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菊池水琴低眉垂首,輕聲說。


    川上濟打量了幾眼自己的手,說實話,他不覺得有什麽特殊。


    過於蒼白,紋路淡淡的,像是被漂洗過,別說好看了,甚至稱不上健康。


    “這樣嗎……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多謝你喜歡。”


    既然對方已打開了話匣子,川上濟知道自己的目的已達成百分之九十了,他做好了記錄的準備。


    菊池水琴開始了自己的訴說。


    身為便利店的收銀員,菊池水琴最容易觀察到的,是各類人的雙手。不如說,這才是她選擇收銀員這個職位的原因。


    年輕的,蒼老的,大的,小的,完整的,殘缺的......


    男性指關節粗大,女性更為纖細,有的指甲藏汙納垢有的整整齊齊,愛漂亮的女孩會做美甲;勞工的手掌滿是繭子;文職人員的指側會有墨跡。


    還有極少數在米花町出沒的人,拇指和食指夾縫處,食指第一關節兩側有著繭子。菊池水琴從各種渠道了解到,那是槍繭。


    菊池水琴對手的病態執著,讓她初窺到世界的背麵。


    一開始尚且惴惴不安,時間久了也能自得其樂,甚至有種隱秘的滿足感。


    她能從這些人身上感受到某種難以描述氣質,或者說,共性。或許是在這種共性的誘惑下,菊池水琴開始了自己的狩獵。


    “所以,你把自己的狩獵歸於外物的引導?”川上濟打斷了菊池水琴的講述,“很不坦誠呢,真正原因該是你內心的欲望才對。”


    女店員看著灰發青年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其實,川上先生身上也有那種共性。”


    “是嗎?”川上濟煞有興趣地抬頭,“畢竟我研究社會心理和犯罪者的心理,可能相對地會收到些影響?不過我可從沒摸過槍呢。”


    某大型犯罪組織的資深員工撒起謊來臉不紅心不跳。


    “您手上的確沒有槍繭。或者說,沒有任何痕跡。”菊池水琴頓了頓,“幹淨地像從未使用過一樣。”


    沒有使用過當然不可能。


    川上濟常年摸槍,組裝狙,拿試管,捉白鼠,偶爾做任務時,手還要和某些看上去十分下飯的人體組織來個親密接觸。按理說,會留下相當多的痕跡才對。


    但是川上濟注重細枝末節的處理,因為本身觀察力敏銳,他不願意在一些小細節上泄露自己的個人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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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川上濟會定期用特殊溶液浸泡雙手,除掉拿槍時磨出的繭子;偶爾不慎造成的疤痕,他也會塗藥除去。


    再加上川上濟的恢複能力本就比常人要快,他很容易讓自己處於外泄信息真空的狀態。


    “畢竟我相當注意保養呢。”川上濟岔開話題。


    “通過你呈現給我的那隻手來判斷:你不是初次作案;但根據你不穩定的心態,應該也不是多次作案。所以你的狩獵次數......大概是三次及以上,五次及以內?”


    “第四次。”菊池水琴平靜地回答,“如果算上您的話。”


    “這樣啊。”川上濟記下“四”這個數字,“你對手的病態執著來源於什麽?”


    接著川上濟聽到了一個略為老套的故事。


    菊池水琴曾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和愛她的父親母親。她的父親是一家公司的經理,母親則是一名家庭主婦,雖不富裕,但也安康。


    直到有一天,公司破了產,菊池的父親因此下崗,整個家庭墜入地獄。在失業之後,他四處投簡曆,試圖重新找到工作卻處處碰壁,失意之下,又染上了酗酒的陋習。


    酒精,困頓的生活,無處宣泄的憤懣,讓菊池水琴的父親把矛頭對準最親近的人。


    “然後是無休止的爭吵,摔得粉碎的鍋碗瓢盆,直到有一次,父親打了母親。”菊池的目光變得悠遠,“然後......就逐步發展成了家暴。母親不堪忍受,她離開了。”


    從惡如崩,人性的混亂與暴力與生俱來。未展現不代表不存在,一旦外在環境允許,那份惡就會像泡水的幹木耳般膨脹起來。


    “我母親的手很好看。”菊池的訴說變為輕柔的呢喃,“每次難過的時候,她都會用它撫摸我,我一直想把它們留下。”


    “所以你的狩獵是處於針對特定人群的報複心理,報複你的母親拋棄了你?”川上濟問。


    “不是,我隻是想,隻是想留住一些東西……”菊池水琴很明顯慌亂起來,她急忙辯解道。


    “撒謊呢。”川上濟打斷了對方的敘述,“你最核心的訴求,是報複。”


    “雖然真正造成這一切的,其實是你的父親。但你卻沒有去恨他,為什麽呢?


    “讓我想想......不敢罷了。他酗酒,家暴,讓一切支離破碎,而你甚至連怨恨反抗的勇氣都沒有。隻能把怨恨發泄在更弱者和無辜之人身上。


    “我說的對嗎?”


    菊池水琴沒說話。


    川上濟有一點失望,他自然能判斷出來菊池說的絕大多數都是真話。


    他還希望能記錄一次高質量的,真正悖逆人性與情感的犯罪者思想呢。沒想到隻是俗套而可悲的自我滿足。


    虧他之前還認為那隻斷手是心理變態者的“禮物”。


    “最後一個問題:你為什麽又看上我了?”川上濟“嘖”了一聲,“我是看上去很好欺負,還是長得很像你媽媽?”


    肯定不是這兩個原因。


    應該是川上濟之前的某些舉動觸發了菊池水琴的情感點,讓對方由他聯想到自己的假想敵人。


    “果真,您甚至都不記得了,川上先生。”


    川上濟:......該記得什麽?


    抱歉,身為超憶症患者,他想忘還忘不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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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灰發青年是菊池水琴印象最深的客人。


    他總是在天光已晦,華燈未上的時候到來,腳步很輕,掠過的影子一樣。與這種神秘氣質完全相反是他每次都像進貨似的拿一大堆糖。


    他有著與那些黑暗來客類似的氣息;手卻是菊池見過最特別的,幹淨得不似人類。


    菊池甚至覺得,對方應該是某種蟄伏在人類世界,隻在逢魔時刻出沒的鬼怪。


    出於好奇,某次結賬的時候,他們攀談了幾句,菊池水琴知道了灰發青年的名字:川上濟。


    菊池水琴開始關注川上濟。


    直到有一次,菊池水琴透過便利店的玻璃,看見對方從路邊的圍欄上解救下來一隻受傷的野貓。


    灰發青年蹲在路邊,動作輕柔地幫貓咪清理傷口,上好藥,纏好紗布。然後他把貓咪放到地上,毫不猶豫地離開了。


    菊池水琴看著那隻貓怔怔地站在原地,叫了一聲,有些茫然地向著川上濟離去的方向走了兩步。


    “確實有這回事。”川上濟挑挑眉,“所以這和貓有什麽關係呢?”


    “沒錯,我承認我是在怨恨,我是在報複。給予希望,然後毫不猶豫地將其拋棄,她也對我做過同樣的事。”


    菊池水琴苦笑一聲,“您不覺得,這樣很殘忍嗎,川上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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