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喊了幾聲,無人答應,正要出去。我站起來喊道:“我沒事,空著手呢。”


    那人回頭,隔著一層層蒸汽,互相誰也瞧不清楚誰。他說:“那你去吧,提一桶水。”


    我拿著水桶舀了半桶涼水,心想他們是用來擦還是用來喝,冬天裏的水冰冷刺骨,隻怕手受不了,又加了幾勺熱水進去。這才提著水桶去那秧子房。


    走到秧子房邊上,見那叫掛鞭的小崽子還靠著牆打盹。我拍拍他,他醒來,眼角掛著眼屎望著我。


    我微笑著說:“給犯人送水。”其實土匪管他們叫肉票,我習慣性的還是叫成犯人了。


    掛鞭伸手將門推開,臉還是朝著外頭,對於屋內什麽樣子一副毫不關心的表情。他可能已經看膩了,又可能這裏頭實在沒什麽新鮮事,關來關去就是一些人。哭哭喊喊已經是家常便飯了。


    我提著水桶進到屋裏,見到裏頭地上圍坐著五個人,看衣服樣貌,四個是轎夫,一個小腳老太太,卻不見什麽小姑娘。難道那姑娘給帶走了,這讓我有些失望。我將水桶放在他們當中,那老太太睜開眼,趕忙伸手進去捧了水自己喝了幾口。我這時想起忘了給他們帶一個瓢。四個挑夫也起來,眼神渙散,彎下腰趴在桶上像牲口一樣喝水。看他們神色狀態,昨晚一定沒有睡好,精神頭萎靡,走起來都一步三搖,別說跑了。


    那老太太雙手捧了水往身後走去,走到窗子邊靠裏的角落,對著黑暗處說:“小姐你喝一口水吧。”


    我走進了一看,才現原來在那角落裏綁著一人,正是一個穿著紅棉襖的姑娘。這屋是泥磚做的牆,隻有靠裏有個不大的窗子,也就夠伸個腦袋出去。屋裏頭昏暗,那角落在窗子邊上,正好是燈下黑的位置。


    我見那姑娘身上衣服有一道道的破損,顯然是被鞭子抽過的痕跡。她臉色慘白,不知是肌膚本就白皙還是這一夜的折磨弄得她憔悴不堪。她低著頭在那老太太手裏喝了幾口水,喘氣方勻。


    那老太太望著我說:“這位大王,不知幾時放我們回去呢?”


    我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她這話的意思。忽然聽那姑娘喊道:“啊,你們這些挨千刀的土匪。我是死也不會給家裏寫信的。滾,你給我滾出去。”


    那老太太慌忙給我下跪,央求:“大王莫怪,大王莫怪。老身給你叩頭了,你莫要打我家姑娘。”


    我這時反應過來他們當我是土匪了,可這一下哪裏辯解的清楚。我先扶起了老太太,望著那小姐。她咬著嘴唇,恨恨的望著我,大眼珠子滴溜溜圓,倒是十分好看。


    我無奈的搖搖頭,轉身出去,聽到身後喊道:“滾,滾,我就是餓死,也不給家裏寫信,給你們錢。”我歎口氣:“好倔的丫頭。”回手帶上屋門。


    掛鞭還靠在牆上打盹,他的口水沿著棉襖衣領往下流,身子抱成一團。他這樣看守肉票,隻怕跑光了都不知道。


    我回到屋裏,見二寶正在給仁貴喂粥,心中大喜,跑到窗邊看他已經睜開了眼,隻是眼裏無神。


    仁貴看到我,露出笑容,卻沒力氣說話。


    我說:“你安心養身子,我們現在很好,等你身子好了,才走。”


    二寶說:“一會大家吃飯,大王請我們吃飯,都去。”他說話顯得有些吃力,不太習慣的樣子。我這一路也很少聽二寶說話,都是埋頭做事,十分勤懇的樣子。


    我點點頭,走到門口望著那管肉票的泥房子,想起那小姐來。


    到中午時候,一個小崽子過來請我們去大廳與大掌櫃的一通吃飯,給我們接風。


    我們一行人來到十八羅漢廳,見當中擺了一大一小兩個圓桌。大桌可坐十來人,確實寬敞霸氣,小桌五六人。


    閻風,劉大哥和鐵大哥跟著鎮九天的一眾四梁八柱的兄弟坐在大桌。我,二寶和6常友坐在小桌。


    開席的時候,鎮九天端起酒杯朝著掛在當中的達摩祖師相拜了三下。據雙響跟我說,這達摩祖師和十八羅漢是土匪的祖師爺。也不知道他們怎麽想的,把這些西天神佛請來做自己靠山。恰好這洞穴裏天然形成了這十八個人像的樣子,後來就被鎮九天占了,當作自己的洞府。鎮九天有些迷信,達摩像前的衝天燭要日夜不斷,否則必大雷霆。甚至在砸窯之前,還要軍事在達摩像前頭燒香算卦,選好了測算凶吉才決定是否下手。


