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紅色的聖餐桌原本是教徒們在節日聚會用餐的地方,現在它成了月之痕的臨時會議桌。


    桌子的顏色很沉悶,就像現在的氣氛一樣沉悶。如同凝固的鮮血,滯留盤旋著死者生前的不甘和怨恨。坐在長桌周圍似乎還能聽到教徒聚餐時無憂無慮的暢快笑聲,仔細一聽又好像病痛折磨下的駭人呻‖吟。


    老牧師在為自己和所有亡者最後一次敲鍾後撒手人寰,似乎用生命的最後力氣唱完沙啞卻虔誠的讚歌。安詳地離開人世。


    “咄咄”軍團長指節敲擊木桌的厚重響聲勉強把大家神遊天外的狀態調整回來。空曠的教堂裏,這樣沉悶的響聲有些壓抑而空洞。


    “這樣下去可不是辦法。”惡魔大人的嗓音有著鼓舞人心的魔力,他兜帽下的目光仿佛能傳遞任何情緒,即使別人看不見這奇異的注視。“我們還能做些什麽。”


    “去城主府吧,想辦法了解一些情況。”仙音的秀麗柳眉微微蹙起,讓人看得心疼,忍不住想撫平她眉宇之間的褶皺。“另外再做打算吧。”


    “也隻能這樣了。”莉亞迪沉聲說道,她站起身來,陽光透過彩窗照在她的銀白色肩甲上,柔和的彩光卻讓她感覺異常沉重,壓得這位人族唯一的公主有些喘不過氣來。


    “走吧。”傾語率先站起身來,領先向門外走去。月之痕小隊隨之魚貫而出。


    街道似乎更加蕭索,天上漂流的雲似乎也不願意在此駐足。


    莉亞迪咬著粉嫩的下唇不言不語,即使沒有其他表情也足以讓人明白這個小姑娘內心澎湃的情緒。


    城主府的情況並沒有多好,守門的侍衛已經不在崗位上了,可見情況有多遭。


    一行人沒有受到任何阻擋就進入了城主府。由於剛剛完成磐石城權力交割,原屬於貴族聯盟的城主自然不能繼續混下去。


    不不不,米希爾應該還不會犯這種錯誤,城主應該還在城內……算了,不重要,要緊的是趕快抓個人來打聽情況!


    “我是阿爾·莉亞迪,人族的公主。士兵!匯報這裏的情況!”莉亞迪伸手攔住一個急匆匆趕出去的士兵,沉聲問道。


    “公主?”士兵抬起頭,飽經風霜的黝黑臉頰上露出狐疑的神色,眼珠子上下滑動打量著站在麵前的莉亞迪,又看看莉亞迪身後的月之痕。“不管你們是什麽人,進了磐石城就不要嚐試出去!就算是公主殿下也……”


    “我們是月之痕。忠實的士兵,請告訴我你的名字。”烏星站出來,一臉肅容站在莉亞迪身前直麵這位老兵。


    “月之痕?”老兵皺皺眉頭,“我是磐石城波根家的阿茨,你們可以叫我阿茨。”


    “好的,阿茨,請告訴我這裏的情況。”烏星沒有放下嚴肅的表情,直勾勾地看著身前的老兵阿茨。


    阿茨打量了烏星兩眼有些狐疑,但還是開口說道:“我聽過你們的名字,降臨者,但這並不代表你們可以幸免於這場災難……”


    “請告訴我具體情況!”莉亞迪按耐不住地側身壓上前。


    阿茨斜眼看了莉亞迪一眼,並沒有表現出多少尊敬,甚至天問從他的眼神中讀出一絲厭惡的情緒。


    “不知道上頭出了什麽亂子,城主昨天半夜突然卷鋪蓋逃跑,就像豬玀一樣可笑。但被擋回來了。沒錯,就是我們幹的,我們隻聽從上級指揮,而不是那頭愚蠢的豬。”阿茨翻個白眼,伸手撓撓枯槁髒亂的頭發。“大概從前三天就開始了,災難開始得很突然,從軍營裏爆發的。大家措手不及,很多人就死掉了。但我們認為隻是戰後暗傷爆發,因為那時候死掉的弟兄基本都是傷員。”


