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狼本已誠心與夔王府合作而寧可掌斃親生女兒,誰料心生惻隱的一線之間,瞥見範殿臣眼都不眨遽然一劍往百裏靈犀掀。


    要殺的當然不是靈犀之類天火島民,而不過是聲東擊西騙另一個人全無防備,同時也害戰狼的思維完全追不上也拐不過彎。


    緩得一緩,戰狼如夢初醒,唯能無奈接受結局——見隻見習慣性擋在島民前麵的薛清越,人劍分離被撞飛開幾丈遠,砰一聲重重摔在地上藕斷絲連。


    所以戰狼才覺得範殿臣狠辣啊,薛清越好歹是範殿臣幾十年的背後相托!捫心自問,戰狼對淩大傑封寒這些戰友就做不到這麽絕……何況,這發生在範殿臣剛爭取到戰狼答應收手、不內耗、先抗宋的前提下,也就是說,範殿臣努力誆騙戰狼讓步的終極目的,居然是要處決薛清越這個能幫曹王府夔王府牽線搭橋的“叛徒”!


    心膽俱寒,戰狼都覺齒冷:“你……你不是說,要合作?大敵當前你……”


    “合作前,先鋤奸。”範殿臣決定的事,沒人能阻攔,“姓段的,薛清越今日能降你曹王府,明日就能降林阡,留不得。”


    戰狼循聲轉頭,剛好搶上前去第一個抱起薛清越的人是百裏靈犀,第二個是小胖子,陸續好幾個都是已經歸宋的天火島叛徒……


    不禁語塞,聽範殿臣繼續冷語:“輿論裏,林阡對他說過:‘薛清越,放棄夔王府,我幫你重造天火島,你當島主。’”


    “他本來就是島主!我們心裏的島主!”靈犀哭著給薛清越運氣,其餘島民不論屬金屬宋都盡數肅穆、沉重、悲慟、焦急。這些年來薛清越無時無地不在護他們,可是以後,恐怕再也不會有了。靈犀卻不忍見他緊步完顏江河的後塵,看他似乎要醒,連連給予寄托和希望:“薛叔叔,您答應過江河叔,要照顧我們的!您撐著,等主公來,他來救您起死回生!”


    “姓段的,你聽到了!”範殿臣一瞬回眸,無比淩厲,竟還想要驅遣戰狼,“他們滿嘴都是林阡,如果真有救命之恩,薛清越恐怕也會倒戈!此刻決定權在你,是救他還是殺他,總之我與你站在一邊。”言下之意,戰狼,你不可能像林阡那樣能靠內功續人性命,不如加道力氣,送薛清越歸西。


    範殿臣當然能自己再加一道力,但現在卻騙戰狼當這個劊子手,一來是要戰狼補一個誠意證明,殺薛清越以代替段亦心;二來則是想戰狼死了這條撬牆角的心。一明一暗,竟教戰狼騎虎難下。


    “你天火島內事,我不便參與。”戰狼自以為這句話得體,但其實袖手旁觀就已經是殺薛清越的幫凶。


    範殿臣看戰狼吃癟而心滿意足,笑了起來,步步移近薛清越:“薛清越,你要找的良知、兄弟情,曹王府不也沒有嗎。”


    薛清越在段亦心和靈犀的協力下尋回神智,平靜注視著範殿臣袖間長劍:“謝過段大人抬愛,確實,清越有時會被曹王府的‘與子同袍’濡染,很想去……”


    “你承認了!”無窮殺氣,頓然在範殿臣劍尖聚起。戰狼心念一動,也提劍準備去救。


    “不過,總有些東西,比殺戮更教人向往。比如,去天火島,或一個相似的世外桃源,一邊鑽研武功,一邊收容貧乞……”薛清越斷斷續續地說著,範殿臣眉峰微蹙,斂起殺機,依稀記得,這是當年薛清越因海難漂流到天火島上,自己看中他武功有根基、給他洗腦當自己副手管理全島的說辭。


    “別說了,薛叔叔,那不過就是個騙局!”靈犀聲嘶力竭,目中滿懷仇恨,“什麽世外桃源,我西遼一族,盡是被這範殿臣屠戮!”


