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南方眾人之間的小小矛盾得到妥善解決之後,這場聲勢浩大的討伐之戰就更加順當。


    幾乎是毫無阻礙地,順風順水地,南疆就擰成了一股繩,也卷起了一道鋪天接地,誓要吞沒一切的浪潮。


    浪潮,是一個特別有意思的詞。


    在海麵上,它大多形成於一個小小的浪花,經風一吹,化成漣漪,推成波浪,最後湧成巨浪,氣勢非凡。


    而在反抗類型的戰爭中,它大多源於一句抱怨,一次不滿,經人言一蠱,變作反抗,轉為暴力,最後他居然可以演化為戰爭的最高形態——思想。


    縱觀史書,大多數與當政王權之道相背的戰事,都有一個特別好聽,特別蠱惑人心,顯得特別有正義感和使命感的口號,比如“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比如“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


    且不論這些口號是對是錯,是不是哪個跳大神的王八蛋在當時瞎編出來,哄騙人心,擴大影響力的,但就結果而言的話,你無法想象,這些很多像笑言一樣空口白話,憑空承諾,能造成多大的——浪潮。


    他的洗腦效果實在是,超乎你的想象。


    而王啟堯回到朔方城,與江公幹的,就是這個事兒。“今殷王令,乃用婦人之言,狎侮五常,自絕於天,結怨於民,斫朝涉之脛,剖聖人之心,作奇技淫巧以悅婦人,流毒下國!故我朔方,受命於天,聽信於民,侵於之疆,取彼凶殘,以正視聽,縱萬難今朕


    必往!勉哉夫子,不可再,不可三!”


    這段話繞口複雜,簡單理解一下,大概是說——


    今兒有個殷王名令,聽信那妖後越歌所言,違背五常,褻瀆人倫,以致自絕於天,結怨於民,斬了那清早過溪之人的腿,挖了賢者名士的心,還作淫蕩之樂以討婦人歡心,荼毒各地諸侯小國。


    所以今日我朔方城,聽到了上天的旨命,受了百姓的重托,要奪下他的疆,扼殺他的凶狠殘暴,以正視聽,便是千難萬險,也絕不擋我雄心。


    各位親朋好友,列國諸侯啊,我們要一起努力,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啊!


    吧啦吧啦……江公寫這種鼓動人心的誓詞實在是太厲害了,據聞這類誓詞他大概寫了有不下五六份,每每從南邊兒來的諸侯大軍與朔方城會合之時,他就能作上這麽一段慷慨激昂的告誓,聞者皆是熱血澎湃,血氣昂揚


    ,不立刻上馬操刀幹死兩個殷朝的兵崽子,都不能平息心中這股衝動的血性。


    在江公這傳銷式的洗腦下,王啟堯逐步逐步地成為天命之人——就算此刻再如何緊張,江公從來沒有改變他的初衷,他始終認定,唯有王啟堯,方是正統。


    所以,哪怕他明知這樣做,有可能會引得王輕侯那方的不滿,他還是不能放過這樣的機會,必須去冒這個險,他也必須去賭,賭王輕侯不會為了自己的私心,而放棄大局。


    賭人心真好玩,要麽玩死別人,要麽玩死自己,刺激!


    在江公的口號之下,在王啟堯與四位老人家的配合之下,南疆與殷朝鳳台城的這場戰事,已在眉睫。


    也許等著哪一天哪一個膽子小準備不夠的小兵仔子,因為手抖,又或是因為腳滑,不小心傷了對方,這戰事就順理成章地打起來了。


    在這麽緊張的時刻,方覺淺卻提著一壺酒,坐在神殿議事廳的屋頂上,就著秋日白霜,枯枝紅柿,獨飲一壺好酒。


    “神殿酒窖裏藏的百年梅花三弄,你這丫頭居然一個人吃獨食?”奚若洲看著心情極是不錯,言語之中都帶著笑意,落下來時也輕飄飄的盈著淡雅的墨香。


    “你這不來了?”方覺淺笑著拋了酒壇給他,牽了牽隨意散在青瓦上的裙擺,“我覺得江公挺好玩的。”“怎麽好玩?”奚若洲偏頭看她,她身上已經剛剛恢複記憶時的那種驚怯之感,那時候的她好像是受驚之鳥,點滴風聲都能讓她一驚一乍全神戒備,現在她變得更為從容威嚴,遇事不慌,不亂,不急,更不


    懼。


    嗯,有點兒神樞的樣子了,不再是張紙老虎。


    “我聽王輕侯說過他寫的起義誓詞,發現一個特別有意思的情況。”方覺淺邊笑邊道:“每一篇告天下詞裏,他都隻寫殷朝的罪過,說殷王是自絕於天,但,一個字也沒有提及……神殿。”


    “作為一個以反感神殿出名的諸侯城,這實在讓人不得不細細琢磨。”


    奚若洲半眯著一隻眼,瞄著酒壇裏所剩不多的好酒,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話:“繼續說啊,這證明什麽?”


    “義父你明明知道不是嗎?”


    “想聽你說嘛,你是不知道,現在為父跟你說幾句話有多不容易,沒三句你就能上房揭瓦,跟我拚命,這幸好是我打得過你,要打不過啊,早讓你氣死了。”


    他一邊埋怨一邊回頭瞪著方覺淺:“你說你一個女孩子家家的,誰教你這麽凶巴巴了?我以前是這麽教你的嗎?”方覺淺聽著他這委屈巴巴的語氣好笑,搖了搖頭接著道:“他沒有提及神殿,有兩個原因,一,他還顧忌著義父你,他們始終摸不透我們兩個神樞要做什麽,不敢把話說絕,把事做絕,若是把我們逼急了,十個朔方城都不夠我們打的,二,現在的神殿早已跟殷朝捆綁在了一起,虛穀與於若愚兩人已經隻差住進宮裏了,這才是真正一損俱損,一榮俱榮,所以江公很清楚,隻要將殷朝擊潰,也就等於間接地毀


    掉了神殿。當然了,前提是,我們不會出麵,保下神殿。”“沒錯。”奚若洲細咂慢咽地品了一口上好的梅花三弄,心滿意足,“江公那老小子,心思多著呢,不過也無妨,他的這些顧慮和安排,都是為了朔方城,不算壞心,準確來說,這老小子就沒安過壞心,總的來講,我挺佩服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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