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之所以遲來,以及沒帶吟兒一起,都是因為環縣周邊兵燹未絕。


    雖然他沒料到萬演、江星衍和王塚虎三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私底下竟拜了把子,最初的策略隻是將他們視為三批獨立敗軍各個擊破,但不管負責攻打這片區域的是石矽也好飄雲也好,他戰前交待的擊破之法都不是“殺”,而毫無例外全是“收”。


    這三個會死不投降?不存在的。前不久的某場戰役祝孟嚐意外倒地不起,這三個都曾有份參與圍攻吟兒,卻對她放水得過了分,令吟兒誤以為他們中有自己人。林阡遠遠聽到轉述,就知道玉皇山十拿九穩。


    最險處委實是石矽所說的“外圍”。大約半個時辰前,有支和宋軍同期抵達環慶的山東金軍,原已在馬耆山被擒拿和收押,不知何故,正巧在林阡對金蒙畫地為牢的同時,於玉皇山外分批越獄、其中有一批成功逃脫。


    這批昔日沒來得及和大隊人馬一同從陣法轉移的夔王府高手,是以天火島分島主薛清越為首領,此人內功不凡、雙劍絕頂,若漏網又將平添枝節,正是林阡大局才定連幾句話都沒跟吟兒說就又牽馬離開的原因之一。


    “可惜我適才一心二用,聞知漏算萬演、害得石矽被俘,便趕緊奔赴此間。終究也隻是打傷了薛清越,不曾將他擒獲。”林阡對石矽和王塚虎說,“好在,此刻薛清越的功力,百裏夫人和段姑娘去追,應該不成問題。”


    山東之戰結束,因為離開了千夫所指的紅襖寨,段亦心不必再躲在暗處收集情報,是以解散了她的豫王府組織“春風吹又生”。由於武功和百裏靈犀相近,常在一起切磋,自然而然就結伴而行。


    “怪不得舍得飄雲去冒險,原來並不險啊。”王塚虎笑著說,他本來還擔心江星衍會否故意把飄雲引到歸雲鎮的金軍本營邊緣,現在才知道有雲泉劍和落花印保駕護航。是個人都看出來,年輕一代,飄雲是林阡最疼的,星衍則是林阡最頭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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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何故”?若要拷問薛清越,之所以越獄成功,一定源於心中的執念。


    但那份執念,不是歸心似箭,而是,就算死,也求一個答案,要一份真相——


    這半個月來,他迫切想問個清楚,夔王、仙卿、殿臣,輿論中,曹王府早已發現陣法玄機,密謀趁林阡不備離開山東直奔環慶,那麽,你們呢,究竟是一早預見,還是中途得知?你們慌張逃離、棄守馬耆山之際,可還記得還有一群人正在夥同李全對林阡問罪?他們以為自己是先鋒,誰料得最後竟成棄卒?


    如果仙卿是臨陣決定棄卒保帥,雖然薛清越會怨恨,但也能勉強理解,人之常情,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但就怕被譽為“先知”的仙卿,瞞著薛清越做了兩手準備,一邊自己跑路避林阡,一邊想超額完成林陌沒完成的,那就是攪得紅襖寨天下大亂。總之損人又利己,至於薛清越邵鴻淵小胖子和李全“群狼撲虎”效果如何?怎麽跑路?不予計算,聽天由命。


    比棄子還可恨,是主動獻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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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夤夜重逢,天昏地暗,薛清越強忍刀傷努力分辨,總算看清楚前路轉過身來等他的人,一如所想是他曾馬首是瞻的島主範殿臣:“果然是你。”


    範殿臣沒聽他稱呼自己為島主或殿臣,麵色微變,仍然負手側對:“不必謝我出手相救,我再如何神通廣大,也必須靠你自己留存鬥誌。”


    “救我,是為贖罪?”九死一生,雖然百味雜陳,但薛清越知道強敵環伺,沒功夫拐彎抹角,便索性開門見山,“那天,你們將我和邵鴻淵棄在馬耆山上,是不得已之舉,還是……事先就已知道前線要敗、後方要逃?”


    範殿臣萬萬沒想到薛清越這般不識大體,夔王府岌岌可危的境地下還在追究這些細枝末節,強忍氣憤,冷哼一聲:“這很重要嗎?”不是已經把你救出來了團聚了你還不知足?


    “是。很重要!”薛清越又何嚐願見他避而不答。


    “薛清越,若是這一關挺不過去,大金就快亡了,這時候你還在糾結……”張書聖是冒死和範殿臣一起,到林阡所劃的這處邊界來秘密接應薛清越的。


    “又怎樣。”薛清越淒涼地笑起來。


    說到底,薛清越的理想不在夔王府爭權,甚至也沒什麽報國概念,除了武功之外,他心裏隻有天火島上一畝三分地——他無時無刻不在強調:薛清越必須擔負全島人的生死存亡。


    完顏江山、江上客、趙大猴、靈犀、完顏江河、小胖子,那些天火島高手全都是他一起成長或看著長大,他認定他們是個牢不可破的整體。然而,沂蒙、青濰、莒縣、馬耆山,部下們接二連三或死或降,現在,隻剩自己和身後不到二十個兄弟。出生入死,毀島紓難,竟隻為了一個狼心狗肺的夔王……


