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元子細嫩彷如嬰兒般的臉已經很多年沒有露出過如此凝重的神情。


    他一隻手撚著自己的一綹白眉,卻怎麽也撚不開緊鎖的眉峰,他另一隻手指如蘭花,食指與拇指之間拈著一根極細的銀針,在那張吹彈可破的少女容顏上輕輕點過,他的手雖然早已滿是褶皺有如枯柴,然而此時卻靈動敏捷無比輕盈。


    那雙老手的確可以形容為指如蘭花。


    司徒月嬋躺在她的梔子香味兒的大床上,雙目緊閉,眼圈兒烏黑,臉色蒼白憔悴,一向剛強的司徒二小姐此時卻顯得楚楚可憐。


    “紫木針!”辰元子沉聲道。


    旁邊的大徒弟飛觴立刻從蛟皮針囊中取出一枚食指長的紫色木針,辰元子手快如閃電將紫針刺在司徒月嬋的眼窩處。


    “霜玉針!”


    一枚散發著寒氣的細小玉針被飛觴白嫩手指抽了出來,然後很快落在司徒月嬋烏黑的眼圈兒上。


    “血骨針!”


    “龍刺針!”


    “草芒銀針!”


    ----


    很快司徒月嬋雙眼周圍便刺著一圈兒大小不一,顏色也不一的針,有的是金屬,有的是骨針,也有玉石和木製的,辰元子這一套‘天頂星無極針法’已經數十年沒有施展過,辰元子大師親自演示宗師級針法本應是為人矚目的一刻,然而在司徒月嬋毫無血色的臉蛋下顯得如此無力。


    司徒月嬋閨房外客廳中諸人大氣不敢喘,坎離院的幾個丹道前輩,還有司徒氏養著的那幾名醫道高人都沒了往日的傲氣,因為司徒月嬋所受的傷他們根本無能為力。


    就連辰元子能否醫好司徒月嬋的眼睛也未可知。


    司徒月嬋是家主櫻蘭的二女兒,同時是她最喜歡的女兒,司徒月嬋十四歲年紀便已經到了至尊訣第二重,司徒氏年輕一輩除了司徒雨施和外戚武軒清之外無人是她對手。


    她是司徒氏的希望,櫻蘭眼中的愛女,諸多司徒氏長輩最欣賞的後輩,然而此時她雙目失明,躺在床上眾人束手無策,即使司徒櫻蘭臉上沒表現出來,但所有人都知道家主大人此時心中的憤怒。


    司徒櫻蘭坐在窗邊司徒月嬋最喜歡的那個位置,一邊喝茶一邊看著院子裏那些梔子樹,表情淡然,誰也不知道心裏正在想著什麽。


    但有人猜測如果司徒月嬋的眼睛治不好,很多人都會有麻煩。


    首當其衝的就是作為她貼身獸寵的鶴白翎以及侍劍童柳知返,再往後則是暗中保護她的那些司徒氏客卿長老,如果以司徒櫻蘭年輕時的性子,就連現在這些滿頭汗水的醫道高手丹道前輩恐怕都要吃不了兜著走。


    所幸櫻蘭家主現在年紀大了,行事理智了許多,應該是這樣吧!


    整整一個上午,辰元子手就沒停過,時間在他眼裏好像已經停止了,除了施針之外,丹藥,湯藥,推宮過血等等手段都在司徒月嬋身上用了一遍。


    下午的時候,辰元子歎了口氣,身邊飛觴遞上來一盞藥茶,他擺擺手,起身離開了床頭。


    司徒月嬋閨房的門被推開了,幾個司徒氏長輩立刻圍了上來,司徒雨施直接開口問,“我妹妹怎麽樣了?老師。”


    辰元子神情凝重沒有說話,隻是看了一眼家主司徒櫻蘭。


    櫻蘭放下茶盞,柔聲對眾人說道,“你們先下去吧,月嬋的事我自有安排!”


    眾人心情各異離開了月嬋院,司徒雨施懇求地看了一眼母親,司徒櫻蘭眉尖兒微蹙,司徒雨施歎了口氣,最後一個離開,並關上了房門。


    眾人走後家主櫻蘭問道,“大師,月嬋她,她到底怎樣了!”


