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月當空,魔窟降臨。


    陰禍之始。


    以往,湯昭以為有禍月便有陰禍。


    後來他知道了,有陰禍的時候才有禍月。


    隻有大的魔窟降臨,禍月才像預告一般當空閃爍,而在禍月照不到的地方,大大小小的魅影、凶獸,趁著暗夜肆虐傷人, 無聲無息,等到天亮罪惡才暴露於人前。


    湯昭背著司立玉在薛家園林中穿梭,按照約定,他要在魔窟降臨前逃出五裏地,逃出魔窟最中心處,匯合大部隊, 然後再分批次進入。


    這個距離說長不長, 說短也不短。湯昭腳程不差, 若全力衝刺,一炷香時分走出七八裏。而按照以前的經驗,魔窟降臨是要有一段時間的,總是來得及的。


    尤其是這回他們掌握了主動,取出劍種的時間比預估的早,天魔想必也會措手不及,所以魔窟正式降臨的時間會長一點,足夠扛著術器加成的湯昭跑出來。


    奔出花園,眼前一片霧蒙蒙的。剛剛隻是觸及皮膚的涼意漸漸凝實,濃稠成霧, 四處飄散,原本熟悉的地形在霧氣半遮半掩下陌生了起來。湯昭身入霧中,就覺得涼意愈盛,漸漸地從肌膚一直沁到骨子裏,他雖有內功護身,又在全力奔跑, 依舊覺得冷得通透。


    突然, 臉頰微濕。


    一絲水珠從臉頰滑落。


    下雨了。


    抬頭, 隻見頭頂凝著一片烏雲,天空中飄來絲絲雨水,仿佛細細的線,四處飄零。


    是天象,還是異兆?


    想必是異兆!


    遠方的天空晴朗無雲,兩個月亮交相輝映,唯有頭頂這一片天空雨水淋淋,這必然有異常。


    資料上並沒說魔窟降臨會下雨,但魔窟有不同的異兆,這個可能會下,湯昭記得這個魔窟是“水型魔窟”。那麽下雨不是很正常麽?


    他背著司立玉,倒沒被怎樣淋濕,隻是這樣就相當於把司立玉當了雨傘。他倒想把老師放下來,但仔細一想,現在搶時間最要緊,背著一個人最省力,沒必要顧此失彼。


    緊接著,他就覺得腳下濕潤,本以為是下雨積水,低頭一看,隻見土壤中、石縫裏正往外沁水,地麵已經濕漉漉的,土地變得泥濘起來。


    水……


    湯昭記得這片土地幹涸很久,山上的溪水都斷流了。難道說那些水流並沒蒸發,而是滲漏下去,深藏地底,等著魔窟降臨時一發冒出來嗎?


    雨越下越大,從雨絲變成了黃豆大小的雨點,接著雨點練成了線,像一股股水流。地下的水又不住往上淌,很快積水沒過腳麵,沒過膝蓋……


    湯昭在水中跋涉,走得越發艱難起來。


    雨幕中,隻見一個黃色的影子跑了過來,一路橫衝直撞揚起水花,最後鑽到湯昭腳下,從他的褲腳往上攀爬。


    是貓。


    老熟貓了。


    湯昭沒有停下腳步,卻笑道:“你既然來了,就載你一程。”


    這麽大的雨,這貓兒腿短身小,行走更加不易,湯昭若見不到自然不會特意找它,但見到了便讓它掛在自己身上,帶出去也無妨。


    雖然它很胖,但也就幾十斤嘛。


    肥貓爬到湯昭身上,又往司立玉身上爬,湯昭一麵跑叫道:“你別爬啦!我兜裏有糖,最後一個了,你吃了它安分點兒吧。你聽得懂我說話嗎?我猜你聽得懂!”


    雨聲中,肥貓果然不再攀爬,一頭紮進湯昭懷裏。


    湯昭記得,自己身上帶著的糖是當初一個眯眯眼、穿鵝黃衣服的女孩兒給他的,告訴他貓也喜歡吃糖,後來糖被他吃了幾個,貓吃了幾個,平老頭又吃了幾個,隻剩下最後一個了。


    肥貓在他懷裏撲騰著翻了兩下,果然找了出來,嘬著吃了。


    吃過之後,肥貓喵了一聲,從湯昭懷裏跳出來,撲通一聲跳到水裏。


    此時地下冒出來的水和下雨積水已經漫過了湯昭的大腿,肥貓掉下去,已然沒頂。


    湯昭“啊”了一聲,不便俯身,心中焦急,就見肥貓鑽出水來,四腳緊倒騰,刨著水劃遠了。


    “原來你會遊泳……那你找我幹什麽?喂,那個方向不對,要往外跑啊,魔窟裏很危險!”


    喊了一句,湯昭吃了一口水,已經顧不得在水麵上僅剩的那處黃色小圓點,繼續往前跑。


    水越來越深,再往前走,他也得遊泳了。


    “禦劍。”


    一個嚴肅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司老師,你醒了?”


