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六章 爺去便是


    在巫族,有一座神山,上麵掛滿了五彩的幡旗,山巔之上終年積雪,在陽光的照耀下,閃耀著如寶石一般璀璨的光芒,那裏被巫族之人稱作,珍珠山,它在巫族人心中,就像珍珠一樣寶貴,神聖。


    傳說,在珍珠山的山巔之上,生長著一種潔白的花,花有七瓣,白至透明,蕊心含蜜。


    這種美麗的花還有一個美麗的名字,叫作雪蒂。


    傳聞中的雪蒂有起死回生的神奇功效,多年來一直有人想上山采摘,但從未有人親眼見到過,都說是心不夠誠,便不能一睹這種神花的真麵目,據說,要一步一跪,跪足足足九萬步,感動上天,才能贏得雪蒂的吐蕊芬芳。


    這故事,實在是太太太俗套了,騙騙三歲小孩兒還差不多,要讓這些現實得一點也不可愛的大人相信,尤其是王輕侯這種人相信,對他們來說,簡直是開玩笑。


    “你在逗我?”毫不意外,王輕侯對寧知閑的這番話表示不屑。


    寧知閑白了他一眼:“傳說固然不可信,但雪蒂花的確存在,早年間的喚生術就是從此花得來的靈感,先輩們才得此秘法,也的確是她三跪九叩上了神山,才采得雪蒂花回來,你要不信,我也沒辦法。”


    “那是你們巫族的神山,關我何事?我為何要拜?我連神殿都不曾跪過,你叫我跪你們巫族!作夢!”


    “那你就看著方家那丫頭等死好了,沒有雪蒂花,根本沒有任何藥物能抑製住她體內那麽多亂七八糟的力量衝撞,神仙都救不了!”寧知閑也來了火氣。


    “爺不去!”


    王輕侯強上了。


    並不是說,他不願意為了方覺淺去吃這苦頭,為她去死,王輕侯都是願意的。


    而是在他的內心裏有一種非常非常古怪的高傲,他絕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任何神鬼之說,也絕不信任何傳言和信仰,他必須保持著這樣古怪的高傲,才能一直一直堅持著跟神殿,跟巫族他們對抗到底,而不作任何妥協,也不生出半點動搖。


    這是他心誌堅韌的原因,也是不論滾得一身怎樣的泥濘,變得如此汙穢不堪,令人不恥,被無數人嘲笑,諷刺,也能撐著絕不退縮,絕不軟弱的根基。


    於他來說,這是不可能作出的退讓。


    所有的成功者都有偏執症,或輕或重,王輕侯在這一件事情上的偏執,強烈到了一種讓人難以理解的地步。


    可以簡單粗暴地理解為,他可以為了方覺淺去死,但他必須為他的信仰而活。


    他盯著寧知閑的眼睛,恨恨地說:“我從來不相信這些怪力亂神的東西,雪蒂花我可以去取來,但叫我九萬步跪你們巫族神山,絕不可能!”


    寧知閑讓他氣得直翻白眼:“那你就看著她死好了!”


    “你!”王輕侯氣得胸口起伏不定,一口氣憋在胸膛,怎麽著都不順氣。


    花漫時見狀,連忙上來打圓場,說:“前輩,要不我去吧?我去取那雪蒂花。”


    “你武功怎麽樣?護得住雪蒂花一路下來不凋零嗎?雪蒂花離地後三個時辰內必定枯萎,神山之高你上得去?上去了你能在三個時辰裏下來?”寧知閑冷嘲道:“若這花這麽好得,巫族之人這麽多年來沒人摘下過?”


    “那能不能請您……”花漫時萬般為難。


    “行啊,我去,那你們懂不懂祭壇如何開啟?懂不懂怎麽延著她的命?知不知道巫族秘術的口訣和手勢?你們做得到這些,我去也無妨。”


    “這……”


    寧知閑看回王輕侯:“上跪九萬步,取得雪蒂花,去,她有一線生機,不去,必死無疑。王輕侯,在你那狗屁不通的堅持和她的命之間,你隻能選一樣。”


    王輕侯明白,如果他今日應了寧知閑的話,那麽,他的堅持就有了缺口,這缺口一旦出現,就是蟻穴,足以毀了他的千裏長堤。


    使人信念動搖的往往隻是一件極小的事,釀成災害洪水也從來不是什麽巨大的裂痕,都是從細縫開始。


    他一旦跪下了,想再站得筆直,怕是很難很難。


    但他又看了看躺在床上昏迷了這麽多天的方覺淺……


    去他媽的艱難選擇。


    他笑了一下,笑得無奈又悲涼,輕描淡寫一句話,就像是他往日裏茶樓,去青樓時,漫不經心地調侃著佳人時的語氣。


    隻不過這一次,看著輕飄飄,不過心,但卻要剜透他的靈魂。


    “爺去便是。”


    所謂成長,大概就是不停地逼自己投降,認輸,妥協,讓步,不停地刷新自己的底線和上線,不停地明白,生命中有太多東西比所謂堅持更值得守護。


    從脊梁被人砸斷還倔強地趴著不肯倒下,到自己動手砸斷脊梁再努力地撐起來擺一個諂媚的笑臉,如此,方能算是一個合格的紅塵中人。


    珍珠山那夾著風雪的冷風刮來,站在山腳仰望著巔也覺寒意陣陣,雪水化作溪鳴潺潺,不可探手戲水,太冷太寒,寒得徹骨般。


    而王輕侯站在山腳下,親手砸斷了自己的脊梁,麵對著巫族的所謂神山,提一提袍角,跪下。


    陪他一同前去的應生陪著猛然落跪,淚珠子滾進了涓涓雪水裏,他泣不成聲,喊著“小公子,小公子。”


    但他又能說什麽呢,不能阻止不能喊停,魏城裏還有一個人等著小公子來救。而他的小公子一旦做了決定,誰也動搖不了半分。


    可是他多心疼自家小公子,那麽傲氣貴氣嬌氣的一個人,長這麽大,除了跪過他父親,就沒再跪過旁人,對神殿嗤之以鼻,對殷朝不屑一顧,對嘲諷橫眉冷對,對質疑付之一笑。


    那是打斷他兩條腿都不可能讓他下跪的小公子,也是怕疼怕癢嬌矜金貴得無法無天的小公子,更是絕不對任何人作妥協肯認輸的小公子。


    這樣的小公子,哪裏受得了這滔天的委屈?


    誰的命裏還能沒場劫啊?


    方覺淺是王輕侯的劫數罷了。


    或者說,二人互為劫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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