    辰元子抿了抿嘴,悵然一歎,“櫻蘭家主恕老夫無能!”說著一躬到地,櫻蘭臉色一變,忙攙起辰元子,“老師這是做什麽,月嬋要是真的盲了,這也是她命中定數,豈能怨旁人,我女兒到底如何了,還請大師明言!”


    “月嬋她雙目遭受一股霸道之極的力量所傷,經脈盡枯,穴道崩毀,但如果僅僅是這樣,以老夫的手段依然可醫,然而讓老夫束手無測的卻是她的靈魂受創。”


    “人有三魂七魄,而魂魄之中單有一部分主宰眼關,月嬋眼部之魂被人生生吞去,靈魂缺失導致雙目再無痊愈可能,如今我能做的,隻有以天頂星無極針法配以上品靈丹,曆經百日可恢複她眼部經絡穴位,恢複往昔容顏,卻不能讓她複明!”


    辰元子作為當今丹道第一人,他這麽說等於坐定了司徒月嬋失去雙眼的事實,司徒櫻蘭縱然已有心理準備,眼神卻也不由茫然了一瞬。


    “當真無一絲希望能讓小女複明嗎?”


    辰元子沉吟了片刻,緩聲說道,“希望渺茫,除非找到一個和她靈魂極為類似的人,用另一人的魂魄將月嬋缺失的魂魄補完,然而就算找到了這個人,當今世上,能有這種手段之人,老夫還沒見過!”


    司徒櫻蘭眼中亮起的光芒又黯淡了下去。


    良久,她輕輕一歎,“不管如何,還是麻煩老師了。”


    辰元子有些愧疚搖搖頭,放下了一瓶丹藥,“明天同一時間我開始幫月嬋恢複眼部經絡,這瓶朗氣元元丹能夠平靜她的神智!”


    說罷辰元子起身離開了月嬋院。


    司徒櫻蘭獨自坐了一會兒,然後走入司徒月嬋的閨房,坐在床頭看著自己最喜歡的女兒,那張美麗張揚無暇的臉龐,此時看去卻如此虛弱,做娘的沒有不疼女兒的,這一點就算是司徒氏的家主也不例外。


    她越發心疼起來,一股無處排解的怨氣和恨意在牙縫間漸漸滋生,“瑤幽!”


    “在!”影子一樣的瑤幽到懸著出現在窗外。


    “看好那兩個奴才,別讓他們死了!”


    “是!”影子一樣的女人消失在樓頭。


    司徒櫻蘭抱起司徒月嬋,將她摟進懷裏,將她的臉按在自己的胸間,“我的女兒-----”


    滄帝城地下第三層,這是比影城更加黑暗潮濕的地方,這裏也是關押囚犯天然的囚牢,無論是被處刑的強大修士,還是犯錯的卑賤奴仆,如果沒有被當場殺死,最終都會被關進這裏。


    這是柳知返第二次來到這裏。


    似乎這一次他不會像上次那麽容易出去了。


    隔壁傳來沙啞而癲狂的大笑,一隻老鼠被一隻比老鼠還髒的手抓住,然後那隻老鼠的腦袋被塞進一張嘴裏,咯吱咯吱地嚼個稀爛,很快整隻老鼠都進了肚子。


    沙啞蒼老的聲音喊道,“小子,我認得你,你又進來了?”


    一陣鎖鏈響動,老囚徒爬了過來,將沾著老鼠血的手從囚牢的縫隙間伸出,半張臉貼在柵欄上,一隻混濁的眼睛瞪著柵欄另一麵。


    嘿嘿的淫笑聲響起,“小子,這次你豔福不淺,居然還有一個美人兒陪著,這麽好的女人,幹嘛留著不用,該不是你打不過她吧?這真是大大的麻煩,過來,老夫教你點兒本事,老夫教你司徒氏最自以為了不起的至尊訣!”


    柳知返靠在冰冷的石牆上,手腳脖子腰都被鎖鏈鎖著,天外隕鐵打造的刑具就算是蛟龍被鎖住也隻能授首,他仰頭看著頭頂微弱的火光,對老囚徒冷聲道,“這麽久你還被關在這裏,你怎麽還不死?”


