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月之痕的作息和行動變得相當有規律起來。


    每天按時去精靈族的女王庭當園丁,澆澆水,喝喝茶,看著一群精靈在自己麵前低頭哈腰,跟捧著大爺一樣。


    然後就宅在摩絲莊園,能坐著絕不站著,能躺著就不坐著。整個月之痕都廢在家裏,有點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味道。等級排行榜上都看不到月之痕的名字了,好在月之痕向來不在意虛名。


    天問倒是沉迷在永恒之書的知識世界裏,時不時和自己的亡靈們在精神網絡裏聊聊天,或者和逆風聊聊天,又或者搗鼓搗鼓星刻之書的試探性銘文。小日子過得還挺滿足。


    這幾天,月之痕也不是對大陸局勢完全不聞不問,至少現在局勢越來越明朗起來。烏星說得沒錯,地精和侏儒的加入確實隻有帶來機械圖紙。


    作為聯盟大後方的妖族帝國短時間內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倒是製造不少戰爭機械,現在正在派往前線支援。


    精靈族那邊,七座要塞可以說是女王庭最終防線,隻要攻破了這層防線。新生的生命之樹就會成為惡魔最強力的能源補給,這對精靈,乃至於對整個幻世大陸都是一場噩夢!精靈咬牙死死釘著七座姐妹要塞,聯盟也不是笨蛋,放下利益糾紛,把大量兵力和物資都投入這個絞肉機裏。


    分野平原暫時還沒有動靜,越來越多的兵力注入,聯盟似乎想一舉奪回天塹要塞,即使它現在隻剩下一麵慘不忍睹的殘破城牆。


    越是沒有動靜,天問就越是不安,他感覺暴風雨就要來了!


    而飛鷹要塞那邊,惡魔奪取了飛鷹要塞之後進攻說不上勢如破竹,但依然穩步推進。迪蒙也一如既往沒有露麵。


    至於天問警惕的龍族,確實如他所料,暫時沒有出現,或許是情報延誤,或許還在觀望。


    好消息是龍血少女恢複得不錯。月之痕連同阿爾托莉雅、娜西和惡魔大人的專屬修女薇薇安跑到永歌森林去打雪仗,堆雪人,圍起篝火吃燒烤。倒也樂得快活自在。


    在無人可見的空間裏,一段對話如同毒蛇一般陰冷而肆意,蔓延著冷意和黑暗。


    “多麽耀眼啊,讓人無法移開視線,不是嗎?”聲音仿佛在唱歌,如絲如縷,如同是來自靈魂最深處的呢喃。


    “……”沒有得到回答,隻是沉默。


    “憑什麽是他,如此完美呢?所有人為他的智慧所折服,歌頌他的強大。但憑什麽呢?”


    “他是師。”一對眸子在黑暗中閃動著意味不明的光芒。


    “就憑這一點嗎?誰給了他榮耀?誰給了他權柄?你豈不是流淌著更高貴的血脈嗎?難道不應該為此憤怒嗎?”聲音變得義憤,似乎在替對方生氣,“你的姓氏比太陽更高貴,你的劍應當淩駕於一切!”


    “我再說一遍,他是師,我的師!”回答中帶著不耐,更多的卻是憤怒。而話音落下之後的低啞聲響是壓在喉嚨的嘶吼,如同獅王在警告。


    我應該換一個策略。


    黑暗裏聲音的主人這樣思考著。現在還不是放棄的時候,挖掘一個品行端莊靈魂的心底深藏的黑暗麵,就像挖掘厚厚土層下的寶藏一樣激動人心。嗯,過程和結果一樣可貴,要好好享受才是。


    “你的師?他有正眼看你嗎?他是怎麽說的——心血來潮。真可惜,隻是心血來潮。”


    “閉嘴!我的事輪不到你管!”如同獅子的怒吼,充滿威脅。


    “至少你承認了,很好,看來你不是執迷不悟的傻瓜。隻是……”那聲音似乎在笑,層層疊疊,“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為什麽那個人從來不重視你,甚至從來沒有用正眼看你一眼?”


