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後,李渡城。


    日已西斜,金黃色的霞光透過窗戶,映照在林殤蒼白的臉上,讓他本已幹裂的嘴唇看上去多了幾分虛浮。


    睫毛顫抖中,林殤睜開眼睛,愣了楞神,茫然的看著屋頂的椽梁。


    我這是在哪?


    短暫的茫然過後,林殤緩緩轉動脖頸,疑惑的目光輕輕掃過了整個屋子。


    這是一間簡陋的房屋,屋內陳設及其簡單,唯有一桌兩椅。


    怎麽這麽熟悉,這是······李渡城的驛館?


    林殤一愣,可是隨之眼睛大睜,原本呆滯的目光頓時變得震驚,最後停留在了屋子右下角的一扇窗戶前。


    李忘生須發如雪的側臉出現在他的視線裏。


    “師傅!”林殤驚呼,急忙想翻起身來。


    “別動!好好躺著!”一聲滿是威嚴的輕喝傳了過來,讓林殤咬著牙齒的掙紮停了下來。


    “師傅,你怎麽······會在這?”林殤靠在了床頭,臉上的神情又驚又喜。


    “出了這麽大的事,我怎能不來?”李忘生長歎一聲,轉身來到床前,神情複雜的看著林殤。


    “怎麽樣,身子還疼麽?我查看了下,你的內傷不太嚴重,昏迷期間,我已經給你疏通了經絡,並服了療傷藥,不會有大礙的。”


    寬大的手掌輕輕抓起林殤的手腕,將其放在了被子裏,李忘生的嘴角露出了一抹慈祥的微笑。


    “嗯,隻是我怎麽會在這裏?還有師傅你怎麽會在這裏?為其他人呢?”林殤舔了舔嘴唇,腦袋裏一連串的問題。”


    “別急,你先喝點水,我慢慢給你說!”李忘生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清水,遞給了林殤,然後在林殤疑惑的眼神中,緩緩開口。


    “四日前,我接到了你們的飛鴿傳書······”


    那夜,顧清辭等人左等右等,也不見林殤回轉,心急之下他們分成了三組,蕭絕情和墨滄去巴陵搬救兵,惡邪和尚和顧宵淩原地看護轉移人群,而婁臨安和顧清辭則是沿著大路尋找林殤的蹤跡。


    終於,他們在那個丁字路口找到了被塵土淹沒的林殤,然後將其放在馬背上馱了回來。


    天亮之時,巴陵城的援軍到來,眾人一起折返李渡城。戰事已休,眾百姓盡皆開顏,帶著重歸的喜悅返回了各自的家中。


    隻是眾人找遍了周圍的地域,也沒找到李暮秋,直到清理完坍塌了的北門,看到那柄染血的玄鐵重槍······


    “什麽,李前輩他,他····”林殤大吃一驚,眼睛瞪得溜圓。


    李忘生點了點頭,眉宇之間一片戚色。


    林殤沉默了,他知道,以李暮秋的修為,原本可以不死的,隻是為了眾人轉移,他放棄了生還的機會,用自己的生命,為眾人換來了寶貴的轉移時間。


    “那絕情······他還好麽?”半晌,林殤緩緩開口,聲音一片沙啞。


    “唉,那孩子性子剛烈,在得知李將軍不在了的消息時,嚎啕大哭,像一根柱石一樣巋然倒地,長跪於北門前,這一跪,就跪到了現在,誰也拉不起來。”李忘生長歎一聲,唏噓不已。


    林殤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他從沒想到,那個整天大大咧咧的漢子會有如此烈性的一麵,更沒想到,李暮秋在他的心目中會有如此高的地位。


    忽然,李暮秋那天給他說的話在腦海裏閃過,就在這一瞬間,林殤明白了一切。


    對於蕭絕情,李暮秋的感情早已超過了一個師傅的極限,在他心裏,或許早已把他當做了自己的兒子。而現在看來,蕭絕情,又何嚐不是把他當做父親來對待呢?


    二者之間,名為師徒,實為父子,所缺少的,隻是一絲血緣關係而已。


    “唉,好了,不要難過他人了,說說你自己的事情吧!”李忘生的話語打斷了林殤的沉思。


    “我?我怎麽了?”林殤抬頭,疑惑道。


    “這個東西你是哪裏來的?”


    李忘生一伸手,一枚圓潤的玉佩出現在了林殤的眼前,赫然是那天長發人交給林殤的那枚。


    “這是那天那個長發怪人交給我的,說讓我帶給你!”林殤老實道。


    “長發怪人······”李忘生撫摸著玉佩,喃喃自語,神情一片複雜。


    “對,是長發人,並且他還有話讓我帶給你。”林殤點著頭輕語。


    “哦?快說,什麽話?”李忘生的身子一顫,語氣急切道。


    “哦,是這樣的······”林殤整理了下思緒,將那晚他與長發人之間的事情娓娓道來。


    剛剛言罷,就見李忘生神情呆滯的坐在了床邊,深邃的眼眸中開始泛起了淚花。


    “小九,原來真的是你!”李忘生喃喃自語,捏著玉佩的手不停顫抖,整個人就像失去了魂魄一般。


    “師傅,你這是怎麽了?”林殤掙紮著坐起,雙手輕輕撫上了李忘生的胳膊,焦急的問道。


    在他的印象中,從未見過李忘生有過如此失態,如此落魄。


    “孩子,你可知,那晚給你玉佩的長發人,他是誰麽?”李忘生驀然轉頭,蘊含淚水的眼睛凝視著林殤,一字一頓的道。


    “不知道,師傅您知道?”


