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個都知道這是殷王的離間計,偏生這離間計還能奏效。


    在王輕候與王啟堯之間,始終還有一個尖銳的矛盾擺在這裏,誰也無法回避。


    就算王輕候真的成王稱帝,他將如何麵對他的大哥?


    好些年前,當他初到鳳台城,執意要查王蓬絮之死,執意要與神殿為敵的時候,抉月反複地勸過他,不要這樣做,這樣做,會害死他身邊所有的人。


    那時候,薄情寡義的王輕候很是自然地攤開雙手,毫無畏懼,毫無牽掛地說:我身邊,空無一人。


    如今,一語成讖,他身邊好像真的要空無一人了。


    他不知道,除了他始終緊握在手中的堅持與理想,他身邊還剩下些什麽。


    怕是九五至尊的君王,也不怕他的孤家寡人吧?


    而王啟堯隻是看著他的弟弟,他口中的老幺,眼中掙紮萬分,悲涼萬分。


    他的弟弟始終麵如寒霜,未見半分驚動之色,好像一切他早有打算,早有準備,不懼兄弟相殘,手足戕害。


    王輕候看著殷令臉上凶狠又得意地笑色,涼然開口:“很久以前,有一個人詛咒過我,他說,王輕候,像你這樣的人,將孤獨終老,死了也沒人送葬。我說,我不在乎。”


    “你若不在乎,何必緊握雙拳?”殷令笑問。


    “以前是不在乎,現在是不能在乎。”王輕候一步步上前,走向殷令,也走向那張椅子,說,“我王輕候孤擲一生,就沒想過輸。”


    “看來你手刃你的兄長?那豈不是妙哉!”


    “怎會,那是我大哥,我大哥,自小寵我,什麽都會讓著我的。”


    “是嗎王啟堯?”


    王啟堯咬牙,目露悲切,不說話。


    “看來,未必你大哥未必如你所想那般,處處謙讓啊?”


    王輕候有些艱難地咽了咽口水,他已經不想去看自己的內心是何模樣,他隻知道走到了這裏,他絕無回頭的道理。


    所以他在痛苦地皺眉之後,舒展眉心,揚起笑容,“不論我們怎麽樣,殷王陛下您的結局,卻已經定下了。”


    殷令昂首,努力地伸向王輕候,尖銳的目光帶著瘋湧的恨意仇視著他,像是要用目光刺穿他的心髒,割斷他的喉嚨,挾著強烈仇恨的聲音陰森道——


    “寡人,在天上等著看你們自相殘殺的好戲!”


    殷令聲畢,一劍刺穿自己的小腹,都穿透了厚重的盔甲,抱著他的妹妹,歿於王座之上。


    王輕候低著頭,默默地看了殷令的屍體許久。


    以前他做夢都想達成的一切,如今在他眼前活生生地實現了,他卻隻覺得,無盡的空虛和疲憊。


    竟無半分欣喜。


    身後傳來王啟堯夾雜著萬般情緒的嘶啞聲音:“老幺……”


    “我今天累了,封王之事,過兩日再說吧。”


    王輕候走出此處時,步子踉蹌。


    經過王啟堯時,停了一下:“大哥,你還是我大哥,對吧?”


    “對,我還是你大哥。”


    “嗯。”


    王輕候走出宮殿的時候,有個人在等他。


    說來真是可笑,在這種時候,等著他的人,居然會是孟書君。


    十日前神殿被焚之時,他就在不遠處觀看著,也許他跟當時所有人的想法都不一樣,他大概隻覺得,他終於替他的阿釵報仇了吧?


    是神殿害死了阿釵,神殿亡了。


    還剩下最後一個凶手,隻等最後一個凶手也死掉,他就可以去地下,去見阿釵了。


    王輕候看到他時,莫名笑了下。


    孟書君與他並肩而行,將那座王宮暫時拋卻在身後:“你不必在這裏處理後續事宜嗎?殷朝王宮已破,當立新王了。”


    “我大哥會處理這些的,新王,過些日子再登大寶。”


    孟書君看了他一眼,沒問出那個敏感的問題,隻說:“走吧,我帶你去見神……去見方姑娘。”


    王輕候頓住步伐:“她在哪裏?”


    “你應該知道的,昭月居。”


    昭月居裏的那株榕樹怕是要成精,多少年過去不見枯敗,永遠蔥鬱。


    方覺淺熟眠在樹底,瘦瘦小小一個人,不再有半分功力在身,尋常得好似鄰家女子。


    奚若洲就坐在樹冠上看著她,也不多話,隻是從來運籌帷幄,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他,也顯露哀色。


    他的指尖泛出些金色的光輝,包裹住深睡的方覺淺,然後深深歎氣。


    寧知閑不忍細看,紅了眼眶偏過頭去,她想象不出,世上還會有誰,劫難多如這個孩子。


    直到王輕候走進來的時候,將方覺淺抱起放入房中,為她蓋好薄被,方覺淺才悠悠醒轉。


    “塵埃落定了嗎?”她問。


    “嗯。”王輕候握著她的手,笑著說,“塵埃落定了。”


    “你怎麽看上去,不開心的樣子?”“你記不記得,我說要娶你為後,要給你一場風光大嫁,等我成了王,就沒人敢說你是誰,也沒人敢拿神樞的身份框住你了?記不記得,我說,我死也不會放開你,要和你


    一起看遍天下間所有的好星河?”


    “記得呀。”


    “過兩天,我登基為王的時候,你也封後,你站我身邊,我們一起,去看一看,沒有神殿的世界,好不好?”


    “王輕候,我不能嫁給你的。”


    “怎麽不能了?我父候可是給過你玉佩的,你是我訂了婚的妻子,那玉佩還是我娘留下來的呢,她跟我父候一輩子沒有紅過眼吵過架,恩愛無比,是有好寓意的。”


    “我嫁給你,無人會服你。”“沒關係啊,一直以來都沒什麽人服我的。今日殷王與我聊了有關民心的話題,我雖覺得他胡說八道甚多,但有一點他沒說錯,民心易變,我不想著去抓住了,我不在乎他


    們怎麽想,我要立個王後,還管他們的意見?又不是他們娶妻,管這麽寬的嗎?”


    “那你豈不是殷王第二,要立一位妖後?”


    “妖後好啊,妖後活得多自在,從不管他人怎麽想。”方覺淺忍不住笑起來,但笑著笑著,又覺疲累不堪,眼皮沉重,緩緩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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