碧綠,質如木,性溫熙,乃是以萬年青龍木煉製而成,專門用來煉溫養木性靈丹。


    “所謂,天三生木而曲直,為青龍,位應東方,卦主震,藏主肝,色主青,其味酸,萬物以之生,謂之木精是也。”


    “所以煉製‘木靈丹’重中之重便在於三點,一是時辰,二是方位,三是火候,最好選在春朝三陽生泰之日,麵向東方以迎生長之氣,以腎火煉之,腎主水,水能生木,千萬不能用心火,心火的話這一爐丹就廢了不說,我這乙木青龍鼎就會大傷大損。”


    辰元子一邊煉丹,一邊給柳知返講述丹道,幾個月來,每天他來這裏取丹藥,辰元子都順便講一些煉丹的東西。


    柳知返聽得很認真,問道,“土也能滋養木,為什麽不用脾髒之火,或者水土雙火,以腎,脾之火交替煉之,能不能事半功倍?”


    辰元子讚許地看他一眼,“你果然在丹道上很有悟性,不過煉丹可不能一味求新棄舊,否則就誤入歧途了,水生木,土生金,如果以脾髒之火煉藥,金木相克,不但不能藥力加倍,反而會影響藥性,當年我也曾試著以脾髒之火煉製木靈丹,不過效果不如腎髒之火煉出的丹藥效好。”


    這時飛觴推開門進來,對柳知返點了點頭。


    “師父,藥搗好了!”


    辰元子嗯了一聲,“放入鼎中!”


    柳知返說道,“我來幫忙。”走到鼎前一掌推向乙木青龍鼎,一道紫色勁氣將鼎蓋掀開,飛觴飛快地將剛剛搗好的藥倒入鼎中。


    柳知返趁機瞥了一眼,隻見木鼎當中一團氤氳的綠色光華裹著一堆藥泥,在淡淡的青色火苗裏剔透如玉,一股微酸的清香味道從鼎中透出。


    柳知返心想小姐不喜歡吃酸的,這藥要是梔子味兒的就好了。


    火過三轉,鼎中藥藥力漸漸穩固,爐中火也由青變紅,辰元子拂塵一掃,捋著胡須道,“藥成,開鼎!”


    “師父,剛剛熄火,應當溫養一個時辰,現在就開鼎恐怕藥力會損失吧。”


    辰元子笑道,“無妨,讓柳知返來!”


    飛觴瞥他一眼,有些不信,柳知返走上前說道,“飛觴師姐,一會兒我取藥出來,麻煩你取來玉盤盛裝。”


    他靜息凝氣,眼神專注,一掌猛地擊在丹爐之上,一丈大的乙木青龍鼎一震,鼎蓋飛起,一道青光從口部衝出,化羽殿內立刻香氣彌漫,沁人心脾。


    跟隨青光而出的是一小堆兒剔透青色的藥泥,上麵的火焰還沒熄滅,但很快這些丹火就會散去,一旦丹火散盡藥力也會跟著流失。


    柳知返另一隻手對著藥泥一攝,手心腎火將藥泥包裹,緩慢揉搓,他控製著火焰既不過猛也不缺少,直到藥力完全穩固在藥泥中,才控製著火焰落到飛觴拿來的玉盤裏。


    辰元子連連點頭,“好,好,你是老夫這十幾年來見過的最有天賦的煉丹人才了,以後你出去可以說是我辰元子的弟子!”


    柳知返心中一驚,愕然望著他,辰元子在修行界地位極高,名望甚重,無論正道邪道都要給他三分麵子,辰元子弟子無疑是一塊金子招牌。


    辰元子微微一笑,“快去給二小姐送藥去吧。”


    “晚輩告辭!”


    柳知返托著玉盤離開化羽殿,辰元子目光一直跟著他的背影直到他離開坎離院的大門,身邊飛觴不解道,“師父,幾個月來你對他悉心教導,甚至您的獨門丹方都告訴了他,為什麽不直接收他做親傳弟子。”


    辰元子歎了口氣,“這小子心性有些陰沉,雖然天賦是極好的,但恐怕日後修為有所成之時,惹事的本事也不容小覷,我怕收了他以後給我惹麻煩。”


    “我辰元子一生沒留下一兒半女,隻要將這一身丹道本事傳給他,是不是師徒又如何。”他斜眼看了看飛觴。


    “我知道你一直怪我不將所有本事教給你們,你們幾個雖然是我從小養大,但在丹道上的天賦,終究有些欠缺!有些逆天之道,傳給你們你們也守不住,隻會惹來禍端。”


    柳知返回到月嬋院時,夕陽正濃,晚霞醉人。


    正所謂,一丹血陽育天胎,萬頃神光自中來,玄女飲泣風如絮,東皇垂淚化滄海。


    夕光瑟瑟中,一人白衣淩立,站在鳳簷樓頭背著雙手,晚風自她頰畔拂過,揚起青絲起落,青絲之中一縷赤色的布條血一樣分明。


    “你回來了?”站在樓頭的司徒月嬋低頭問,眼睛上的紅布‘望’著他。


    “嗯!辰元子前輩煉了一爐木靈丹!”


    司徒月嬋嘴角微挑,“學會了嗎?”


    “差不多!我這就讓白翎搓成藥丸兒。”


    司徒月嬋點點頭,“不著急,先陪我吃東西,等一會兒我有話要說!”她轉身走回屋中,白翎從梔子閣中走出,接過柳知返手裏的玉盤說道。


    “今天‘瞽貓’被小姐打了。”


    “他又被打了?”


