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輕侯出門,倒沒去什麽別的地方,就提了一袋魚食,去了以前他住的公子府。


    魚兒倒是真的挺肥美的,卻也不是他胡編亂造的那通鬼話,什麽死人肉養出來的,而是自有人好生照料。


    他拋著魚食引得群鯉追逐,波紋淩亂,模模糊糊地倒映著他身影。


    “昨兒越清古進宮,你陪在一側嗎?”


    “未曾,那時候天色不早,我已經出宮了。”盧辭站在後邊,安靜回話。


    “那可有什麽風聲?”


    “隻聽說與長公主有關,哦,還派了人手去盯著您。”


    “殷王呢?”


    “不見異樣。”


    “嗯。”王輕侯拋裏手心裏所剩不多的魚食,拍了拍手站起來,轉身坐在欄杆上,一伸手,盧辭便遞過來早已備好的熱茶。


    “你說那日牧嵬見過殷王後,神色大變,然後就失了行蹤,不知去向,這些天也一直沒有消息,是吧?”


    “正是,而且那天的殷王也很反常,大家都說,像是一頭昏睡的獅子突然清醒了過來,極是威懾。”盧辭答話。“我一直懷疑殷王不簡單,但始終不能確認,看來是他妹妹的事讓他露了馬腳,兄妹情深啊。”王輕侯啜了口茶,語調淡淡,“若果真如此,我大哥他們要是真想讓殷安換我回去,殷王會立刻答應,因為在他


    眼裏,我大抵不如殷安一根頭發重要。”


    “小公子,屬下覺得……覺得……”


    “你也覺得我借此機會離開為好,是吧?”


    “是……鳳台城實在太危險了,小公子此時不該以身犯險,不論是為了任何原因,都不該如此。”


    “換以前,我離開此地的確應當,但現在嘛,嗬……”王輕侯莫名輕笑了一聲,又啜了口茶。


    “小公子有何猜想?”“盧辭啊,我大哥是了解我的,他知道我這人性子擰,一旦決定了某件事,就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既然我決定了留在鳳台城,他就應該明白我不會輕易離開,那麽,怎麽可能會提出這樣的交易人質要求?


    更何況,殷安的作用絕不僅止於此。”


    “小公子此話何意?”


    “越清古在說謊,但這不是最可怕的。”


    盧辭咽了咽口水,艱難地出聲:“最可怕的是,大公子和江公,會幫著越公子圓這個謊,他們的目的是什麽?”


    “我也想知道。”


    王輕侯將茶盞遞回給盧辭,望著這熟悉又陌生的公子府,出了一會兒神,才接著道:“此時此刻,越清古應該在把昨日的那套說辭,又說了一遍給阿淺聽,他到底要做什麽?”


    他突然指了指某個房間,問道:“以前,阿淺住的房間還有在收拾嗎?”


    “有的,照小公子吩咐,每三日都會有人過來清掃,被褥也都保持整潔。”盧辭應道。


    “嗯,我去睡會兒,你回去吧,宮裏有什麽情況,及時通知我。”


    “是,小公子當心,春寒料峭,還是容易受寒著涼的。”


    “無妨,去吧。”清掃得再幹淨的房間,若是久無人住,也毫無生氣,隻有冷冰冰的寒意,王輕侯靠在方覺淺以前睡的榻上,手指撫過棉被,想起以前有次調戲方覺淺,剛要得手,外麵的應手就鬼喊鬼叫,氣得他險些把應


    生趕去喂豬。


    回憶是好物,苦中帶甜,笑裏含淚,再鍍一層痕跡斑駁的舊時光,全都是溫暖。


    他靠著這些溫暖禦寒抵霜,消融著眉眼與唇齒間的地凍天寒,帶著淡淡笑意入睡。


    一睡便好些時辰,直到“嗶剝”作響的爐火聲將他吵響——他睡眠是越來越淺了,一點點聲響都能驚醒。


    融融火光裏映著她的臉,紅通通的,很可愛,不像平日裏冷靜理智得讓人心底發寒的樣子。


    “天還冷,你就這麽睡著,也不怕著涼?”方覺淺回頭拔弄完爐子裏的炭,回頭看他笑問。


    王輕侯這才發現身上蓋好了被子,被子裏極暖和,突然他就有點賴床不想起了,便枕著手臂看著方覺淺:“讓我猜一猜你來這裏的原因?”


    “好啊。”


    “越清古是不是跟你說,朔方城要用殷安換我回去,你覺得這很奇怪,邏輯不通,所以去昭月居找我,而我不在,你便猜到我在這裏?”


    “簡單明了,精準到位。”


    “那尊敬的神樞尊者,有何高見?”


    “越清古想做一件事情,這件事情與江公和王啟堯有關,他可能是想從中分一杯羹,也可能是想從中作梗,而無論這兩樣中的哪一種,都與你我有關。”


    “所以,若想知道他想做什麽,關鍵是要知道,我大哥和江公要做什麽。”


    “那尊敬的王家公子,可有想法?”


    “以不變應萬變,現在不論是越清古,殷安,殷朝,我大哥又或是江公,所有的人,都比我著急。我倒想看看,這些人會組出來一個什麽局。”


    “你大哥……”


    “我大哥不會害我。”王輕侯直接截住她的話。


    方覺淺點點頭,對於這件事,倒是從來沒有任何可以質疑爭論的地方。


    “阿淺,過來。”王輕侯向她招手。


    方覺淺抬眼,火苗在她眼底簇簇跳動。


    “做一刻的方覺淺,暫時忘記你神樞的身份,我也忘記朔方城,可以嗎?”


    她的指尖輕輕地動了一下,又迅速按下,腳像是釘在了地上,挪不動半步。


    王輕侯看著可笑,掀了被子站起來,拍了拍睡得有些褶了的衣袍,暢聲笑道:“罷了罷了,險些忘了神樞當是意誌如鐵,輕易不可動搖,告辭。”


    他說著大步流星往外走,走到門口的時候突然猛地轉身折回來,猝不及防地攬著方覺淺撞進他懷裏,結結實實,滿滿當當。


    一雙唇便像是侵占般地覆在她驚愕微張的秀口上,撲麵而來的都是熟悉得讓人心酸想落淚的舊時氣息。


    灼熱,剛烈,凶猛,又繾綣。流轉在鼻翼與唇齒間的呼吸與泥濘,都是封死在心底不能宣之於口的一萬句對不起和我愛你,穿過黑發的指尖像是穿過了禁錮在他們身上的千張網,萬層咒,連擁吻都是不可饒恕的禁忌和罪過,要帶著心


    痛的懲罰。


    他濕漉漉的嗓音沙啞低沉,像是纏綿的細雨縈繞在她耳際:“是不是隻要我成為了王,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比如,廢除神殿,比如,娶你。”“如果是,這將成為我,最大的動力。阿淺,等我娶你,終有一日我會娶你,到那時,你將不再是神樞,再也沒有誰,可以把我們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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