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雲鳳蜷坐在回廊的邊椅上,躺在季山泉懷裏,眺望著星空,幽幽問道:“你說,少夫人是穆敏的轉世嗎?”


    季山泉答道:“就當她是吧……我送悟塵走的時候,他對我說,他看到少夫人時,突然心裏就不難受了,又在後堂聽到了少夫人與我的對話,他覺得,他可以放下了。”


    雲鳳抱緊他的胳膊,嘟嘴道:“你不準離開我。”


    季山泉失笑道:“放心吧,我不會離開你的。”


    雲鳳說道:“永遠。”


    “永遠。”季山泉微笑著答道:“生生世世。”


    “不。”雲鳳說道:“咱們都不死。”


    季山泉笑了一下,靜默了片刻才答道:“好,都不死。”


    應靈說道:“騙人,你們又不是神仙。”


    “閉嘴!”雲鳳惱道:“有你什麽事兒,去夥房吃東西去!”


    應靈瞪了她一眼,嗖地不見了。


    被應靈擾了思緒,雲鳳也沒了矯情的心情,問道:“你為什麽送吳氏去枉死城?她不是自盡的嗎?”


    季山泉答道:“她是被逼自盡,勉強算是枉死,況且她是苦主,也應該去地府親見悟塵受罰。”


    雲鳳歎了口氣,沉默了半晌,說道:“回京交了旨,咱們回飛雲觀吧。”


    季山泉怔了一下,說道:“咱們還要入世修煉呢。”


    雲鳳扭回頭斜了他一眼,說道:“修什麽煉啊,每年回家看爹娘就算入世了。我要回飛雲觀,我想紹雪了。”


    季山泉歎了口氣,說道:“雲鳳,在這件事上我要說你,紹雪不需要你的同情,你不能總這個樣子。你應該把心思放在修煉上,盡早提升法力,修成法身。”


    雲鳳猛然坐起來瞪著他,卻半晌沒有說話。他說得對,既然她不能大度容人,又何苦屢屢去招惹紹雪?出自同情的親近,無異於在別人的傷口上撒鹽。


    雲鳳倒回他懷裏,幽幽答道:“我知道了。”


    半月之後,三人回到了京城,黑門主進宮交了旨,帶回了賞賜,是一對兒鳳回頭金如意。


    黑門主告訴兩人,皇上問了事情的經過,又聽聞二人定了親,所以著意賜了這對如意,以示嘉獎恩典。


    雲鳳看著季山泉笑道:“你喜歡金子,你拿著吧。”


    黑門主斥道:“越來越沒規矩,這是禦賜之物,豈可不莊重視之?”


    雲鳳抿著嘴歎了口氣,說道:“在家裏嘛,又沒人知道。再說了,我是出世修道的。”


    黑門主白了她一眼,說道:“我把這個放在你們將來成親的房裏。”


    “嗯。”雲鳳答應一聲,說道:“爹,明天我們就走了。”


    黑門主一怔,問道:“去哪兒?”


    雲鳳答道:“入世修煉呀,走到哪兒算哪兒,沒事兒找事兒去唄。”


    季山泉失笑。


    黑門主看著季山泉叮囑道:“出門在外,一定要多加小心,有空兒記得回來看看。”


    季山泉應道:“是。”


    轉過天,兩人並騎出城,雲鳳問道:“往哪兒走?”


    季山泉答道:“塞北。”


    “塞北?”雲鳳蹙眉道:“去那苦寒之地做什麽?”


    季山泉一笑,答道:“正因是苦寒之地,所以自古塞北就是流放之所,被流放到那裏的人,集冤怨於一身,咱們要積功德,最好是往塞北走。”


    雲鳳嗔道:“那你不早說?好歹帶兩件貂絨大氅啊。”


    季山泉答道:“苦寒之氣,剛好錘煉內息。”


    雲鳳瞪了他一眼,說道:“那我要是凍傷了手臉,比不得紹雪細嫩,你可不許嫌棄我!”


    季山泉哭笑不得地說道:“你說得這是什麽話,怎麽總是有事兒沒事兒地拉扯上紹雪?好了,快走吧。”


    一路向北,漸覺秋涼,雲鳳才不管什麽錘煉內息,延途添置衣物,至並州時,馬背上已經裹了一個大包袱。


    這一日行至桃縣,打尖兒時外麵突降大雪,雲鳳蹙眉道:“這麽早就下雪了?”