    “呸!”阿茨吐了一口痰,眼睛裏含著一股子憤怒。“我們都錯了!那是瘟疫!是神罰!我們沒有任何人發現這一點!你看看外麵的街道,一個星期前都還有一支大商隊經過這裏!現在整座磐石城剩下的人不到三成,每天……不,每時每刻都有人死掉。墳場已經滿了,甚至連葬禮都簡略成隻剩下拋屍。我們事後進行的補救已經晚了,克林城,就是往東走的那座小城也感染了,比我們這裏更可怕!”


    “等等,你說還有其他城市也感染了?!”莉亞迪瞪大眼睛,大聲質問。


    “磐石城隻是第一個,是我們的失職。我……我很抱歉。克林城、紅蜂鎮、希拉瑪城甚至萊索斯城都有消息……不是好消息。”


    沉默,除了其他士兵在城主府進進出出的腳步聲混雜著一些壓抑的咳嗽,再也沒有言語。


    “抱歉,我要先離開了。”


    “祝福你,勇敢的士兵。”烏星側過臉,勉強扯出一個微笑。


    “謝謝。”阿茨腳步一頓,瞥了一眼便迅速低頭離開。頭也不回地紮進汙濁的空氣裏。


    沉默了一會,緋幽幽地開口:“他挺著全人類的脊梁骨。”


    “不。”仙音搖搖頭,緊鎖的眉頭中綻出一絲動人的光彩,“是他們!”


    誠然,這裏有許多戰士都在堅守自己的崗位,即使沒有上級監督他們,即使這一切都是無償的,即使他們明白這可能是他們生命中最後一次以士兵的身份執行任務了……


    但毫無疑問,他們是值得尊敬的!他們挺著的不隻是人類的脊梁骨,更是所有智慧種族的、所有熱愛生命、與命運不懈抗爭的生物的脊梁骨。他們用自己的生命詮釋著責任感和種族尊嚴。他們為全大陸頂著,為不同種族的生命頂著。


    “但我們不得不認清一點,瘟疫的擴散程度已經遠遠不是我們能夠直接控製的了。”天問攤攤手,給同伴們的感動潑一盆名為現實的冷水。他側過身,攤手示意大家看牆上的地圖。褐色的地圖有些陳舊,不難從邊角辨認出它曾經受到精心護理。“剛剛阿茨提到了一座城市讓我尤其在意。”


    “萊索斯城。”


    “一座東部城市接壤鮮花平原北部。”天問頓了一下,“那裏現在是矮人的地盤。”


    “哦不,這下事情不是一點點的麻煩了。”傾語很快明白過來,無力地扶著哥哥的腰腹,“這可糟透了。”


    “我們得做好準備。”烏星聳聳肩,轉身準備離開城主府。“新的風暴已經出現,怎麽能夠停滯不前……”


    “夠了,這首歌隻會讓我想到凹凸曼。”仙音揉揉自己的臉頰,狠狠呼出一口濁氣跟著走出去。


    “師……”莉亞迪抬頭看著自己的師,仿佛這樣就能找到許多安慰,她咬著下唇,眉頭緊蹙的神情楚楚動人,讓人心生憐惜。


    “會好起來的。”師挪開放在地圖上的視線,兜帽下被遮蓋的目光依然讓莉亞迪感受到溫和的鼓勵。“銘記你的誓約,騎士。或許這會讓你更堅定。”


    不論是否願意承認,磐石城這尊巨人已經一隻腳邁入死亡了。隻剩下的三成人口還在不斷死亡,或許堅守著的士兵們堅信一些永垂不朽的東西,但這並不能阻止他們的身體每況愈下。三成的人口根本談不上秩序問題,尚且活著的居民都縮在家裏,等待士兵按時發放的救濟糧。貨幣這種東西在這裏已經完全停用了,貨幣的價值還不如一些鎮痛的草藥實在。


    這座城,死啦!


