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隻聽劉肇說道:“今天是朕的家宴,在座的都高高興興才好。今夜朕請從西域來的樂師為大家演奏。”說著看向雕何。


    雕何離席來到正中,從腰間取下羌笛,動情的吹了起來。腦海中浮現的不是過去一直相伴的迷香,反而是與鄧綏曾經在一起的每一幕。


    迷香是這世上對他對好的女人,所以他也一直回報給予她愛。可是自從六年前,章德殿內,鄧綏撫琴而歌的那刹那間,他好像聞到了陽光拂過青草的味道,好像他小時候被寒冷和饑餓包圍時突然被陽光照在身上時的滿足……自從遇到她開始,原本的一切都已經變了,在他內心深處緊閉的心門轟然倒塌。再之後,他被她救下,醒來後看到她的側影是那樣的安詳,仿若整個世界都靜止了,心裏充滿了滿滿的幸福。


    可是他心裏明白,他必須及時遏止住自己的這份感情,所以回到西域後他便向迷香提出要成婚。迷香盼著這一刻已經很久,喜極而泣投進他的懷中。他抱著她顫抖的身子,腦海中閃現的卻仍舊是鄧綏的影子。


    他從來沒有想過“愛”是何物,可到如今他才明白,原來愛就是滾燙的一顆心全部為她而燃燒;愛就是睜眼閉眼都是她,是寢食難安,是食不知味,是再也無法與迷香手拉手在草地上漫步,無法與她策馬奔騰……而這一切,他隻想與心愛的人一起。


    當初,他明明從大漢皇帝看她的眼神中看到渴望,他知道大漢皇帝看上的女人,定然是跑不掉的。他為她高興,也為她憂傷。他希望她幸福,希望她能找尋到屬於自己的幸福。


    六年的時光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外貌,一個人的心境,卻絲毫動搖不了她在他心中的地位。


    他沒有娶到迷香,因為迷唐的一再推卻,迷香找他鬧也鬧了,哭了哭了,迷唐就是不同意。隻有他自己心裏清楚迷唐為何不答應他與迷香的婚事,他在迷唐的心目中隻是一枚棋子而已,在需要的時候將他甩出去。這一切,隻因六年前大漢皇帝曾經想要將他留下那刻起,在迷唐的心中,他已經有了歸宿,不顧惜迷香的感受,將他毅然決然的推向了遠方。


    六年了,他對她思念沒有被時間衝淡,反而越來越深……如今她就在眼前,他卻隻能遠遠的看她一眼,是啊,他唯一能做的便是能看她一眼也足夠,這不正是這些年心心念念所期待的最好的結果嘛。


    他與她如果能成為知音之交,或許是最好的結果吧。


    於是,心中所想的這一切都付諸在了笛聲中,一會歡快,一會憂傷……


    劉肇也被這笛聲打動,鄧綏曾經告訴過他和迷香的事,故而以為雕何用笛聲傳遞的相思之情一定是因為迷香。


    劉肇看向身邊的鄧綏,見她聽的入迷,想起六年前那次她獻琴的時候,她與雕何用音樂傳遞著情感。他明白,懂音樂的人必然會惺惺相惜,便想到了一個主意,悄悄在鄧綏的耳邊細語。


    鄧綏莞爾一笑,悄悄離席。


    片刻悠揚的古琴聲從殿內響起,那笛聲有片刻的慌亂,終於琴聲與笛聲融為一體,相互交融。


    一曲終,滿殿人仿若都沉浸在這琴聲和笛聲交融的曲子中,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一時間竟是滿殿靜寂。


    直到劉肇帶頭鼓掌,眾人才醒悟過來,一起跟著鼓起掌來。


    ……


    宴會散後,劉肇因有要緊的公務要處理便去往章德殿,臨走特意叮囑,夜裏要來這裏過夜。


    劉薑因為惦記著自己的那匹馬,追著雕何出去。臨行之前,迷香的確是叮囑過此事,他也將迷香特意精挑細選的那匹馬帶了回來,此刻正在馬棚裏悠閑的吃著草。


    劉薑見到自然歡喜,也對重承諾的迷香越發喜歡。隻可惜此次迷香沒有跟著一起來,否則,她堅信她與迷香一定會成為要好的朋友。


    被公主問到迷香的事,雕何便又想起臨行前迷香的不舍與眼淚。等她知道自己被迷唐當作貢品先給大漢後,她一定會傷心。以她的性格,還會不顧一切的跑來。他能想到的,迷唐當然也能想到,他定會派人暗中監視迷香,時刻將她控製在自己的手心中,不讓她來壞自己的事。


    人走淨後,整個嘉德宮中頓時變得冷冷清清,班昭特意等眾人走後,又留下喝了杯茶。


    鄧綏知她有話要說,便讓伺候在側的宮女們都退下,隻留紅玉在身邊。


    鄧綏與雕何合奏後,班昭也奉命吹了一首羌笛,她的這首《思鄉曲》引起了眾人想念家鄉,想念家人的情緒。


    鄧綏心裏一直有個疑問,於是問道:“師傅為何對家父所作的《思鄉曲》這麽熟悉?難道您到過西羌,與家父認識?”