    “……”沉默,帶著憤怒喘著粗氣。憤怒而焦灼。


    “仔細想一想,你的所作所為。那個人說什麽,你都奉行。他說這樣做,你就這樣做。他說那樣做,你就那樣做。你不覺得,自己像個布偶嗎?”那個聲音這時變得有些低沉,嚴肅而深沉,仿佛在講述哲理,“孩子拿到玩具,隻圖一時的新鮮感。時間過了,新奇的感受就淡了。全然按照他的安排行事,你就像這個玩具,因為你隻會按部就班地行動。”


    “一派胡言!滾出這裏!”暴怒的嗬斥,聽起來充滿堅定。


    “不,你並不是這樣想的。我聽到的是你心底的渴望,你在渴求的東西隻會越來越遠,而你卻不曉得如何阻止。”聲音帶著輕鬆的語調,似乎在嘲笑,又更像在預言,“你會來找我的,因為你渴求改變,並且無能為力。絕望和無力已經使你……厭倦。”


    沉默,隻是喘著的粗氣被瞬間屏息,甚至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小動作。


    “……你說話的方式真委婉,那是我的恐懼,不止是厭倦。”眸子有些黯淡,語言卻意外地誠實。


    “你是聰明人。”深深的得意被隱藏起來,使語氣聽起來是那樣平淡。“你要知道,我隻是在幫你。”


    “說出你的目的,我未必能夠付出足夠的代價。”


    “不,你承受得起。就像戰士不需要魔法書一樣,你根本不需要為此擔心。”


    “我要如何信任你,一個遮遮掩掩的神秘人。”


    “重要的不是我能否獲取你的信任,而是你隻能選擇放手一搏。況且,相對於一個隱居山林的魔法師,你的子民更不願意相信摧毀天塹要塞的……你的師。”


    “你在觸碰我的底線。”


    “好吧,如果實話實說也是罪過,我道歉。”


    “……我該怎麽做?”


    “讓他眼前一亮,證明你的成長。慢慢來,不用著急。你會和他做得一樣好,睿智並且從容,你會成為偉大的存在。到時候,他不得不對你刮目相看。”聲音的主人似乎擺出足夠謙卑的姿態,隻不過其中的陷阱隻有自己明白。


    “我等不了了!這是一場競爭,而我已經犯了一次錯誤!”眸子亮起精光,在黑暗中是那樣不可思議,現在,他認為到了破釜沉舟的時刻。“況且,現在就是一個機會!難得的機會!”


    “如果這是你希望的話,那麽,如你所願。”一切盡在掌握之中,這個冒失又年輕的家夥,比起他曾經引導墮落的人物實在不值一提。堅定的意誌和純淨的靈魂,或許在未來的回憶中還能成為一個標簽,至於現在……


    破綻實在是大得無法忽視。


    “你會為我出謀劃策的,對嗎?”


    “為了這個美好的世界——這也是我到這裏的原因。”黑暗裏,誰也看不見那個嘴角彎起的詭異弧度,得意又欣喜。


    如果不是那個被稱為“師”的惡魔對這人影響已經深入骨髓,憑借他堅韌的意誌和純淨的靈魂,要控製他就有點難度了。好在,現在都不是問題了。


    為了這個美麗的世界,是的,它很快就是我的了。


    虛空夢魘,如果一定要一個名字才能做代號的話,那麽它的名字就是這個。而真實身份也絕不是什麽隱居的魔法師,或者智慧出群的賢者,它是來自虛空的生命。


    又像光又像暗,令人捉摸不透的本質。至於現在這副模樣,垂垂老矣卻神采奕奕,眼睛裏不時閃過看起來睿智的精光,這對於它來說並不是什麽難事。不論是幻化還是依靠虛空魔力侵蝕奪舍,對於它隻是家常便飯。


    高貴的虛空即將降臨,我,則是先行者,終焉的王者,必將永遠銘刻在虛空之上!一切都是值得的,為了這個美麗的世界歸於虛空!


    這隻是第一步,還有另一個虛空!