    湯昭驚喜,沒回頭也聽出是司立玉的聲音。


    如果是別人的聲音那就恐怖了。


    “嗯,”司立玉簡單點頭,道,“不能跑了,禦劍出去。”


    湯昭恍然,對啊,還有這一招。


    禦劍術是可以飛行的,甚至不止有一種飛行方式,而他持權劍的時候,可以施展禦劍術,隻是忘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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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就是他和真正的劍客不同處,劍客除了有劍的能力,還有全方位用劍的意識,而湯昭這樣借外力的就沒有。


    他正要取權劍出來禦劍,司立玉已經道:“抓緊我。”


    湯昭一怔,司立玉已經拿出了那把血紅色的法器,用手掐訣。


    湯昭忙抱住司立玉,就聽他道:“禦劍術——飛行!”


    血劍衝天而起,在空中拖出一條血光!


    這個禦劍術不似刑極描繪的一般,劍客和劍都化為劍虹,瞬息萬裏,本質上飛的還是劍,隻是帶著人飛而已。速度固然快,也非人想象之外,尤其是一把法器帶了兩人,速度更是下降,但瞬息十丈是有的。


    飛到半途,雨越來越大,到後來已經難說是雨,而是從天上掉下一道瀑布往下流淌,而地麵的水往上流動,也非滲水,更噴如湧泉,高達數丈。最後,地下的水和天上的水接在一起,延綿不斷。湯昭和司立玉早已呼吸不暢,在水裏憋氣,被劍拽著前行而已。


    這就是魔窟嗎?連天魔的影子也沒見到,環境已經惡劣至此。倘若是尋常百姓被卷入這龍吸水般的異象裏,哪還有生路?


    鋪天蓋地的水中,湯昭連眼睛也睜不開,勉強眯著,能看見前麵的光。


    突然,從前麵的水裏鑽出一個陰影,向兩人衝來。


    那是一條……魚?!


    那條魚有牛一樣大小的身軀,強健有力的尾巴,張開大嘴,露出一口密密麻麻的鋼牙。迎麵而來,要將兩人一口咬碎。


    司立玉在前麵禦劍,自然看見了,道:“殺了它!”


    他的聲音在水裏幾乎傳不出去,但湯昭也知道要幹什麽,他本來就拔出權劍護身,此時更是直接出手。


    “劍術——角撞!”


    有神獸曰獬豸,處廷中,辨群臣之邪僻者觸而食之。


    獬豸頭上獨角,專門觸邪僻者,觸之必殺!


    獬豸劍劍尖猛然伸長,劍尖迎麵撞上那條怪魚,從它的口中進入,從尾巴穿出。


    擊殺!


    水中似有煙氣冒出,但因為水流太大,煙氣轉瞬消失,那怪魚的屍體也不見了。


    初戰告捷,湯昭鬆了口氣,但緊接著心中一凜。


    四麵八方的水流中,大大小小的陰影不計其數,有的似魚,有的似蝦,有的張牙舞爪,有的穿梭如箭。每一個陰影都代表了一處危險,穿過水幕,就像穿過刀山火海!


    血劍,還在前行。


    戰鬥,這就開始了!


    從遠處看,偌大的薛府被一道水柱完全包裹,好像在平地升起了一道水龍卷,通天徹地,貫穿乾坤。


    水龍卷中的水流一開始狂暴至極,發出爆炸一樣的轟鳴聲,等到兩邊合龍,水流竟然漸漸減緩,從兩邊激流對衝轉為一個方向,一路向下。


    水往低處流,誠然如此。


    夜空中,一道銀色的水流向下緩緩流淌,隻聽到潺潺的流水聲,水汽氤氳,在周圍蒙了一層淡淡的霧氣,似真似幻。


    那不是瀑布,而是……


    “河。”


    刑極神色平靜,看著空中。在他身後,檢地司眾人靜靜列隊等待。


    遠處有一條河,從穹頂發源,流經碧落、雲靄、紅塵,流向大地,匯入黃泉。


    這是一條奇跡之河,微光粼粼,水波淼淼,仿佛人世間溫柔的母親河。


    從下方看,青白色的禍月被垂下的水波擋住一半,露出半圓光輪,仿佛長河落日。


    奇觀、美景、壯麗天河。


    但,這是一座魔窟。


    水流中隱隱可見活潑的魚兒在遊動,在和緩水流中悠遊嬉戲。


    遠處看僅僅一點影子的小魚,近看必是凶猛的龐然大物。


    刑極拔劍,大紅披風隨風獵獵飄揚,沉聲道:“諸位小心,魅影下來了。”


    滴答、滴答……


    橘貓身上濕淋淋的,一路淌著水滴。


    雖然毛都軟趴趴的,它看起來還是像個球,因為胖的是它的身體,而不是毛。


    它一路四肢刨著,來到一人腳邊,像在湯昭跟前一樣沿著衣角往上爬去,很快,一雙水蔥一樣的手伸手抱住了它。


    鵝黃色衣衫的少女輕輕撫摸懷中的胖貓,背後單邊蝴蝶結迎風飄動,仿佛炸起的貓尾巴,道:“快到了我們出場了哦。你吃了人家的糖,可不能偷懶了。”


    說著,她眯著的眼睛陡然睜開,露出一雙水杏一般的明眸。


    月光下,她的瞳孔亮得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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