    “莫急,耶律靈犀,下一個就輪到你。”範殿臣笑。


    “殿臣,靈犀……”薛清越示意要站起,靈犀一邊聽話幫扶,一邊擔心這是回光返照。


    “且讓我再當最後一次分島主,何如?連同身後眾人的賬、債、仇,殿臣,你一起算在我身上,算完便各選各路,無仇無債,不牽不絆。”薛清越難得說出一句連貫的句子,雖搖搖欲倒如風中之燭,決心卻無比堅定,目光亦灼灼有神。


    “誰有資格與我論條件?”範殿臣毫無動心。


    “我主公隨時可能會到。”段亦心提起林阡,誰的氣勢都矮一截。


    “……”範殿臣隻會因為林阡走神,片刻的沉默酷似默認。


    “殿臣,那就說定,恩怨盡泯。”帶血的手勉力扶正衣冠,薛清越一笑慷慨赴死:“島主,請施家法。”


    “既然人各有誌,那我就成全你。”範殿臣冷哼一聲。


    “林阡快到了,還有空講理想?天真!蠢鈍!”戰狼也被林阡戳中心頭,脫口而出,其實是罵薛清越。


    “姓段的,你終究還是阻我鋤奸,就知你曹王府不安好心。”範殿臣一言不合又出“五湖四海九州八荒唯我獨尊劍”,魚貫而去,星羅棋布,卻逢戰狼湛盧劍“樹色中流見,鍾聲兩岸聞”紛至遝來,光怪陸離。


    電光火石間,範殿臣忽覺內心悲苦,情知是中了戰狼的悲咒,表麵平手,實際還是略輸一籌:“薛清越死不投你,你竟還鍥而不舍。”


    “聽我一言……”戰狼正待苦口婆心,驀地卻見範殿臣劍勢躍升數倍,毫無征兆,突飛猛進,周身更有邪氣乍隱乍現,不由得心中一凜:難怪這家夥敢拋棄薛清越,難不成還有什麽殺手鐧沒甩出來?


    戰狼推斷,範殿臣近來獲得了一本內功速成心法,一直偷著練習,妄圖悄然震驚世人。一來大部分場合他都碾壓其它人,二來強功必自損,所以才一直都沒有顯山露水……這會是個什麽心法?戰狼覺得眼熟,周圍的一草一木,一花一霧,但凡生靈之精華,都源源不斷地往範殿臣輸送。


    一不留神,餘光掃及眾人驚呼聲中,薛清越那個昂然佇立的身影,終究如山崩坍塌。


    “薛清越……死了?”戰狼登時意識到,抗林阡,己方又失了一個高手!加之薛清越在莒縣給紇石烈桓端開城,也算對曹王府有再造之恩……胸口劇痛,眼睛都有些酸澀。


    “留神!”段亦心眼疾手快,看薛清越一劍刺向戰狼左肩而趕緊提醒。


    戰狼悲痛之下忘乎所以,因知範殿臣所運為邪功,便立出除魔之劍“水月通禪寂”,正氣浩然,交睫間整座山林都彌漫梵音。


    “這是……”段亦心認出這劍法毫無戾氣,本已和父親斷絕關係,忽又燃起一絲他回頭是岸的希望。


    然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範殿臣劍光護體之餘,斜路又射出數道熾烈激流,佯退實進,快不可言,霎時繞向戰狼背後。