    它能夠感知到,這世界上潛伏著的另一股虛空力量,蟄伏,低調,古井無波。這讓它感到驚疑不定,那股虛空魔力的來源讓它感受到不安。是的,不安,這種幾乎被它遺忘的情緒。沒有時間這個概念,它覺得自己存在的時間足以橫跨永恒這個概念。但不安這種陌生又熟悉的情緒終於逆著遺忘大河纏繞於它。


    師,這是它探知到的消息。讓它無法理解的是,這個被稱為“師”的虛空如同原住民一般紮根於這個世界,難道“師”不是同類嗎?


    不過,無論如何,這個世界是我的,也隻能是我的!


    對於以上事情,外人一無所知。而天問那有些不同的直覺也正是來源於虛空魔力的共鳴。


    虛空惡魔和地獄惡魔,那完全是兩個概念。虛空中強大的存在甚至以世界為食,把整個世界化為自己的營養,這和地獄裏的惡魔是根本不同的。


    有不少虛空生物自比神明,然而事實上,它們或許比神靈強大許多,甚至足以橫掃所有神靈。但在神明眼裏,它們也是幻滅。乃至於它們所依托的虛空也是神明創造而成的,隻是它們不自知罷了。


    虛空夢魘,在虛空中不算是弱者,但也沒有資格被稱為強者,充其量就是在無盡虛空中遊蕩而避開更強大虛空的小角色罷了。即便如此,它依然有吞食一整個世界的能力。


    它現在的小心謹慎,隻是出於對不安情緒的一種珍惜,是的,珍惜。它不得不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情緒,在它恒古的經曆中,情緒已經被它遺失了太久,以至於它認為自己從來沒有遺失。


    而當天問察覺到不對勁的時候,鮮血已經在分野平原上壓出一塊濃稠的湖。一百二十萬的慘烈犧牲,撤離出來的軍團寥寥無幾,大多被打殘。


    隻有妖族的軍隊借口押運糧草,提前撤離了在分野平原上的主要部隊,其餘的軍隊在這裏被惡魔硬生生打斷了脊梁骨。


    天問的猜測應驗了。地獄的惡魔從來都不是沒有腦子,隻是相對於智慧,地獄更崇尚暴力。迪蒙和巴卡爾聯手演了一場戲,讓出分野平原,吸引足夠的聯軍,從飛鷹要塞,舍近求遠,放棄了聯盟精心防備的鑿開永歌森林的線路,而是重新向北,折入天塹山脈的分支。兩個惡魔軍隊的高等惡魔和中等惡魔統統翻山越嶺,急行軍下隻費了一天時間就繞到分野平原的西麵。


    接下來就是徹底的悲劇了。


    被一場策劃好的勝利衝昏頭腦,試圖一鼓作氣奪取天塹要塞的聯盟遭到了可怕的屠殺。從西麵直接殺進來的惡魔根本不是聯盟能夠阻擋的。


    魔龍在低空掠過,翅膀卷起的魔焰風暴和龍爪收割漏網之魚就已經讓荒野之中的聯盟大亂方寸。緊隨其後的各種高等惡魔把聯軍防守的缺口瞬間衝成自由出入的路口。


    隨著戰爭的進行,聯盟和地獄各自的特色越來越明顯。


    聯盟這邊依靠附加強力魔法防禦的要塞和各族威力巨大的守城武器,可以讓惡魔頭疼不已,精良的準備配合精銳的戰陣也可以給地獄放放血。


    地獄這邊就很清楚了,單兵作戰能力完爆聯盟八條街。一旦戰場變得焦灼混亂,高等惡魔分分鍾教育聯盟什麽是噩夢。還有就是種類繁多的惡魔,各自帶有千奇百怪的種族天賦,也讓聯盟焦頭爛額。