    教堂老牧師的悲劇已經上演過一遍了,即使月之痕隻看見了最後的落幕,但這並不妨礙他們品味從頭到尾的整個悲傷。最後一個人,連收拾自己屍體這樣的事情隻能交由這方天地。看著同城的無辜者一個一個死去,在病痛中一個一個死去,精神上的折磨足以使堅強的士兵都淚流滿麵。


    ‘這也是瘟疫的一部分。’惡魔大人嗅到了瘟疫以外的味道,苦澀得令人直欲昏厥。那是來自精神的悸動。至少他不能想象自己看著仙音、烏星、緋、傾語一個個病死在自己麵前的場景,嚐試著想象一點點都讓他感覺痛苦得幾乎窒息。聯想到那些已經死在瘟疫中的人,他不由得憐憫那些見證的生者——他們不也同樣痛徹心扉,悲痛欲絕嗎?


    生離死別,背負著死者的念想活下去,即使隻是一時的苟延殘喘,也值得拚上所有力量去賭一個活下去的可能。


    無論哪裏都好——活下去。


    痛失摯愛的悲痛轉變成求生的執念,就像詛咒一樣,即使它從某種意義上是一種難言的祝福。


    現在剩下的士兵隻為這座城市最後的尊嚴撐著。


    妖族那邊的落根城、麥雅斯城對應著人族的磐石城、克林城。另外紅蜂鎮、希拉瑪城、萊索斯城這邊恐怕也對應著停火線另一邊的苦難同胞城市。這個應該設立的隔離帶根本不是月之痕的人手能夠布置的。


    沿著停火線一路向東南方向,瘟疫擴散直指矮人族,恐怕已經出現疫情了吧?


    等等!


    擴散方向?


    天問剛剛走出城主府,突然轉身又折回落魄的城主府。他隱約察覺到一些事情,很不妙的事情。


    月之痕小隊看著軍團長突然一聲不吭地轉身回到城主府去,一時摸不著頭腦,麵麵相覷,隻能無奈地跟回去。


    他們看見軍團長站在掛著地圖的牆壁前,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


    “克萊德!”天問冷聲低呼舉杯者的名字,披著殘破鬥篷的身影很快出現在亡靈法師身後,靜候調遣。“抓一個士兵過來!快點!”


    克萊德一言不發,帶起一陣呼嘯的風聲離開,不一會在士兵的怒吼中把一個無辜士兵提回來了。


    “你們是誰!想幹什麽!”一個看起來比較年輕的士兵被克萊德粗魯地丟在地上,三兩下站起來抽出長劍厲聲喝問道。


    “月之痕!”天問無視士兵手中的長劍,語氣散發著寒意,渾身散發著寒意,仿佛來自極地凜冬的肅然寒意。“告訴我,蘭陵鎮、夜河鎮、三陽城……這裏有沒有瘟疫?”


    夾雜著比恐懼魔力更加可怕的壓迫力,士兵心底一突,握劍的手有些發軟,他驚懼不定地看看地圖上蘭陵鎮、夜河鎮、三陽城的方向,又看看眼前鬥篷的人影,還有身邊那個披著殘破鬥篷的人影。


    “回答我!”亡靈法師似乎被什麽事情惹怒了,情緒異常暴躁,直接動用了恐懼魔力。


    “沒……沒有。”年輕士兵仿佛受到了極大的恐懼,額角青筋暴起,戰栗地給出答案。


    “真的,沒有嗎?一點也沒有?”亡靈法師的聲音恢複到一如既往的古井無波,平淡得沒有任何起伏,如同機械的聲音似乎掩蓋了一切情緒。


    “沒有!”士兵站直身子外強中幹地肅聲回答,直視著眼前的亡靈法師,似乎想證明自己的無畏。


    “你可以離開了。”“哈?”“克萊德。”