    鶴白翎抿著嘴點點頭,她臉上又戴上了麵紗,遮住嬌美容顏,歎了口氣說道,“小姐看似霍達,其實心裏還是在意的,瞽貓一來就好像一根刺不斷提醒著她這個事實,以小姐的性子,誰讓她不好受,她自然讓誰不好過!”


    瞽貓一開始並不叫瞽貓,而是另一個截然不同的名字,‘瞎地鼠’,原本是在影城門口看門的瞎子,本事不大,唯一的本事就是一雙耳朵靈敏非常,能夠聽辨數裏之外銀針落地之音。


    司徒月嬋雙目失明之後,司徒氏驀然間發現了這位人才,便讓他教司徒月嬋如何用耳朵辨別識物,這老頭兒一輩子都看門,突然被委任如此重任差點兒嚇的躲在床下不出來。


    但第一天過後他就喜歡上了這個新的職務,不但以前那些看著他理都不理的客卿修士現在語氣客氣有加,就算是司徒氏見了他都不再像以前那樣冷漠。


    甚至還有幾個司徒氏年輕人向他詢問二小姐的情況,瞎地鼠人老成精,自然猜得到他們打的什麽主意,暗自嘲諷就算二小姐瞎了也不是你們這些人能夠配得上的。


    唯一不好過的一點就是這位二小姐太難伺候,第一天就對他說,‘瞎地鼠’這個名字不好聽,於是擅自給他改名叫,‘瞽貓’。


    至於為什麽叫瞽貓,也許是司徒月嬋隨口說的,沒有為什麽。


    梔子閣中擺著一桌豐盛的酒席,司徒月嬋大多數吃不到,僅僅吃麵前的幾樣愛吃的小菜。


    柳知返和鶴白翎也坐在桌上,兩人吃飯都很文雅,隻不過柳知返雖然文雅,飯量卻一點兒都不文雅,有條不紊地將麵前所有能吃地吃了個精光。


    司徒月嬋胃口不好,吃了兩口放下筷子,說道,“我能感覺得到,滄帝城的人現在對我越來越不重視了。”


    聽她這麽說,白翎放下了筷子,柳知返繼續低著頭吃東西,說道,“司徒氏沒人敢不重視小姐你。”


    她哼哼一笑,“一開始娘親每天都來看我,後來隔幾天來一次,現在一個月都未必來月嬋院一次,我知道她最近很忙,忙著舉辦秋天的‘以道會友’忙著向五宗七派,三宮十二峰的掌門送請帖,但我心裏就是不高興。”


    “還有周湍和趙無破兩個蠢材,以前跟在我身邊小姐長小姐短的,可現在我不當懲戒院院主了,他們就不來了,對了,新的院主是誰來著?”


    白翎說道,“司徒武威!”


    “哦,是了,是我那個‘青梅竹馬’,差點兒被司徒暮影一劍削去半個腦袋的蠢貨,相比周湍和趙無破兩個廢物現在正在他麵前點頭哈腰的侍候著,狗改不了****----”


    柳知返嘴角微微一笑說道,“小姐這個比喻用得不好---”


    話沒說完司徒月嬋迎麵一雙筷子扔了過來,咻的一聲插在柳知返兩根手指之間,嗡嗡作響,司徒月嬋挑眉道,“你誠心跟我添堵?”


    “我決定了,過幾天我們就離開滄帝城,我,白翎,還有你,柳知返!”


    鶴白翎表情驚愕,不知道司徒月嬋是心血來潮還是早有準備,不過她眼睛好的時候就曾經說過要離開,隻是現在這種時機----


    她反對道,“小姐,你真的決定了嗎?滄帝城之外凶險諸多,不知多少人暗中恨著司徒氏,就算要離開,也帶上客卿長老吧!”


    “帶那些廢物做什麽,礙手礙腳的,有我你和柳知返就夠了,至於凶險,哪裏沒有凶險?我雖然瞎了,但也不是好對付的。”


    柳知返說道,“櫻蘭家主不會同意你離開的。”


    司徒月嬋嘴角彎起,得意一笑,“所以我說過幾天再離開,過幾天‘以道會友’開壇之日,uu看書.ukanhu.cm 就是你我離開之時。”


    “以道會友水陸大會,前七天講道,後七天鬥法,其後七天鬥寶,最後七天大排筵宴,我們選在鬥法那天離開,到時候五宗七派那些廢物們為了在長輩麵前出風頭,一定鬥的不可開交,我們趁亂離開,神不知鬼不覺!”


    柳知返說道,“那小姐你不就少了一個揚名修行界的機會了嗎?我聽說以道會友十年一次,上一次贏得第一的就是現在極樂院院主司徒止水。”


    司徒月嬋幽幽歎了口氣,“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也,算了,你我正當少年時,以後有的是機會出名,任他亂舞群魔爭鼇首,我自沉月大江淺吟簫,這一次就讓姐姐和武軒清去出風頭吧!”


    柳知返知道以司徒月嬋好勝的性子,讓她放棄十年一次的‘以道會友大會’來逃走,恐怕她是真的下定了決心。


    其實柳知返是很希望留下來,至少要等到這次大會結束,以道會友除了修行界諸位大能論道思辨之外,更重要的是修行界主要的一些勢力要討論將來十年修行界的一些事情。


    比如重新劃分勢力範圍,或者共同應對一些危機,懲罰某些宗門等等,屆時琅琊峰的人說不定也能來到滄帝城,柳知返和琅琊峰有殺父殺母之仇,很想了解一下琅琊峰都有些什麽人。


    鶴白翎說道,“小姐要離開的話,我們要準備些什麽東西?”


    “什麽都不用準備,現在盯著我們的人不少,不能露出一點兒馬腳!”


    柳知返心裏卻在暗自盤算,真要離開滄帝城的話,他還真有些事情沒有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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