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莫愁輕吟取命,遠處恰巧傳來爆喝之音。


    群豪循音而望,卻見楊絕引了一個藏僧前來。隻見那和尚一進場便是飛躍上台,身形甚為敏捷。怒容滿臉,嘰哩咕嚕的大聲說話,卻是蒙語。郭靖和黃蓉認得此人正是達爾巴,卻也不明白他此時竟是隨著楊絕一並而來。


    黃蓉不及詢問李莫愁,達爾巴已經高呼狂吼中向霍都攻了過去。


    這一出大大驚了眾人。不少豪傑雖知達爾巴和霍都是同門師兄弟,卻實不料此番竟是搏命相殺。


    李莫愁也不管台上兩人廝殺搏命,隻朝楊絕招招手。楊絕近身聽命,隨後便自躍上高台,拔起先前霍都插在台邊的一根鐵棒。霍都大驚,縱身來搶,卻給達爾巴死死纏住,竟沒法脫出一步。


    楊絕也不怕兩人死鬥傷到自己,隻走到台邊,將鐵棒一手高舉,大聲道:“各位英雄前輩請了,請瞧瞧這是什麽?”突的掌中發力,五指一緊,嚓的一聲,鐵棒登時破裂。這棒原來中空,並非實心。剝去外邊鐵碎,裏麵竟露出一條晶瑩碧綠的竹棒來。丐幫幫眾一見,剎那間寂靜無聲,跟隨齊聲呼叫:“打狗棒!”隨即更是激憤之色。


    楊絕亦不多言,隻躍下台來,雙手橫持打狗棒,恭恭敬敬的交給郭襄。楊絕道:“襄姐姐,娘說這是送你的第三份禮物。”郭襄雙手接過,柔聲道:“阿絕,謝謝你。”她睹物思人,想起魯有腳的聲音笑貌,不禁心下黯然,眼眶中充滿了淚水,卻也知曉輕重,又將棒遞給了母親。


    黃蓉接棒歎氣,將女兒摟進懷裏安慰。李莫愁朝兒子使個眼色,楊絕便自掏出汗巾送到郭襄麵前。郭襄伸手接了擦淚,少頃便破涕為笑。


    這時高台上忽的傳來一聲慘叫,卻是霍都被達爾巴金剛杵撞中胸口,身子頓時軟軟垂下。他橫倒台上,竟是一動也不動了。


    達爾巴收起金杵,大叫三聲,盤膝坐在師弟身前,念了一段“往生咒”。待念咒已過,便自縱下高台,徑往李莫愁身前。他一跪到地,高舉金杵,誠然道:“李仙子,請取我命!”李莫愁身形不動,隻淡笑道:“恭賀你清洗師門敗類。達爾巴,我不殺你,你快快回去蒙藏,從此清心禮佛,不可再來中原。”達爾巴道:“多謝李仙子,小僧謹如所命。”合什行禮,飄然而去。


    郭芙見霍都死在台上,想到先前他百般刁難丈夫,一時還想出氣。趁眾人歡喜言說之際,獨自躍上台去,恨恨道:“叫你為難齊哥!教你暗算齊哥!”說著便用腳去踢他屍身。


    誰料驀地裏霍都一聲大喝,縱身高躍,雙掌在半空中直劈下來。原來霍都重傷假死,留著最後一口心氣搏命,臨死還要拉個墊背。郭芙正用腳踢人,乍見死屍複活,大驚之下,竟忘了抵禦躲避。眼見她性命不保,郭靖、黃蓉、耶律齊等同時躍起,急急相救,其勢卻已不及。


    隻聽得嗤嗤兩聲急響,半空中飛下兩枚暗器,分從左右打到,同時擊中霍都胸口。這兩枚暗器形體甚小,似乎隻是兩枚小石子,力道卻大得異乎尋常。霍都身子一仰,向後直摔,噴出一口鮮血,這才真正死去。


    “芙妹,許多年不見你,怎得還是如此莽撞?你若受傷,耶律兄可要難過啦。”


    但見星月光下,一人獨臂藍衫,飄然而下。楊過看似心情極好,便同郭芙亦是說起了玩笑。


    耶律齊已然護到了妻子身邊,拜禮感激道:“多謝楊兄弟出手相救。”郭芙也是低頭謝道:“楊……楊大哥,謝謝你。”


    兩家人畢竟襄陽同處多年,此中恩怨早早解了。楊過笑道:“芙妹你客氣啦,我可隻救了你半條命。”郭芙驚愕不解,卻聽楊過朝高空旗杆頂端的旗鬥中喊道:“黃島主,還不下來!”