    迫在眉睫,戰狼毫不猶豫又祭“悲咒諸劍”,以“涕泣交而淒淒”“思不眠以至曙”悍然向範殿臣身心壓迫,


    血狼影覆蓋後的湛盧劍,不再澄清,重歸渾濁,段亦心哀歎一聲。


    這是戰狼看家本領,那邊範殿臣身懷奇功,一魔一邪,自是難決高下。


    牐牐牐


    難決高下?犬牙交錯、五光十色的劍光劍影,陡然就星移電轉,頃刻更化為烏有。


    取而代之是萬千裏清氣奔騰不息,遇刀鋒絡繹蒸發入雲成雨,洗得這瘴氣與血火交織的人間,煥然一新。


    戰歌起,風煙俱淨。


    “這才畫地為牢多久,就迫不及待來邊界試我的刀?”眼前場景像什麽?監獄裏放風的兩夥人搏命廝殺,遇到衙差巡邏,馬上排成兩列乖乖站好。


    不過,誰敢用衙差形容林阡呢。


    沒到一個時辰又重逢,戰狼和範殿臣一樣一聲都吭不出。


    與範殿臣的緊張、鬱悶、恐懼不同,戰狼雖然對林阡也懷有這些情緒,卻比範殿臣多了一絲疑竇,為的是範殿臣從哪學來了……有點像邵鴻淵噬氣經、又有過之而無不及的詭異招法?


    “盟王。”“主公……”圍在靈犀身邊的一幹天火島高手紛紛給林阡讓道,靈犀更是眼含熱淚把林阡視為救命稻草:“主公,快救我島主!”


    然而林阡終究來遲一步,薛清越身體已然僵冷——林阡武功再如何逆天,當初救楚風月、楊宋賢時他們還未合眼。


    令戰狼觸目驚心的是,天火島高手們直到林阡搖頭說“我來遲了”才淚流滿麵,他們,竟全拿林阡當“希望”!


    而範殿臣聽到他們個個喊薛清越為島主,心知這幫人全部養不熟,冷道:“難怪‘攪渾紅襖寨’不成,原來不止一個變節通敵。”他所說“攪渾紅襖寨”事件即李全“群狼撲虎”,之所以行動代號不同,是因為不能明著承認他們和李全合作。


    靈犀聞言則臉色大變:“話既說到這份上,大家還留夔王府作甚?”此刻天火島高手還分兩派,一派和小胖子一樣早在馬耆山就降了宋,一派則和薛清越一起辛苦越獄到這裏,未必還被金朝接納,更在薛清越死後如無根野草。


    小胖子緊隨靈犀:“各位叔伯有所不知,夔王他根本不是菩薩,所謂佛光萬丈也全然是假……”話音剛落,就被範殿臣隔空摑了一耳光,沒要小胖子的命隻是因他顧忌小胖子的反彈巫術:“夔王布施行善時,你老子還沒出生。”


    可惜群眾的眼睛是雪亮、防民之口甚於防川,那群天火島高手大約三成是西遼後裔,三成是原住民也能感同身受,本就目睹馬耆山之棄車保帥、薛清越被偷襲、戰狼袖手旁觀,因而軍心無軸,一看到林阡駕到、大勢所趨,個個都情不自禁往靈犀和小胖子投靠。


    戰狼大驚失色:“別跟林阡……你們天火島有何立場抗金?滑天下之大稽!”日前,因林陌發現夔王府行為可疑,戰狼立即用控弦莊去盯天火島人,尤其監視範殿臣在歸雲鎮上的風吹草動,適才就是因為發現他們鬼鬼祟祟到邊緣來像要接應誰,戰狼猜夔王府可能還有一些被曹王府和宋盟都忽略的情報網,於是緊跟而來,中策是趁勢撬牆角,上策是將夔王府收為己用,畢竟金軍現在很需要情報網……誰知還是淪落到下策來?牆角被林阡坐收,夔王府若即若離!


    不過,緣是變數,因是定數,萬法皆空,因果不空。戰狼回過神來,驚奇地發現,還有四成左右的天火島高手既沒歸範殿臣也沒投林阡,而是逐一緩步走到了自己身前,很明顯,是感激他最後一刻幫薛清越向範殿臣出手的義舉。


    “那一刻,他確實曾經善良過……”段亦心對林阡轉述來龍去脈時,如是提及。


    “段大人,我等願追隨您,哪怕戰到最後一刻。”不願離開這岌岌可危的大金,是因為這那四成人普遍胸懷匡扶家國的壯誌,因此他們隻能選曹王府。


    “好,歡迎來曹王府,你們先行,我殿後。”戰狼感激不盡,這句殿後,是對林阡和範殿臣同時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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