    “島主,分島主的意思是,天火島才是我們的家園。”見薛清越凝噎,副將一邊圓場一邊代為試探。


    “換個地方,王爺一樣養你們。”範殿臣冷硬蹙眉。


    “嗬嗬,是馴獸那般養?或是……”副將冷笑,還沒說完,忽色變而斷氣,薛清越這才回神,大驚,誰都沒見範殿臣何時出手,怎樣出手,那副將卻從天靈蓋開始往下突然綻放裂痕,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汝等對恩主的誤解太深!”張書聖趕緊攔在薛清越麵前防止他衝動找死。


    “薛清越,這就是你賜死完顏江河時辦事不力、放走靈犀還對百裏飄雲打草驚蛇的動機!這就是你幾次三番給趙大猴那些叛徒們辯護的根由!這就是你枉顧君臣之義犯渾拎不清的借口!”範殿臣冷冷地給薛清越羅列罪狀。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惡人反倒先咬一口了嗎!”“原以為你救我們是贖罪,沒想到是問罪來了!”換往常,島民們不可能敢對島主不敬,但走到窮途末路誰還怕死,加上習慣性地看到薛清越舉劍攔在他們前麵保護,故而有膽七嘴八舌。


    薛清越慘笑一聲,示意副將們別再說,適才範殿臣一反咬,他就立刻知道了答案,也確定了真相:“王爺他,早就對我猜忌……我早就知道,莒縣之戰,他怪我擅自開城給紇石烈桓端。”


    “既往不咎,就事論事,清越,我今日救你越獄,是希望你將功補過,夔王他十分需要你們……”範殿臣繼續避重就輕,薛清越當即打斷:“抱歉!老子不想幹了!夔王府瀕危與我何幹,我隻想帶兄弟們回島上去!”


    範殿臣目中閃過一絲殺機:“就算扶你坐到分島主,也養不熟。薛清越,鬼信你退隱!良禽擇木而棲,想學靈犀叛變,林阡他要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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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便是用請的,我也不去!”薛清越心裏不可能有林阡,那人隨意廢人武功,是武者心裏最抵觸。


    “除了宋盟,還有哪個地方能有你要找的良知、兄弟情?醒醒吧!”範殿臣才不相信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若非當年他輕信同門師兄弟,何至於在最重要的比武前膿瘡發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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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暫時回不去天火島,又看不上林阡,不妨來我們這裏?我們夾道歡迎。”斜路忽然發出一個熟悉的笑聲,令不苟言笑的範殿臣險些在手下們麵前緊張失儀。


    來者何人,戰狼是也。就是那個在劍靈陣裏和他相濡以沫了一天一夜的……曹王府首席!


    範殿臣大驚之下,當即與他大打出手,所用正是天地無情大羅刹功,雄厚真氣不遺餘力地湧蕩而去,卻到戰狼一尺外停滯不前,儼然是被戰狼的天衍門最高修為阻隔。


    “好個薛清越,串謀曹王府來害我!”範殿臣腦中一片空白,本能誤以為薛清越賣主。


    “……我,我怎知你們會在一起……”薛清越一臉懵。


    “老糊塗了?他是你範殿臣用不尋常的手段、隔空救出來與你與我會師的。”戰狼一笑,與範殿臣隔物傳功之際,雖能將他釘在原處,但自己也不能移動分毫。


    範殿臣驀然捋順了事實:“姓段的,你的控弦莊,殘留的人手不去抗宋,反倒安插進自己人來監視?!”


    “若不是安插進夔王府,又怎知你們奸惡至此,明明家國危如累卵,有多餘的情報網還不分享!罪犯欺君!”戰狼直言不諱,“你們既然無心抗宋,那不如都為我所用!”


    “冠冕堂皇,姓段的,你時刻想著對我夔王府分一杯羹!薛清越你這叛徒,原來早就看好了下家。”範殿臣怒不可遏。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戰狼笑時仍難掩威嚴,“我們曹王府,坦蕩撬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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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撬牆要倒,覆巢無完卵。”歸雲鎮美其名曰金宋交界,實際全在林阡的眼皮底下,規則完全由他和他的人定,突然間出現一群攪局的宋軍有何奇怪?但教戰狼和範殿臣都心念一動的是,發話之人是段亦心,在她身邊則是靈犀。人生何處不相逢……


    鷸蚌相爭倏然演變為三方混戰。之所以不能算漁翁得利,是因為林阡一開始沒想到戰狼也會在、沒想過要坐收漁利。然而,這一刻的戰狼和範殿臣彼此為敵,倒是起到個相互抵消的絕妙效果,令段亦心和靈犀極有可能撿漏……


    由於戰狼是個變數,所以段亦心剛巧和靈犀同來並不是林阡的刻意安排,而不過是命運使然。很可惜,段亦心對於戰狼的觸動,也不過就是在出現的刹那而已。


    “範殿臣,合作反擊,還來得及。”戰狼一心一意為曹王,也看得出範殿臣能為夔王肝腦塗地。


    “好,我數三聲,到那時,先殺令愛,表你誠意。”範殿臣也同意,分清敵我主次。


    “早該合作!”戰狼求之不得,果斷撤出功力。


    穿過那滄海橫流般刀光劍影,戰狼瞥見段亦心那酷似師妹的容顏,終究還是心懷一絲憐憫——然而,若是犧牲女兒一個人,能換來夔王府的回心轉意,以及從這裏打破缺口給林阡和宋盟重創,對環慶祭出一場絕地反擊……那也是值得的……


    緩過神時,追悔莫及,真不該對範殿臣放手!那範殿臣一旦騰出空去,二話不說就反悔先衝著段亦心之外的另一個人下殺手,使戰狼忍不住冷汗直流,若說心狠手辣、冷血無情,這世間誰比得上範殿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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