    班昭微微一笑,“民婦何止到過西羌,認識令尊,民婦還在閨中時就與令尊相識,後來家兄班超與令尊一同戍守西域,民婦去探望家兄,又多次與令尊相逢,不瞞娘娘說,娘娘的名字還是民婦起的呢。”


    鄧綏還未說什麽,紅玉倒是瞪起一雙大眼,驚呼道:“是嗎?”


    班昭接著說道:“當年娘娘出生時,民婦正好在西域,民婦還清清楚楚的記得,那是寒冬臘月的晚上,寒風刺骨,雪大如席,戍邊的將士們在帳中唱著思念家鄉的曲子,民婦、家兄和令尊大人正在大帳裏圍著篝火飲酒取暖,驛馬送來了娘娘出生的報喜家書,令尊大人要民婦給娘娘起名,民婦有感而發,就取了這個“綏”字,寄寓了將士們渴望綏靖邊關,回家與家人團聚的強烈願望。這首《思鄉曲》也是這天晚上,由民婦、家兄和令尊大人合作而成。”


    她隱隱約約記得小時候父親曾經提過這段往事,隻說她的名字是一位才華橫溢的姑姑起的,還說希望她以後也能像這位姑姑一樣。


    兩人又聊了一會,已是醜時,班昭知劉肇一會要來,也不好久坐,便起身告辭。送到門外時,班昭握住鄧綏的手,小聲問道:“娘娘,可愛陛下?”


    她突然冒出這一句,讓鄧綏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班昭見她紅了臉,繼續說道:“雕何傾慕於娘娘,娘娘可曾知道?”


    鄧綏訝異,“怎麽會?學生與雕大哥是有些交集,但我倆是知音之交,再說雕大哥有一個愛人,叫迷香。”


    班昭若有所想的點點頭,“娘娘,雕何看你的眼神是充滿愛慕的,所以娘娘一定要疏遠他,如若被其她娘娘發現,定會挑起事端。”


    鄧綏點點頭,“師傅放心吧,學生知道該怎樣做。”


    “對於帝王來說,感情的背叛尤甚於對國家的背叛,一旦被發現,立馬就是滅頂之災。陛下也是人,他可以容忍一個臣子背叛朝廷,背叛國家,但決不能容忍一個妃子在感情上背叛他,因為這對他意味著蔑視和侮辱。”


    鄧綏笑道:“謝師傅教誨,學生明白。”接著又湊到她耳邊說道:“師傅,學生心中的那個人正是陛下。”


    班昭鬆了一口氣,露出欣慰的笑容。


    班昭前腳剛走,劉肇這邊便過來,鄧綏顧不得多想,急忙將他迎過來。政務繁忙,劉肇連著幾夜熬著與大臣們商議政事,批閱奏表,臉色有些疲倦。鄧綏看在眼裏,疼在心裏,命小廚房特意熬了進補的參湯。


    劉肇喝了幾口便將碗放在案上,將鄧綏拉到自己的身側坐好,問道:“朕沒記錯的話,你與雕何所合奏的曲子是周章為薑兒寫的那首《思彼佳人》?”


    鄧綏想到之前他曾因為這首曲子以及她為雕何求情兩件事生過醋意,怕他再亂想,急忙躲在他的懷裏,摟住他的腰,撒嬌道:“我們肇兒又吃醋了?”


    劉肇捏了捏她的臉頰,“以前朕會吃醋,會生氣,但自從朕明白綏兒的心意後,便隻信任你,隻想和你白頭偕老。不過剛才那首曲子的確是令朕想起了曾經那段相思入骨的日子,與綏兒你的每一次相遇都是那麽的美好。”


    鄧綏感動不已,緊緊摟住他,將臉頰貼在他的胸前,感受著他的心跳聲,滿足而幸福。


    “朕會讓天下的所有有情人都終成眷屬。”劉肇說完這句話,突然將鄧綏從懷中推開,一臉迷惑的看著她,“綏兒,朕一直不明白兩件事,雕何與迷香情投意合,為何這些年一直未成婚?迷唐甚至把雕何送來做宮廷樂師?生生要把這一對有情人拆開。還有薑兒喜歡周章這件事天下人皆知,周章如果也喜歡她,為什麽就不肯向朕開口來要了她,朕豈能不同意。若是不喜歡她,又為什麽會為她寫那首曲子?難不成是他心另有所屬?”


    鄧綏以為劉肇知道什麽故意這樣問他,但看他的眼神又不像是知道了什麽。再一想,自己與周章之前是懵懂的感情,彼此之間後來雖然挑破,但並沒有做什麽逾越的事,倒也不怕劉肇知道。但是若被他知道自己曾對周章動過情,他難免不會生氣,即便這曾經是過往。為了周章也為了自己,這段過往,她與周章也隻能死死的放在心中。


    她也希望周章能夠喜歡上公主,但這些年卻隻聽公主來嘮叨周章如何木訥,如何不近人情,卻始終聽不到一丁點的好消息。看來,有時間她需要與周章好好談談了。


    至於雕何為何被作為貢品送過來,她的確是一無所知,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為了讓劉肇寬心,鄧綏勸道:“肇兒,雕何與迷香情投意合,等有機會,我們肇兒親自下旨命二人成婚,到時候迷唐不想答應也不成了。至於周章與公主,那或許是他們相處的一種方式吧。有時間,我找兩人談一下,看看能不能給加一把火。”


    “好。”劉肇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這個嬸嬸是該好好操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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