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光鬆散了許久的花漫時最終回過神來,慢慢地看著虛穀和於若愚,露出了稍微有那麽點兒真心的笑意。


    “多謝二位這些年來死守神殿,不使神殿凋零。”說著她起身,彎腰行禮:“花漫時在此,謝過了。”


    “你有何臉麵說出此等言語!”於若愚幾乎咬牙切齒,花漫時有些資格有何顏麵,竟能如此大言不慚!花漫時輕笑:“不論二位相信與否,我的謝意是真心的,也不管兩位曾經做過多少傷害我朋友的事,那都是出於對神殿的忠誠,我並非不明事理之人,各自立場不同,所作所為便不同,無分對錯,隻不過,


    各忠其主。”“那你呢?”於若愚問,憤怒且癲狂,“你身為神殿神使,將神殿引至如此末路,你所忠之主,又是誰?你若真是神樞指定的第八神使,那是否意味著……這一切是神樞授意!那我們所為之奮戰之事,又有何


    意義!”


    “神樞尊者所思所想,非我等能明白,但尊者絕不可能背叛神殿,我相信兩位也絕不會對此存疑,二位所奮戰之事,自有意義,至於我,我忠於神樞尊者。”


    花漫時沒了平日裏嬉笑怒罵風情萬種的姿態,她顯得如此平和,如此鎮靜,若是給她披上神使長袍,大概都不會再有人懷疑她確確實實就是一位神使。


    甚至就連她總是亂瞟亂飛的媚眼兒此時都如此沉凝,穩重,舉手抬足中的妖嬈姿態都變作了持重內斂。


    她便是這樣靜靜地,淡淡地看著兩位老神使,誠懇萬分。“你們想知道我與王家的關係,想知道阿淺為何成為了我的替罪羔羊,想知道這些年我與尊者都在做些什麽,想知道神殿岌岌可危之時,我又在哪裏,這一切的答案,我都可以告訴你們,但我有一個條件。


    ”


    “說。”


    “我要自己選擇死法。”


    “依你又如何!你還知道你活不過今日,至少還有點勇氣和自知之明!”虛穀大袖一甩,坐於椅上,怒目而視地盯著花漫時,他實在是難以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平靜下來。


    那是一段很長的故事,花漫時都需要細細地想,慢慢地想,才能回想起全部的過程。


    張素憶躲在門外,聽完了整個故事,說不清她是心酸還是震驚,她隻是覺得,人在命運之前,如此微小,有如草芥。


    十一年前,花漫時七歲,為神殿那年神祭日的奴隸,年紀小還會怕,不懂得屈從於命運,也不懂得安然受死,放聲大哭。


    神樞聽了這哭聲,備覺憐憫,將她救了出來,藏於鳳台城這座喧鬧的浮華之地,悉心教導。


    待得她十三歲時,讓她去了朔方城王家,本來是讓她接近江公,看能否成為江公座下弟子,卻陽差陰錯的,成了王蓬絮和王輕侯兩兄弟身邊的近身侍女,後來隨王蓬絮又回了鳳台城。


    在這些年裏,她有沒有對王家之人充滿真心和感激,大抵無人可知,隻是她對她的救命恩人神樞,始終忠誠。


    說到這裏的時候,她悄然看了一眼張素憶所在的方向,她知道這些話,她永遠也不能說給阿淺聽了,隻盼著有一個人可以把這些故事告訴阿淺,告訴阿淺她的愧疚,永遠也無法彌補的愧疚。


    但若再給她一次機會,她還是會這麽做。“你們隻需要知道,阿淺是無辜的,她從來都不是神使,王蓬絮的死跟她沒關係,向神殿通風報信的人是我,告密他是神墟之人的也是我,她不必為此負責,更不用為了這一場誤會,葬送自己的愛情,至於


    我為什麽要告密……原因再簡單不過,我是神使。”


    但這裏麵未免太多漏洞,如果她出於神使身份就向神殿告發了王蓬絮,要怎麽解釋這麽多年來她一直瞞著王輕侯所做之事?王輕侯於神殿難道就是有利之人了嗎?相比於王蓬絮,王輕侯的危害要大得多。


    可花漫時一個字也沒有向神殿泄漏過,僅僅一次通風報信還是當年在北境之時,她告之了神殿王輕侯在哪一城設有埋伏,萬望小心。


    與王輕侯所做的其他事相比,這實在算不得什麽。


    可是她似乎,並不想解釋。然後她便似有點乏了,身子也偎進了柔軟的椅子裏:“神殿最大的危機來自於前年神祭日時,王家父子險些推翻了神殿,阿淺手刃無數奴隸,那時候,王家老爺子的死扭轉了一切,不錯,老爺子是我殺的,


    並不是什麽神墟秋痕,甚至連秋痕,也是我殺的,可惜了那麽好的姑娘。”“你們總問我,我身為神使為神殿做過什麽,為何要背叛神殿,我可以告訴你們的是,我為神殿做過很多,不必向你們一一贅述,毫無必要。那時候,我從未背叛過神殿和神樞,我隻是背叛了最信任我的人


    而已。但現在,我大概真的要背叛神殿了。”“因為神樞與我說過,絕不能輕易暴露身份,絕不能未經他的同意,走入神殿,也許他現在就在某個地方看著我吧,我便是這樣,堂而皇之地走進了神殿,道出了身份,違背他的命令,那又怎麽樣呢,你們


    都要殺阿淺了。”


    “我現在就在這裏,你們要找的人是我,要殺的人也是我,要危及到神殿的人也是我!與阿淺無關,從始至終,她都隻是一個被我強行拖入泥濘的可憐人,兩位有恨要泄,有仇有報,都衝我來吧。”她說得是這般的風輕雲淡,從容不迫,坦蕩又無畏地在這座神聖肅穆的宮殿裏,聲音是穿透了漏窗而進的陽光和浮塵,空靈得令人詫異,這赴死般的絕決之言,明明該是厚重得令人震耳發聵才是,偏生她


    不愛厚重的靈魂,貪的便是輕薄紅塵戲看浮生。“你隱瞞了這麽久的身份,僅僅隻是為了覺淺神使……為了方覺淺便暴露?便為了她背叛神樞的命令?她是你的什麽人!”虛穀不能理解,神使當是定力過人,心性過人之輩,實難想象,花漫時能藏這麽久,


    卻為了一個外人放棄多年的苦心經營。花漫時紅唇彎彎,眉眼彎彎,兩隻柔軟小手都輕輕攏了下,像是攏住一顆赤誠滾燙的心:“換個人,我或許不會,但是她嘛……那不一樣,那是阿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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