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是稀罕物,你要相信,它永遠不會降臨在你的身上。


    方覺淺隱約記得,這句話是越歌對她說的,那時候的自己,瀕死極危,帶著滿腔的憤恨要為花漫時報仇,不論仇人躲到哪裏,哪怕是地底,哪怕是王宮,也要拚著全部的力氣把他們挖出來,碎屍萬段。


    然後,抉月就死了。


    然後,她就記起了自己是誰,坐在什麽樣的位置,背負著什麽樣的使命。


    再然後,她就放過了害死花漫時的罪魁禍首,饒過了抉月的替死冤屈,連固執又天真的自己都一並埋葬。


    突然之間她好像就變得包容又偉大,不再執迷於仇恨,哪怕死去的人曾經都是她的摯愛,不再天真地認為,善惡當有報,殺人該償命。


    像個真正的神樞那樣,為著更偉大,更崇高的目標,舍棄著無辜之人的生命,也舍棄著自己。


    愛過她的那些人,或死去,或正在死去,愛就成了稀罕物,而她不得不信,愛這種美好到讓人沉醉的事物,的確不會降臨在她身上。


    有那麽一段時間,她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遭了詛咒,如她的命格那般,大凶大惡,生不得好果,死不得善終。


    她從未過得像這些日子這樣清醒,又這樣麻木,這樣理智,又這樣混沌。


    左手握著的是無上的權力和威望,可以號令天下,舉世無雙,右手流逝的是她作為方覺淺時感受過的那些溫暖和善意,散若雲煙,飄似浮萍。


    她明白了曾經抉月的感受,那樣深愛過的一個人,就在自己眼前,可是如隔千重山,不能碰不能問,不能愛,連多看一眼都是戳穿心肺的疼,那時候的抉月,如她此時這樣煎熬著,活受剮。


    還要,若無其事。


    而王輕侯這猝不及防的吻,將她原本已固若金湯的堡壘,以排山倒海的架勢摧毀。


    愛是稀罕物,而她還有愛。


    喧囂的眼淚沒入發端,澎湃的情愫安靜地沉默,人最大的最易得的快感是墮落,那種放縱自己無限下墜不求往上的墮落,墮落在泥濘地黑暗沼澤,沉淪下去,直到腐爛死亡。


    方覺淺貪了這一刻的墮落,紅著鼻頭和眼眶,放縱了王輕侯,也放縱了自己。唇瓣分開,垂眸看著方覺淺的王輕侯,他的眼中是糅雜著憐惜與心酸的微光,手指揉了揉方覺淺的紅唇,自己的唇角卻挑起,邪肆又狂妄,三分調戲七分情意,那樣子人渣到了極點:“神樞的味道,嚐起來


    果然不同一般人。”


    “王公子可知,輕薄褻瀆神樞,該當何罪?”方覺淺背起雙手,故意板起臉問道。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啊。”他靠上前來,低低的嗓音誘人極了,“更何況,我吻過的牡丹花,沒一朵舍得讓我死的。”


    “這樣啊,竟不知王公子吻過幾朵?”


    “數不清了,但,萬紫千紅看遍,不及眼前啊。”


    兩人對視著,忽然都笑起來,他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放鬆自在地發笑了,也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輕鬆愉快地相處,總是劍拔弩張,總是唇槍舌戰,總是各自謹記著自己的身份,克製著洶湧的衝動。


    哪怕他們雙雙並立,共賞月色,都沒有牽著手,都隔著一個拳頭的距離,但已經是往日不敢設想的親近了。


    “我記得以前好像答應過你,陪你看遍天下好夜色,好星光,鳳台城的不太好看。”王輕侯笑說。


    “這裏的夜晚,夜燈太多太亮,星辰就黯淡了。”


    “不對,是最好的星辰在你眼中。”


    “看來王公子不管經曆多少,情話張嘴就來的本事,倒是沒有落下的。”


    “要誘拐一位神樞的芳心,當然得卯足了力氣。”“你是知道越清古的出現,意味著事有大變,所以,願意少一個與你針鋒相對的敵人,多一位與你並肩作戰的密友,你不必這樣藏著的,我很清楚,你的話中哪一些是真的,哪一些是因為某種原因才說的。


    ”


    “我的愛情一直挾裹著陰謀,從來不純粹,你是最明白的。但愛你這件事,是真的,你也應該明白。”


    “越清古有一重身份我們從來不該忘記,他代表著越城,北境要出事了。”


    “嘖,混亂,我的最愛。”王輕侯歎笑,“我還怕他們不亂呢。”


    “王輕侯,愛你這件事,一直很辛苦,從來不容易,不論是方覺淺又若是星伶,嗜血如狂的妖女或是聖潔高貴的神樞,她們有一件事始終沒有變,愛於她們,從來奢侈。但謝謝你,沒放棄。”


    “不客氣。”


    兩人一左一右,無聲分開,默契的都沒有回頭,隻有那一爐炭火漸漸熄冷下去,冷冰冰的房間裏稍稍的多了那麽一絲絲的人氣。


    隻是方覺淺目光往左上方的屋頂微微瞟了一眼,又慢慢收回,像是一種警告,也像是一種挑釁。


    屋頂上站著的人手指交叉,食指輕點,暗自發愁,女大不中留啊,這都敢為了心上人跟自己叫板,警告自己不要對王輕侯做出什麽不三不四的事情來了。


    他會對王輕侯做什麽?


    這眼瞅著王輕侯自個兒就要去作死了,也有人要幫著他作死了,自己坐著看好戲就成了,還需要做什麽嗎?


    至於對自己這麽防備警惕跟提防著賊似的嗎?有這麽當閨女的嗎?別人家的閨女都是貼心小棉襖,自個兒的這整個一糟心鐵烙衣啊。


    愁人!


    奚若洲轉身抬頭看了看這並不是特別美麗的鳳台城夜空,忽然笑了笑:“北境,有意思。江公啊江公,你自詡機關算盡,但算來算去,還是在我的局裏跳著,跟著我預設的軌跡走著,你又知不知道呢?”


    所有人都照著我的軌跡在按部就班地各司其職,你又豈能意外?


    王輕侯,王啟堯,越清古,的確都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好苗子,好孩子,隻是可惜,這件給我伶兒的嫁衣,你們依舊是做定了!想對伶兒出手,你豈是我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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