    比來的時候要禮貌得多,年輕的士兵被送走。城主府的前廳再次隻剩下這個小隊。


    “呼~”亡靈法師長長吐了一口濁氣,一手撐著身前的地圖,似乎在克製著什麽翻騰的情緒。


    “怎麽了,師?你還好嗎?”莉亞迪擔憂地看著眼前情緒波動頗大的師,一時間有些疑惑。


    “你看起來不太好,軍團長。”緋上前伸手環抱住軍團長的腰,柔軟溫熱的身子貼在軍團長背後傳遞一些力所能及的溫暖。


    “謝謝。”天問偏偏頭,他感覺到自己的鼻息噴在特使大人的嬌靨上。


    軍團長擺擺手,兩人分開。


    “或許我們麵對的不是瘟疫。”天問摘下兜帽,試圖減少心頭的壓抑。緊鎖的眉頭帶動大家情緒緊張起來。


    “什麽意思?”傾語抬頭看向地圖,那是哥哥目光指向的地方。


    烏星麵色一沉,似乎發現了什麽:“方向,是方向嗎?”


    “沒錯。”軍團長讚賞地看了校尉一眼。隨即指著地圖開始解釋,“這裏是落根城,對應我們現在的位置是磐石城,接下來瘟疫的擴散方向一路向東南,沿著停火線指向矮人族剛剛占據的鮮花平原。”


    “那又怎麽樣呢?”莉亞迪沒能理解到什麽有價值的東西。


    “就是方向是問題。”仙音眉頭也跟著皺起來。


    天問指著磐石城的位置,又用白皙的手指點點落根城的位置:“這落根城和旁邊的麥雅斯城幾乎同時爆發瘟疫,然後感染的是磐石城,磐石城感染以後幾乎瞬間感染了紅蜂鎮。然後,後續的感染出現明顯的方向性,一路向東南。”


    “問題就出在這裏,方向性。”天問用手指把磐石城、紅蜂鎮、落根城和麥雅斯城圈起來,“磐石城的交通非常便利,落根城也是一樣,它們的瘟疫傳播出去也不難理解,但瘟疫卻隻沿著東南方向一路傳播,這就很說明問題了。”


    “正常情況下,瘟疫的擴散總體上是呈輻射狀的,尤其是在這種平原地區,中央平原的交通非常便利,幾乎不可能出現這種單方向擴散的瘟疫。”天問手指沿著地圖上感染地區一路畫下去,“而且這傳播方向也不符合季風方向,甚至可以說有些逆著季風。”


    “東方的克林城、紅蜂鎮、希拉瑪城、萊索斯城全部出現疫情。”天問指著這些城鎮,念出它們曾經引以為豪的名字,uu看書 ww.uukanhu.om “而西方的蘭陵鎮,北方的夜河鎮,東北方的三陽城都沒有瘟疫的消息。”


    “你想說什麽,師?”莉亞迪臉色蒼白下來,呼吸異常沉重。


    “你們應該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天問雙手都撐到地圖上把感染的區域全部覆蓋起來。“這場瘟疫有人在控製!甚至根本就不是單純的瘟疫!”


    “隻是……巧合吧?”莉亞迪不太相信這個猜測,即使這是她尊敬的師所說的,即使她隱約感覺到這就是事實。但年僅16歲的她根本不敢想象這樣的慘劇竟然是人為的!


    “如果我們核實了這些城鎮的疫情報告,在對應停火線邊上妖族新域的多拿城、烏雲鎮、萊爾茲城這些城市發現疫情基本就可以確定了。”天問撐在地圖上的雙手握成了拳頭,語氣卻愈加冰冷。“蘭陵鎮、夜河鎮、三陽城,還有妖族新域的蘭灣鎮、可匣城確認沒有瘟疫跡象的話……”


    “怎麽會這樣?”莉亞迪像離水的金魚一樣無力地張開小嘴,似乎想汲取更多的氧氣。


    “願你的劍永不折斷,我的公主殿下。”天問立直身子,雙手交叉藏在靠攏的衣袖裏,環繞在身前,顯得有些冷漠。


    “會是誰?”仙音支著自己光滑的下巴。


    “或許我們不認識。”烏星臉上沒有平時迷茫的神色,變得嚴肅而可靠。


    “不,或許我們很熟悉。”天問抬起眼瞼,這讓他看起來充滿憤怒。


    “真是一個多災多難的季節。”緋雙臂環抱在胸前。


    是啊,噩耗不斷,真是多災多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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