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敬活著


    任良宴定在當場一動不動,隻死死地望著王輕候。


    方覺淺專心啃著水果的動作也停下,難以置信地看他們兩。


    經曆過宮中受刑之事後,王輕候並沒有變好多少,甚至較之以往更加變本加厲,更加混蛋,更加刻薄尖酸得讓人想打他。


    任良宴像是消化了許久王輕候的話,慢慢地喝了一口茶,蒼老的聲音裏像是帶著飽經風霜後的滄桑:“不錯,是我。”


    方覺淺默默放下手裏的瓜果,靜靜地看著任良宴,一個人要在什麽樣的情況下,才能做出殺兄弑父這等慘絕人寰之事?


    王輕候微微一笑,給任良宴滿上了茶水,倒是沒有點驚奇地樣子,就似那個給任良宴舊傷上撒了一把鹽的人不是他一般:“任前輩果然心狠手辣,小子自愧弗如。”


    任良宴緩了過來,端起茶杯顯得頗是從容,說話間更是自如:“若將王公子你放至我那時候的處境,相信你會做得比我更絕情,王公子便不必謙虛了。”


    “前輩真是看得起我。”


    “我看人素不出錯。”


    “那怎會看不到殷九思與老殷王的打算,讓你上穀城任家落得如此地步?”


    “我若看不到,今日我也沒辦法活著跟你說話了。”


    王輕候抬了抬眉,這般說來,這任良宴果然是在當年看穿老殷王與殷九思的打算,殺盡父兄討好殷朝,以示忠心,給自己買了張活命符。


    任良宴慢聲道:“當年我明白殷九思想做什麽,也清楚鳳台城裏這些人信奉的是斬草除根,一個不留,我家中有兩個哥哥,一個弟弟,一個妹妹,我清楚這些人都活不了了,所以我把這一切告訴了我的父候,父候……父候提刀將他們全殺了,再將刀遞給了我,握著我的手刺進他身邊,讓我提著那把刀,去找殷九思。讓出諸候之位,並願成為質子。”


    那應該是人間至慘的一夜,一位老父親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孩子,隻為給任家留下最後一點血脈,雖說這樣講非常非常殘忍,但是在那種情況下,隻能留下存活希望最大的那一個。


    顯然當年身為天之驕子,才智卓絕的任良宴是最好的選擇,也許在任家子女中,隻有他能在鳳台城裏活下去,甚至也有隻有他,在十年,二十年後,一報家仇。


    王輕候有一個和睦友愛的大家庭,兄弟如臂膀,父愛如厚山,所以對那位老父親當年提刀時,內心的絕望,隔著二十多年的時空,他都能想象得到。


    而任良宴這麽多年來一直背負著的血色罪孽有多沉重,也怕是常人不能感受,那是踩著自己至親之人的血骨活下來的一條路,他能走過來,當真不易。


    所以連他這樣的人都再笑不出來,也不再輕易調侃,隻歎聲氣道:“任前輩,晚輩說話重了。”


    “倒也不重,二十來年過去了,當年多深的恨如今都能輕鬆提起,隻不過,恨,依舊是恨罷了。”任良宴慢聲道,看向王輕候的眼神也放鬆了些,“這麽多年來我一直等,等一個回去的機會,你兄長王蓬絮入鳳台城時,我曾想過他是否會是那個機會,後來看他一步步走棋……”


    說到此處時,任良宴搖了搖頭,像是惋惜。


    “我二哥如何了?”王輕候笑問。


    “王蓬絮此人的確聰明不凡,如今的年輕一輩中少有能與他比肩者,但他有一個最致命的弱點,他太過正直,太過君子。我在鳳台城中看了這麽些年,早已明白,在淤泥裏的君子,最後都落不到好下場。”


    任良宴到底是活多了歲月的老人,老人看事總是更為透徹,正因為當年看出了王蓬絮的弱點,才一直按兵不動未曾找過王蓬絮。


    事實也證明他是對的,王蓬絮的死突如其來,若當時他去與王蓬絮走在一起,那這麽多年一直不曾犯錯,未讓殷九思拿到把柄的他,恐怕也難逃一死。


    王輕候聽了他的話發笑,道:“照前輩這話說來,我是個小人,所以反倒沒了我二哥的弱點?”


    “你是奸滑之人,大惡之輩,王蓬絮所有不忍做,不願做的醜事,你做來得心應手,你們兩兄弟的確不像,但你這樣的人,才能活下去。”這話好像是在誇王輕候,但聽著總有點怪怪的……


    王輕候挑了下眉,端起茶杯:“敬奸滑。”


    “敬大惡。”任良宴舉茶。


    “敬活著。”王輕候又說,然後喝完了那杯茶。


    方覺淺重新開始吃瓜,哢嚓哢嚓。


    其實她倒是並非不能理解當年殷九思的做法,按照王輕候講的,當年老殷王是個有著真正帝王之能的傳奇之人,而殷九思則是最好的將相之材,他們兩個為了殷朝的帝業穩固,對諸方諸候的控製手段用到了極致。


    其實若不是當年老殷王的底子打得好,殷朝血夠厚,如今的殷王殷令這般胡作非為,恐怕早就將殷朝那點家底敗光了。


    好像都沒啥錯,立場吧。


    她便想起了抉月說過的,利益不同決定了陣營的相對而已,沒什麽對錯之分。


    “想什麽呢?”王輕候見她失神戳她腦袋,“任前輩要走了,你去送送。”


    方覺淺點點頭,站起來,送任良宴至門口,隨口問了句:“任前輩,你以前觀察王蓬絮極多,是吧?”


    “不錯,姑娘有事?”任良宴問。


    “那任前輩你可曾在王蓬絮身邊見過我?”方覺淺對這件事有執念,她不弄明白和王蓬絮的關係始終有心結,更不要提還有一個什麽鬼命帶神格的說法,讓她隱隱不安。


    任良宴搖搖頭,道:“聽聞姑娘記憶全失,但你與王蓬絮,似乎並無關係,至少我從未在他身邊看到過你。”


    那怎麽解釋,自己見到王蓬絮的第一麵,便有那樣強烈的相熟之感呢?


    那應該是對自己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才在心底烙了印,就算失憶了也依然有模糊的痕跡才對啊。


    “謝謝前輩,前輩慢走。”方覺淺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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