    分野平原上的屠殺無疑是把地獄的優勢最大化,聯盟的優勢最小化。一旦進入混戰,惡魔就不需要指揮,而聯盟這邊指揮軍隊試圖組織有效的抵抗總是被打亂。


    而聯軍能做的,大概就是盡量掩護殘餘部隊撤退了。就在今天,二十多支戰旗永遠折斷在戰場上,這意味著二十多個軍團永遠成為了曆史,不可能重組。


    每個戰士盡可能灌力揮舞戰刀,鮮血從破裂失聲的喉嚨裏流出來,接著被巨大的痛苦麻醉到靈魂深處。


    而接下來的發展,確實大大出乎天問的預料。本來在他印象中隻會針對“月之痕的惡魔”的大陸組織在這一刻挺身而出,選擇掩護聯盟的有生力量,為幻世的鬥爭留下種子。


    不說這算不算明智的決定,至少是一個勇敢的決定。天空被魔焰燒得烏黑扭曲,地上盡是熔岩和屍體,硫磺的味道和鐵鏽的腥臭混合在一起灌滿鼻腔。慘叫和痛呼,掙紮和慘殺。這裏不是地獄,但是正在變成地獄。


    “我們要做點什麽,”一個賢者會議中的預備賢者這樣說道,他的眼裏閃爍著不知名的光芒。別人不知道他怎麽想的,但通過被捏得發白的指節和通紅的臉色,不難猜到他的激動,“是的,我們必須做點什麽!”


    或許他是瘋了。


    “我立誓此身為幻世而戰,直至鮮血流盡!”


    “我立誓追求真理與正義,永不背叛幻世!”


    “我立誓庇護幻世免受侵略……”


    當那個尚且年輕的魔法師在戰場中大聲背誦當初加入大陸組織時的宣示詞,越來越多的成員為之動容,舉起自己的武器,投入到這注定失敗的戰鬥中去。


    是的,保護幻世。


    當初加入大陸組織時,不就是為了這個偉大而純粹的願望嗎?我什麽時候開始變得冷漠了?可以看著將士在前線舍生忘死而無動於衷。我什麽時候開始變得勢利了?為了活得更好而不擇手段,為了權力而行事扭曲。我什麽時候開始變得不再想我?忘記了初衷,甚至忘記自己到底為了什麽而戰。


    惡魔的屠戮得到遏製,璀璨的光華在絞肉機的鋸齒上綻放。大陸組織的成員竟然硬生生用自己構建的阻斷層迫使惡魔停下了殺戮的步伐。


    代價是生命,再清楚不過了。


    魔龍輕而易舉碾死一個魔法師,一巴掌就製造了一團新鮮的肉醬,殘忍而暴虐。uu看書 ww.uukas 顯然,大陸組織成員的熱血激怒了惡魔。


    殘餘的聯盟軍團在含淚撤退,一步一個血腳印,灼燙而沉重。背後的怒吼撕心裂肺,昨天還趾高氣昂的魔法師老爺現在竟然在拚死掩護大軍撤退,在給一個軍團加持疾風祝福後榨幹最後的魔力,被惡魔的骨刺紮穿了頭顱。


    人被殺,就會死。


    人和人之間並沒有什麽不同。所謂的命運,取決於你想成為怎麽樣的人,是否有足夠的渴望罷了。你選擇你實現。


    從一點上來看,後悔永遠太遲,而懺悔,如果你願意為之付出代價的話,它絕不辜負。


    “幻世!幻世!”黑鐵之盟的大戰士咆哮著,斬斷自己被魔焰纏繞的左臂,邁著被惡魔挖去大塊血肉的雙腿,縱身一躍。在惡魔群裏毅然自爆。


    炫目的煙火,淅淅瀝瀝漫天血肉殘渣鋪滿焦土地。


    大陸組織覺悟了,或者說找回了自己的初衷,重新變得純粹了。浴火重生,褪去浮華。這時他們才發現,自己想要的,一直都擁有,現在才失去——幻世的自由與和平。


    懺悔,一直在等,好在你會來的。


    這一戰,雷霆崖、萬圖森林會議、羅蘭堡、北流閣、埃諾絲會議……大大小小十一個大陸組織宣布解散。


    但這並非毫無意義,至少他們的犧牲保住了聯軍的有生力量。更重要的是,他們的怒吼重新喚醒了大陸組織這個沉睡得有些老年癡呆的巨人。


    他們詮釋了大陸組織的意義——並非向幻世、地獄詮釋什麽,而是忠於自己靈魂深處的悸動——為了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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