    一個蒼老之音哈哈大笑,隨即便是一人白須青袍,神彩湛然,從天而降,正是黃藥師到了。“爹爹!”黃蓉驚喜叫一聲,忙拉著郭靖上前行禮。郭家小輩齊叫“外公”,程英喊著“師父”,都是趕過去行禮。


    楊過卻先不管周遭,徑到李莫愁身邊,溫柔道:“莫愁,你的夫君,可有令你失望?”李莫愁柔柔回道:“我的夫君自是天底下最最出色的大英雄,怎會教我失望。”兩人相顧一笑,柔情自生。


    黃藥師不羈俗禮,眾人便也拋了繁文縟節。各問安好,盡述契闊,一時甚是熱鬧親切。


    稍後,黃蓉連同四位長老,正式立耶律齊為新任幫主,又是喜事一件。黃蓉早早差人準備好了慶功宴,當下一聲吩咐,宴席再開,好不熱鬧。


    李莫愁道:“打打殺殺完了,咱們可真要痛痛快快喝一場!”她此時心中歡喜的不得了,直喊道:“過兒,那些吹拉彈唱做傀儡戲的呢?還不都給我請上來!”


    楊過高高應一聲,“謹遵夫人命!”便在眾人歡笑聲中,朝校場口喊了一聲:“趕緊都上來吧!”


    過不多時,校場口擁進一群人來,挑燈搭台,打鼓敲鑼,當真做起傀儡戲來。期間又有匠人送來煙火花炮燃放,更有一些江湖雜耍進場表演,鬧得滿場盡是喜慶之聲。群雄拚酒猜拳,豪情並起,喝彩呐喊,此起彼伏。


    兩家人多年未見,此時團聚,更是親熱。李莫愁和楊過同祝耶律齊得任幫主,郭芙亦是真心得意。席間多有豪傑敬酒,共祝郭襄生辰,又敬過愁夫婦大功,自是人人敬仰,個個稱頌。


    酒過三巡,李莫愁道:“郭大哥,蓉兒妹妹,眼下喜事多多,不妨再添一樁,如何?”眼光自是轉到了楊絕和郭襄身上。郭靖尚不及轉念,黃蓉卻已笑吟吟接道:“李姐姐有心,這樁好事,但添無妨。”


    李莫愁喜道:“郭大哥,當年大勝關英雄大會之時,我便聽你說過郭楊兩家舊事。這其中的姻親之說,可還能作數?”郭靖先是稍愣,隨後便是哈哈歡笑,直道:“算得,算得。”李莫愁笑道:“那我便在此,厚著臉皮說啦,你可不要反悔。”


    座中皆是親朋密友,人人都知李莫愁言下之意,皆想著楊絕和郭襄亦是金童玉女,當是天作之合,都紛紛笑意滿臉。郭襄更是猜到真意,早早含羞不語。


    李莫愁道:“郭大哥,蓉兒妹妹,你們但凡點頭應一聲,襄兒從此便隻叫我一聲‘娘’,可好?”又轉對楊過玩笑道:“過兒,從前你不曾完成的舊約,便由你兒子來完成,可好?”


    楊過笑道:“夫人做主,我哪敢說不好。”又對郭靖黃蓉笑道:“郭伯伯,郭伯母,隻怕以後咱們的輩分,要亂套啦。”


    郭靖哈哈大笑,隻說:“無妨,無妨。”他此時真心實意歡喜,便也不管兩家人如何亂了輩分,隻按著心中真意,大大做了一回“違逆倫常”之事。郭靖道:“管它什麽輩分稱呼,子女們相互歡喜中意,便是可以!”忽又衝著楊過趣道:“過兒,雖然今天咱們兩家許了親,可你給我記住啦,你還是要管我叫郭伯伯的。”


    楊過哈哈大笑,恭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餘人便都隨著一起歡笑,黃藥師更是笑道:“靖兒,今兒個我可要大大讚你一句,好樣的!”


    李莫愁笑嘻嘻望著楊絕與郭襄,心中不知多少甜蜜。見楊絕似在受寵若驚,便又笑吟吟道:“絕兒,今日便先替你訂下親事,待明年你過了十六歲生辰,咱們再熱熱鬧鬧、風風光光的將人娶進門來。哈哈,到時候啊,你的襄姐姐,可就是你的媳婦啦。”


    郭襄就在身邊,早早聽到李莫愁笑言,將臉蛋藏在母親懷裏,卻又側轉朝著李莫愁嗔道:“幹娘,你欺負人!”黃蓉卻道:“還叫幹娘,還不改口?”郭襄又是一羞,卻也好好喊了一聲“娘!”李莫愁歡喜不已,連連應下。


    郭芙朝郭襄敬酒,“二妹,恭喜你嫁得如意郎君。”亦是同喜同樂。郭破虜亦是顯了少年人本性,趣道:“二姐,不公平。以前阿絕要管我叫破虜哥,以後我可要管他叫姐夫啦。”眾人又是歡笑一堂。


    驀地,卻是楊絕開口,隻平靜道:“娘,爹爹,這門親事,恕孩兒不能應下。”


    一席人霎時寂靜,皆是停箸落杯,呆愣出神。誰都不曾想到,如此順理成章的好事,楊絕竟是出口拒絕。


    “阿絕,你,你說什麽?”郭襄瞪大眼睛,不敢置信,霎時便是紅了眼圈,一雙手緊緊抓緊了黃蓉臂膀。


    楊過喝道:“絕兒,你胡說什麽?再給我說一遍!”他霎時怒火攻心,言語中失了平日冷靜。


    “我說我不能答應這門親事,不想娶襄姐姐做妻子。”楊絕不亢不卑,靜靜答話,“雖說婚姻大事,是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本不能拒絕。但是爹爹不要忘了,是您告訴孩兒:一生所伴,須要尋一真心相愛之人。當日你和娘不顧世俗禮法相愛,為何今日卻要擅自替我做主,這事可曾預先問我半分?”