    “何止是知道······算了,給你講個故事吧!”李忘生長歎一聲,輕輕擦拭了下眼裏的淚水,滄桑的聲音頓時在林殤耳邊響起。


    “四十七年前,當時的我與你現在一般大,也是被我師父,也就是咱們純陽上代掌教純陽子剛剛收為徒弟。一起拜入師門的,還有其他七位和為師年齡差不多的小孩,由於這些人裏麵以我年齡最大,所以我就自然而然的成為了師傅的大弟子。


    有一日晚間,我正在打坐練功,師傅突然而至,當時他滿身是血,神情悲戚,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更讓我吃驚的是,他懷裏還抱著一個嬰孩。


    要知道,當時我師父的武功乃是公認的武林第一,江湖中從沒聽說過誰可以在師傅手下走過三十招,可是那晚,他卻渾身是傷,氣息一片紊亂。


    師傅沒有多呆,隻是將懷裏的嬰孩丟給了我,讓我好生看養,說是這是故人之後,他準備收其為關門弟子。說完這些,在丟給我一個包裹之後,他就神色匆匆的離開了。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師傅。


    後來,十年過去了,師傅一直未歸,而那個嬰孩也已長大成人,到了習武的年紀。沒辦法,我隻能先代師收徒,並對外稱這是我的記名弟子,從那以後,這個嬰孩就成了純陽宮的一員。


    這個嬰孩天的武學天賦十分驚人,在其十五歲那年,就以外門弟子第一的身份晉升成為了精英弟子,晉升大禮那天,我親手將一枚玉佩係在了其腰際。


    還記得我剛剛說我師父臨走前丟給了我一個包裹麽?沒錯,那包裹裏是九個錦盒,裏麵裝有九枚玉佩,每一個玉佩的模樣都是相同的,唯一不同的,就是其正麵的數字和背麵的刻字了。”


    李忘生歎了口氣,在林殤驚愕的眼神中,從懷裏摸出了一枚與他手中所捏一模一樣的玉佩。然後將其遞給了林殤。


    林殤接過拿在手裏,仔細端詳,玉佩色澤溫潤,雕琢精湛,正麵是一個渾然天成的八卦圖,八卦圖的頂端,一個“壹”子清晰可鑒。玉佩背麵,是四句純陽門規,門規的末尾的空白處,是一個米粒大小的“李”字。


    “怎麽樣,是不是覺得很眼熟?沒錯,我們純陽宮後世的所有內門弟子腰牌,都是按照這九枚玉佩仿製的。”


    “在做了掌教之後,對於這九枚玉佩的來曆,我也做過探究,可是查到的結果就是,這九枚玉佩的材料和雕琢手法,根本不是我中原之物。


    就這樣,又過了五年,當初師傅抱回來的那個嬰孩,已經是紫霞功小成的年輕高手了,年方二十的他,以純陽入世弟子的身份踏入了江湖,而他出江湖的首站,就是前去洛陽風雨鎮的······三生觀!”


    李忘生突然停止了說話,然後神情複雜的看著林殤。


    “什麽······風雨鎮的三生觀?”


    正在低頭看玉佩的林殤驀然抬頭,神情一片震驚,一股不好的感覺頓時在心頭冒起。


    “恩,是三生觀,在入住三生觀的第二年,這個優秀的年輕人在一次偶然中,遇到了一個美麗的女子,二人一見鍾情,在征得師門的同意後,uu看書ww.uukanshu 二人於風雨鎮結為道侶,一年之後,他們有了一個可愛······”


    “師傅,別說了!”林殤突然開口,打斷了李忘生的話語。


    林殤顫抖著伸出手,抓向了李忘生掌心,長發人托付他帶給李忘生的玉佩被其抓在了手中。


    玉佩正麵,依然是八卦,可是八卦頂端的數字,卻是一個“玖”字。


    手指一撥,玉佩翻了個身,在林殤震驚的眼神中,四句門規後麵,一個米粒大小的“林”字映入眼簾。


    轟!


    一股來自靈魂的轟鳴聲在林殤的腦海裏驀然響起,林殤整個人如被雷擊了一般,頓時愣在了當場。


    原本平靜的心靈,猶如開鍋了一般劇烈的沸騰起來,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讓他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玉佩上的那個“林”字,猶如活過來了一般,在其眼前不斷飛舞,中間夾雜著的,還有一個充滿了歎息的滄桑聲音。


    “我是你父親······的一個故人!”


    “你說得對,你父親確實是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過去,我······確實沒資格和他做朋友,但是今天,我······想擁有這個資格!”


    “孩子,你的父親為你感到驕傲!”


    ······


    林殤整個身子都開始顫抖起來,此刻的他,腦袋裏嗡嗡聲一片,眼前不斷冒起陣陣金星。


    這一刻的他,忽然感覺到整個世界都黯淡了下來。


    “哇!”


    一張嘴,一口鮮血噴出,林殤脖子軟噠噠的垂下,失去了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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