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就別替他洗賑災糧款了吧。”


    方覺淺吃完最後一片甜瓜,擦了擦手指上的果汁,聲音不輕不重,像是說著再平淡不過的事一般。


    抉月笑看著她,遞了杯茶讓她清清嗓子,甜瓜雖美味,但吃多了易齁人,他說道:“昭月居與神殿有非常非常鞏固的利益結合點,這些結合點不止於我向神殿提供小倌美人,也不止於我替神殿洗錢運作生意,還有其他更多更多的事情,他們都並非獨立存在,而是互相關聯,形成固若金湯的結合體,任何一件事出問題,影響的都是這一整個結合體,所以,你的要求對我來講,很難很難。”


    方覺淺捧著茶杯,看著茶杯裏立著的沁綠茶葉,慢聲道:“抉月,你活得很辛苦吧?”


    “活著便是幸事,辛苦是每個活著的人都理應承擔的部分。”抉月道。


    “王輕候要救南方水災裏受難的人。”


    “小公子難得有發善心。”


    “所以我不希望任何人拖他後腿。”


    抉月的目光一下便變得破碎而脆弱,像是一麵完整的冰鏡在他眼中被打碎,浮起的都是碎掉的冰棱渣子。


    他是怎麽會忘記,眼前的方覺淺,那是與小公子有著同樣絕情涼薄心性的人。


    他是怎麽能奢望,自己會成為獨一無二的那一個,溫柔與嗬護豈是她渴望的?


    方覺淺放下手裏捧了許久的熱茶,舒展的雙臂放在桌上,她認真地看著抉月:“我不會要求你做什麽,我不習慣安排別人做事,我隻是告訴你,抉月,如果你不希望與神殿起衝突,從現在開始,便最好什麽也不要做,虛穀那邊,我們會想辦法。”


    “你們似乎都很肯定我絕不會向神殿通風報信,你們是否忘了,我是一個商人,利字為先。”抉月看著方覺淺的眼睛,帶著難以言喻的含義。


    “如果你要以你自己的利益為先,我覺得這也很正常,並不會生氣也不會覺得這是無恥之舉,人都是利己的,那是你的選擇罷了。”


    “何必這樣說,你明知我不會。”抉月低頭苦笑,“我怎會背叛小公子,背叛你。”


    坐在一側的越清古後來一直沒再說話,隻是斜倚在榻上支著額頭久久地凝望著方覺淺,看她說話的神色,看她平靜又無情的眉眼,還看她近乎尖酸刻薄地明白是非絕不責怪。


    他看著看著,便不知不覺地將另一張臉與她的模樣重疊在了一起,就在昨日他還在宮裏,也是這樣支著額頭,在王後的宮中看著他的妹妹,他親愛的妹妹用與方覺淺相似的神色與任秋水談話。


    區別在隻於他親愛的妹妹帶著甜美到無人可以抵抗的微笑,而方覺淺總是神色冰寒得讓人難以親近,但這兩人卻似在共用著一個靈魂,一樣的殘酷,一樣的絕望,一樣的漠視人間一切感情。


    並且,她們兩個都不是故意的,她們都不能察覺到自己的無情乃至絕情,方覺淺生來如此,而越歌,是被王宮磨煉至此。


    這是他在鳳台城中萬萬個女子中一眼看到方覺淺的原因,看到了她內心深處那個與越歌一樣殘忍到讓人唾棄的靈魂。


    他甚至惡毒的想過,將這兩個同樣殘忍的靈魂放在同一個籠子裏,會是誰最後吞噬另一個?


    似乎,她們兩個就真的要馬上走進同一個籠子了啊。tqr1


    “我昨日在宮裏,聽王後說,今年的賑災之事,她會從殷王那裏要過來,不再讓虛穀插手。”越清古鬆開支額手放在腦下,躺在榻上,望著屋頂上的吊飾,聲音平緩:“她與任秋水關係素來密切,那麽神殿中主理此事的人也應該會是任秋水,換作以前,任秋水是不會關心南方水患之事的,他這次會出聲詢問,也是個兆頭。”


    “你的意思,神殿在朝中的權柄要正式開始更迭了?”方覺淺問道。


    “沒錯,但虛穀不會坐以待斃的,這次賑災之事,便是他們角鬥的開始。”越清古慢慢說著,“王輕候也不全是為了救南方災民,他是利用這件事,將神殿的矛盾再次激化罷了,抉月公子,你昭月居這麽多年來傲立於世,靠的便是與神殿的關係,此時風雨欲來,我勸你明哲保身。”


    “靖清候竟會擔心我區區一個尋歡作樂之地的安危?”除了對著方覺淺和王輕候,抉月從不設防之外,對於其他人,他的戒心其實極重。


    “我不擔心你的死活,我隻是覺得,鳳台城有趣的事情本就不多,若再少幾個敢陪著我一起發瘋的人,就太沒意思了。”


    越清古睨了抉月一眼,似笑非笑,“再者說,抉月公子你這昭月居是王輕候最後的退路,哪天他要把自己作死了,你還能用昭月居救他一命,所以你是不會放棄這裏的,對吧?”


    “你不要把話題轉向抉月,越公子你故意將此事道出讓我知道,是因為你在期待我與王輕候挫敗你妹妹,讓她知道在這世上不是權力滔天就可以為所欲為的吧?你想喚醒她,用我與王輕候作槍。”


    就如同劍雪所言,方覺淺對劃進她地盤裏的人總是不遺餘力地護短,可以護王輕候,也會護抉月,方覺淺並不覺得越清古有這般好心,來提醒昭月居的安危。


    在鳳台城中每一個人的心裏都有一把小算盤,盤算著自己的那點利益,就像窗外那棵樹上的葉子一般,每一片都竭力伸出陽光豐盈處,因為不竭力,就會枯死。


    而越清古自不會那般偉大願作枯死的那一片。


    越清古沉默了片刻,忽然坐起來,帶起了一身的紅衣,他笑得浪蕩放肆,看著方覺淺:“難怪王輕候拿不下你,在你這裏,沒有陰謀可言。”


    “那麽方姑娘你明知我的打算,明知我是為了我妹妹才希望你們參與神殿鬥爭,不知,是否會明知山有虎仍行虎山上呢?”


    “會。”方覺淺笑起來,眼角的淚痣都活泛著笑意:“既然越公子也已入局,便請多多探來王後的風聲,那王宮,就請您多進幾趟了,畢竟這事兒有一部分原因是為了你的妹妹,想來越公子不會拒絕才是。”


    越清古看著她,許久沒說話。


    最後隻笑:“實不方姑娘過往是何人,你當真是我見過的,最懂利益權衡之術的人了。”


    “越公子過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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