    楊過叫道:“爹娘的事情輪不到你胡言亂說!”他聞兒子頂嘴,又遇到此事惱了心氣,第一次竟想抬掌去打。


    李莫愁搶先攔住,卻是平靜問道:“絕兒,爹娘怎得沒問過你?先前不是問過你,對襄兒是否歡喜,是否願意護她一生麽?”她見楊絕一時無言,又道:“絕兒,你怎麽了?舊日所言,難不成是在欺瞞爹娘?”又道:“娘教你做人要沉穩守信,你怎可拿這等大事開玩笑,教大家鬧出笑話來?若是你自己心中有了中意姑娘,便是早早說出來,那也不打緊。”


    郭襄偷偷抹了眼淚,轉過身來,裝出淡然模樣,輕聲問道:“阿絕,你說給我聽,到底是怎麽回事?”


    楊絕見她雙眼通紅,卻是低下頭去,誠然道:“襄姐姐,我不想騙你。”頓了頓,卻道:“咱們從小一起玩的好,我也喜歡同你伴在一起。但凡有人想要欺負你,我便是豁出了自己性命不要,也是要保護你的。可是……”


    “可是什麽?”郭襄急急求證,一時不明白既有如此情誼,又何必當眾拒婚。


    楊絕平靜道:“我從小便叫你一聲姐姐,隻因到了此時,我還是將你當做親姐姐。”他見郭襄眼中又要滴下水來,便自掏出手絹,替她擦了擦,歉道:“對不起,襄姐姐。或是我先前沒有跟爹娘說清楚,教你們都誤會啦。”


    一番話說得進退有據,卻也教眾人一陣歎喟。


    李莫愁暗中扯著楊過,不教他再和兒子爭論。又轉對郭靖黃蓉歉道:“郭大哥,蓉兒妹妹,是我做事粗心啦,弄出這等尷尬事來。”她也不責備楊絕,卻是輕輕歎了口氣。隻朝郭襄招招手,將人摟到懷中安慰。


    黃蓉趕緊圓場道:“沒事沒事,絕兒說的也都是實話。襄兒、破虜和絕兒,三個孩子從小便是一起玩鬧,彼此親近,自然也是一家人的。嗬嗬,絕兒當襄兒是姐姐,要保護姐姐一輩子,倒也是有情有義的好孩子。”她見楊過總是臉有怒色,隻恐他脾氣一時發作出手傷了孩子,便又朝郭靖使了眼色。郭靖此時倒不愚鈍,當即將楊過拉走,隻道:“過兒,兒女之事總歸私事,來日再論不遲。來來來,這回你來襄陽,郭伯伯可還要仰仗你呢,咱爺倆再喝幾杯。”


    楊過念及場合,便也漸漸靜了心氣。稍後眾人另尋話題,隻說些江湖趣事,便也慢慢揭了過去。待到宴席散去,李莫愁一家人匆匆告辭。


    再回舊宅,三人各自無語。


    楊絕或覺當場拒婚,令父母不悅,更惹郭襄傷心。心思轉過,便也少了性子,多了沉穩,隻請罪道:“爹,娘,絕兒今日處事不當,還請責罰。”楊過搖頭輕笑,李莫愁卻道:“今日之事,本是我粗心所致,怪不得你。你敢說出心中所想,不遷就別人,卻也是真誠可貴,爹娘罰你做什麽?”輕歎一口氣,又道:“隻是適才當著眾人麵,那般不知迂回,卻還是要改改的。”她也無須兒子應答什麽,又關愛道:“這些日子同爹爹一起,做了許多大事,也該累了,快去歇著吧。”楊絕生性聰明,又頗懂事,當即拜別父母,獨自歇了。


    待人離去,夫妻倆卻是靜默良久。


    楊過見李莫愁不言不語,神情鬱鬱,實為這些年來難得愁容,不覺心中難受。他猜不到李莫愁心中所思,便隻將人抱住,在額頭上親了一口。李莫愁朝他微微一笑,便也倒在他懷中,又自思潮起伏。


    過了些時候,李莫愁悠悠問道:“過兒,你知道我適才想到了什麽事情麽?”楊過道:“什麽?”李莫愁歎道:“我想起了十六年前大勝關的時候,你也是這般拒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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