    鄰桌的人搭話兒道:“南邊兒來的客人吧?今年這雪下得算晚的,往年早十幾天就下了。你們趕緊吃了飯,去客棧投宿吧。這雪一下就得好幾天,路上可不好走,常行商的客人都知道,去晚了就沒房間了。”


    季山泉微笑著答道:“多謝提醒。”


    果然,吃過了飯尋到客棧,訂房的人已經快把櫃台擠倒了。


    季山泉擠進去,好歹是搶著一間房。


    雲鳳自始至終眉眼帶笑,進了房間,季山泉問道:“你笑什麽?從剛才就一直在笑。”


    雲鳳答道:“我笑你一個出世修煉的高人,居然跟一群凡夫俗子爭搶客房。”


    季山泉笑嗔道:“我還不是操心你,若是我自己,冰天雪地也一樣睡得安穩。”


    “我知道啊。”雲鳳淘了手巾給他擦臉,說道:“所以我才笑啊,人家心裏歡喜嘛。”


    夜色幽靜,落雪簌簌。一名男子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炕上躺著兩具女屍,一大一小,皆是一絲不掛,屍身上滿是傷痕,女童的下體更是血汙成片。


    男子哭了很久,流幹了眼淚,然後才站起身,用被子將母女二人的屍身蓋住,然後到柴房拿了柴刀,坐在院子裏磨。


    “嗤……嗤……嗤……”幹澀尖銳的摩擦聲,在寂靜的夜裏分外刺耳。


    磨好了刀,男子站起身,把刀插|進腰帶裏,然後搬了梯子靠在院牆上,翻到了隔壁家中。


    用柴刀挑開門閂,走進屋裏,來到睡床前,一刀砍斷了男主人的脖子,女主人驚醒,不等坐起身,男子又一刀砍在了女主人的頭上。


    “啊!”淒厲的慘叫聲短促而驚心。


    另一間屋裏,半大的男孩兒從睡夢中驚醒,剛下了炕,就看到男子拎著刀進來。


    男孩兒愕然喚道:“叔兒?你怎麽……”


    話沒有說完,就被男子一刀砍在了肩頸上。


    男孩兒驚恐地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男子,眼睜睜看著柴刀再一次向自己揮來……


    雲鳳猛然坐了起來,身上已被冷汗打濕。


    季山泉驚醒,跟著坐起來摟住她問道:“怎麽了?”


    雲凰也問道:“是不是驚夢了?我沒有察覺到異樣。”


    雲鳳額頭抵在季山泉臉側,閉著眼睛緩了緩,答道:“沒事,就是做了個噩夢。”


    季山泉問道:“做了什麽夢?”


    雲鳳答道:“一名男子,妻女被奸|殺,他報仇殺人。”


    季山泉撫了撫她的後背,她的體質極陰,或許是附近有冤魂遊蕩,被她感應到了。


    季山泉說道:“沒事的,若是有冤有怨,會來找咱們求告的,睡吧。”


    “嗯。”雲鳳答應,躺下後摟緊了季山泉。


    雲凰輕笑道:“越發像個孩子了。”


    雲鳳將臉埋在季山泉懷裏,嗔道:“不許說我。”


    依然是雪夜,還是那名男子,走出了屋子,在雪地上留下了殷紅的腳印,又搬了梯子出了院門,走到另一戶人家的院牆邊,翻了進去。


    夜很長,雪很大,男子的腳印從一家連到另一家,鵝毛般的大雪都不能遮蓋那刺眼的殷紅。


    天亮了,男子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自己家中,坐在炕沿兒上,癡癡地看著炕上的母女,木訥地說道:“媳婦兒,閨女,我給你們報仇了,我把平日裏欺負咱們的人都殺了,一個都沒留。你們等等我,我下來陪你們。”


    火,吞噬了屋子,屋子周圍的雪融化了,又被烤幹了。


    火,滅了,鵝毛般的大雪還在肆虐的下著,被刺骨的寒風揚起來,撲在那一片灰燼上,一層覆著一層,看書 wuukanshu 終於將一切統統掩埋掉,歸於潔白、純淨。


    雲鳳睜開雙眼,大口地喘著氣,心裏說不出地隱隱作痛。


    季山泉輕撫著她的胸口,安慰道:“沒事的,醒了就好了,放慢氣息,不要緊張。”


    雲鳳扁嘴鬧道:“為什麽找我呀……為什麽不找你呀……”


    季山泉拍著她解釋道:“不一定是他來找你,我和雲凰都沒有察覺到異樣,應該是你體質極陰,感應到了他,才會做夢,別怕,沒事的。”


    “我不是怕。”雲鳳坐起來嗔道:“我麵對麵地與鬼打鬥都不怕,做個夢有什麽好怕的?我是心裏難受!”


    季山泉微笑著點頭,說道:“跟我說說你的夢境。”


    “不說。”雲鳳瞪著他嗔道:“我餓了,去給我買飯去!我要吃昨天那家館子的肉餅,還有那個什麽湯。”


    雲凰失笑道:“師兄,鳳兒心情不好,過會兒再問吧。”


    “好。”季山泉笑著答應,下地洗漱之後,穿好衣服出門走了。


    雲凰看著雲鳳笑嗔道:“你可是越來越不像話了啊,這般欺負師兄的。”


    “那又怎麽了。”雲鳳下了地,一邊淘著手巾一邊說道:“我整個人都是他的,將來也少不了給他端茶倒水,揉腰捶腿,偶爾欺負欺負他有什麽不行的。再說了,我要像姐姐一樣懂事聽話,那咱倆不就成一個人了嗎。”


    雲凰笑著搖頭,嗔道:“你總有理。”


    應靈問道:“那我也算是你們的,我能欺負季道長嗎?”


    雲鳳眯眼一笑,答道:“你可以試試。”


    應靈眨了眨眼睛,隨後歎了口氣,說道:“我還是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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