    “老夫當然不能死,老夫得活著,什麽時候司徒櫻蘭死了,我再考慮考慮要不要跑出去,再遊戲人間玩耍個百八十年再去死!”


    “你這老烏龜我看今晚就得死!”柳知返說道。


    老囚徒嘿嘿一笑,“我今晚死不了,不過恐怕你活不過今晚了。”他一隻眼睛往囚牢外麵的過道裏看了一眼,“有人不希望你活過今晚!就算那些人不殺你,我看你身邊的美人兒都恨不得宰了你。”


    柳知返側頭看了一眼同樣被鎖著,神情慘淡好似人偶的鶴白翎,皺了皺眉,心裏覺得煩躁無比,問道,“你到底是什麽人?被關在這裏司徒氏為什麽不宰了你?”


    老囚徒傲然哼了一聲,“說出來嚇死你,老夫可非是一般人,老夫是司徒氏家主!”


    柳知返才不信,於是不再理他,轉過身麵對著冰冷的牆壁。


    這時老囚徒突然說道,“喂,你身邊的美人兒要自殺,你不管管嗎?她是你相好兒?”


    柳知返側頭一看,鶴白翎五根手指的指甲鋒利如刀,手掌上長滿了角質鱗片,形如禽類的爪子,她仰著頭,露出白皙的脖頸,手正要撕開自己的脖子。


    柳知返拖動身上沉重的鎖鏈,勉強移動了幾步,可是限與鎖鏈的長度,卻夠不到她的手,隻能抓住白翎的腳踝,低聲說道,“不用急著死,雖然司徒氏不會讓我們活著的,但----”


    白翎目光轉動,看著柳知返蒼白的臉,猛地一爪揮出在他臉上留下五道深深的抓痕。


    她臉上死寂的表情轉作無邊恨意與悔意,撲上去掐住了柳知返的脖子,嘶聲道,“你為什麽不保護好她?為什麽讓她受那樣的傷害!”


    “為什麽盲了的不是你,我殺了你!”


    白翎作為鶴族大妖,這一雙獸化的手力量何止千鈞,柳知返的脖子就算是鐵做的也要被她抓斷!


    柳知返當然不會坐以待斃,他右手握住白翎的手腕,另一隻手上一道黑火在手上燃燒,便要一掌擊在她胸口,uu看書 .uuknshu.co 當日她被神秘黑衣女人一掌擊中後輩,要不是柳知返用緋雲訣救了她,她已經死於羅刹焚脈經之下,但那一次柳知返也知道了白翎體內的經脈走向與妖元運轉方式。


    如果柳知返以緋雲訣和截脈十三全力一掌打在她心口,瞬間就能封堵焚毀她心脈,白翎似乎已經被恨意衝昏了頭腦,隻想著和柳知返同歸於盡。


    柳知返猶豫了瞬間,感到脖子上力道越來越大,眼中流過一抹歎息,那一掌卻拍在了她的手上。


    鶴白翎手上經脈被封,手立刻僵直,柳知返用力推了她一把,想將她從自己麵前推走,卻沒想到白翎的手僵住,鶴一樣的爪子掛在了柳知返的脖子上,柳知返怕用力過猛自己脖子被撕開,隻得收了力氣。


    而白翎身體向前一傾便撲倒在他懷裏。


    柳知返以為白翎會張開嘴咬自己,在她心裏司徒月嬋就是她的一切,可是白翎卻趴在他懷中沒再起來。


    低沉的哽咽傳來,柳知返感到胸口濕熱,白翎竟然低聲哭了起來。“為什麽我沒跟在她身邊,為什麽我沒替她受傷,知返,是我的無能才讓小姐受了這樣的傷!”


    旁邊老囚徒挪揄笑了一聲,“小兩口兒和好了?”


    柳知返沒理他,隻是說道,“你忘了上次我差點兒被小姐打死的原因了嗎?”


    白翎隻是哭!


    柳知返看著她的頭頂,說道,“她跟我說,她生氣的原因不是因為我沒在問丹會上幫她,而是因為我不相信她能護得住我!白翎,你我都應該相信司徒月嬋,她這一次一定也能護住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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