    眾人按主次坐好,我們幾個坐在小桌,大桌上杯來盞去,我跟著站起敬酒,可是心思卻全不在上頭。隻惦記那秧子房裏姑娘的安危。


    那一頓飯吃得很好,大家很好,我也很好。可是我並不在乎吃的是什麽,而是把一些食物打包起來。要打包這些食物並不費勁。因為吃得東西裏就有一種山東特有的大煎餅。這種大煎餅有一張荷葉那麽大,可以放上好幾個月都不壞。隨著很多闖關東的人來到關外,這種煎餅也跟著流傳了過來。


    我將這大煎餅鋪在腿上,然後小心的夾了一些菜到上邊,最後抱成了一個粽子。起先我以為大家會注意到我這樣做,可後來就不在乎,因為所有人都在吃喝。土匪的吃喝呼天喊地,狂放肆意,比我在任何酒樓裏見過的都要來得盡性。


    我不記得在酒席上大家說了什麽,唱了什麽,我腦子裏隻有一件事。把懷裏的食物帶到秧子房,給那姑娘吃。


    這一晚的酒喝到很晚,我也等到很晚。


    到了大家都回房休息的時候,我一個人抱著懷裏的食物去了秧房。那裏門口升起了一個火堆,掛鞭和另外一個小嘍囉正蹲在火堆旁暖手。那樣子像兩隻猴。


    我笑著走過去,到他們麵前,我從懷裏掏出兩個燒餅遞給他們。他們笑著接過去,放在嘴裏咬起來。沒有多餘的客氣,沒有多餘的問候。土匪間的交流簡單明了。


    我問:“我可以進去看看嗎?”


    掛鞭擺擺手,示意我自便。


    我推門進去,看到裏麵人縮卷在地上,抱成一團。這屋裏很冷,雖然沒有外頭冷,可也並不是什麽睡覺的好地方。雪花合著月光一起從窗口瀉入,那姑娘就在那月光後。


    我輕輕走了過去,腳下的人害怕的給我讓出了道,像是害怕我這個“大王”對他們做出可怕的事情。


    我走到窗邊,看到了那姑娘還給綁在柱子上,臉上沒了血色,眉毛和梢上結了一層霜。


    我伸手輕輕把霜抹掉。她醒了,睜開眼,看到我先是有些驚訝,但沒有表現出白天的憤恨。


    我說:“我拿了一些食物給你,你餓不餓?”這話問得有些多餘,但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的好。


    她沒有說話,咬著嘴唇,可她的肚子出了咕咕咕的聲響。我猜她一定一天沒吃什麽,從懷裏拿出一個燒餅,剛要遞到她唇邊,卻見她把頭瞥到一旁,像是怕食物裏有毒藥。


    我說:“你不用擔心,我不害你。”又說:“我不是土匪,我跟你一樣,流落到這。”


    姑娘的頭顫動了下,慢慢回過頭,望著我,眼神裏顯然對聽到的事情有些驚訝。


    我笑了,說:“我先吃給你看。”說完,咬了一口燒餅。嚼了幾下,說:“你看沒有毒吧。”


    她的眼神變成一池秋波,不再像刀一樣銳利。我想她的心一定也軟了,不再對我抗拒。


    我一邊嚼著一邊將手裏燒餅遞到她唇邊。


    她沒有再抗拒,主動上前咬了一口。第一口咬得很小,但食物的香味還是勾起了她的欲望,跟著第二口,第三口,第四口。一個燒餅就被她狼吞虎咽的吃了。


    她的嘴塞得滿滿的,已經無法說話,可眼神告訴我,她在問還有沒吃的。


    我從懷裏掏出那個大煎餅包,打開來,裏麵有各種吃食。我拿起一個雞腿,問:“要不要吃一個雞腿?”


    她再也不客氣,用眼神勾住那個雞腿,用力點點頭。我笑了,把雞腿送到她唇邊。uu看書 ww.uukanhu.co 這一口幾乎要連我的手都咬掉,看來她真是餓極了。


    我站在窗前一點點看著她吃著我喂過去的食物,感覺到一種幸福。


    她忽然停住了,張開了嘴,鼓起眼睛,像一隻金魚。


    我意識到她是卡住了,忙上去幫她拍後背,可是她的後背貼著柱子,我隻能盡量拍她背部的身體。


    她總算咳出一些殘渣。哎,她吃得太急了。


    她咳完之後,用祈求的眼神望著我。


    我愣了,忽然明白這是問我要水喝。我搖搖頭說:“抱歉,我沒有帶水來。”


    她隻好慢慢將嘴裏的食物咽下。我問她,還吃不吃。她也搖搖頭。


    然後我們誰也沒說話,我便把頭扭到一邊,因為這樣看著她實在不太好。


    隔了一會,她說:“我叫彩蝶,華彩蝶,你呢?”


    我說:“我叫朱三,你叫我小鐵匠吧。”


    彩蝶問:“你是怎麽來到這的?”


    我把來這裏的經過大致說了下,隱藏了我們出關的原因和身份。


    我問:“你呢?”


    彩蝶含恨的說:“我是給土匪綁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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