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一聽曹王曾是玉皇山論劍第二,麵色便明顯起了變化,肅然答應了吟兒的求戰:“可說好了,我怕傷了你和孩子,限定十招,點到即止。”


    “行,你讓我八招,給我打到父親最愛的那層劍境先。”吟兒卻當場耍賴,說她需要八招預熱。


    “……”林阡差點沒被她給氣笑,“姑娘,纏著我硬要比武的是你,把比武壓得短都不能再短的也是你?”


    “父親要比武,孩子要短,我有什麽辦法。”吟兒自己都忍不住笑,忽然正色,當即起舞,“仔細數,別到麵前了還走神!”


    “悠著點。”於是這場特殊比武,前八回合真是她一個人的表演,他坐在一側正好可以恢複精力……先還凝神調勻氣息,猛然眼球都被抓走,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吟兒劍法比上次看見得還出色,堪稱脫胎換骨煥然一新,不僅保留了過去的靈性和銳氣,還削砍了許多不必要的枝節,暗暗透出些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的感覺。


    大歎驚奇,卻也不奇,他早知她生來就是這塊料。如果說肖逝和他都屬於後天磨煉型武者,那她和淵聲一樣都是上天賞飯吃的天才,參悟劍法都靠隨心所欲,出手之後偏能妙到毫巔,何況,最近她還受到過曹王那樣的大師指點……


    開始以為隻是用作熱身的前七劍,鋪展開的全是出乎意料波瀾壯闊,風花雪月和反風花雪月,被一劍無式和大音希聲容納得恰到好處,林阡在旁全神貫注,仿佛能欣賞到吟兒自小試鋒芒、到揚名江湖、到統一武林、到統帥群俠百萬劍指天下的一整條征戰之路,後來戰路和她的身影都若有若無、幻化作五行陰陽六十四卦,第八招末,戰意乍起,對他的挑戰鏗然開啟、毫不留情地說來就來


    但這一劍,沉澱了心境看,根本就不是吟兒發的,對麵儼然閃現出一個須髯如戟、仙風道骨的男子,手持冥滅背負青天遨遊山海,偶爾攬一蓬流雲隨意舒卷那正是曹王最愛的一重劍境“擊水三千,扶搖九萬”……


    林阡不自覺地刀隨意動,瞬然駕馭起飲恨長刀,以“湛然數鏡平如砥”推斥,如此方能夠與之匹敵;對麵劍術果然超脫,到他眼前時實際的東西都已散得差不多了,虛幻而縹緲的劍意如同林澤之間清幽上騰的蒸氣。原還萬籟俱靜,倏忽琴弦撥起,最初平和安靜的蒸氣一息之間變得動蕩,猶如千軍馳突萬馬奔走牽動得黃塵滾滾整個九州都傾倒入海!


    他看懂了對方的奇思和妙手,怎敢怠慢卻也遊刃有餘,立即把“莊生曉夢迷蝴蝶”全盤推翻後取之五六蘊入刀中揮斬,足矣!


    白衣黑袍擦肩而過,血光驟暗雪色暴漲,對手彪悍而變幻的劍術被他一刀直接收容,也便是說,就算曹王在他麵前這樣打,他也能針對性地這般拆解“所謂鯤鵬,雖背若泰山之大,大不過天;雖翼若垂天之雲,終須禦風,方能盤旋。那我飲恨刀就來做天,就來做風,憑的就是一個‘忘形泯蹤跡’。”


    “無形無相,自由自在,你是萬象,萬象又不及你……”她雖被他終結,卻也覺被他烘托著,一起乘天地之正、禦六氣之辯。


    “吟兒,是要躍到這一劍上麵看,才能將這一劍鞏固了。”天地幾龍戰,風雲惟鳥還,萬象紛紛來去,一時並入刀劍,這一回合儼然是夫妻二人的相互成就。


    “明白了,決勝局,看招!”她提醒他時,劍法燃起專屬於惜音的鎮魔正氣,轟烈蔓燒,勢不可擋,明豔如霞光,快意似火浪,千般熱切匯於前,林阡不由得一怔:“這不是曹王了是你啊……”話音未落,琴聲何來?斜路又多了一路清微淡遠之意,似能見薄雪與清泉流於石上……正反兩路軟硬兼施地朝飲恨刀迅猛壓製,哪路都得接但哪路都不能小覷,委實考驗林阡的弱點一心二用。


    這丫頭太會剔人弱點,這一招從構想上來看,當真能夠置他於絕對劣勢,教他相信了她先前所有的單刀赴會、渾身是膽、千軍萬馬中取敵首級猶如探囊取物……


    好在,世人眼中的一瞬,他能夠自行放慢,拆成無數個慢動作,所以來得及對實力不足以危及他的她各個擊破。那就先選左路吧,先滅了火,再去管右路……


    正當他認認真真分解左路時,不經意間她的腳被地上碎石一絆,竟連人帶劍朝他加速撞過來,驚呼一聲霎時劍境大亂……


    那一劍陡然隻剩下表麵的猛厲,被他握在手中時已是強弩之末。


    那一劍他幾乎沒用力攔,將刀隨劍一起擲遠之後,他被她一下子撲倒在地當肉墊,全身的力氣都用來承載她。


    那一劍他本有無數種姿勢可以正麵終結,可他想用一輩子、每天告訴她一種:“吟兒……我輸了,刀都被你劍打飛了。”


    他被她壓在底下毫無抵抗,一兩個不知道的遠遠路過,望見個和尚與少婦這般,都歎世風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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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玉皇山論劍第一,依然還是我。”她起身,拾劍笑:依然還是我,兩招製敵的神話。


    “頭發趕緊先還我……莫要玷汙了佛門。”他無所謂,發現遠處開始有人,趕緊向她討要假發。


    “勝南,跟你說個請求?”她卻還抓著假發,似乎有什麽條件。


    “不要說‘請求’。”他蹙眉,不願看到她請求自己,吟兒,你就算要我去把天給你扯下來,我也願意去。


    “我想……”她卻欲言又止,眉間又現憂鬱。


    “孤夫人,我過氣給她吊住命,是生是死看她造化,目前她可以不關在監牢。但是,別人,不能再放了。吟兒,不久戰火會被我大幅引去山東,川蜀後方不能再教你辛苦。”他很快意識到她想說什麽,按住她的雙肩,認真對她說,“除了鐐銬之外,吃住都按正常的來,如何?我會教軍醫們去診治曹王,你也是對他的一劑良藥,可以常去陪伴,不過……切忌傷了自己,若淩大傑執意不肯原諒,那你便等我回來再靠近不遲。我,不想再看到昨夜我回來時你的狼狽樣子。”


    “這也是目前能做的最好了。嗯,那就先這樣,待你安撫完山東,再說……”她點頭,他其實給她想得已經很周到,她知道他雖軍務繁忙卻也已探視過高手堂的所有人並作出了不殺、善待甚至救護的指示,那有大半的原因是因為他早就承諾過她會和她一起視他們為親人,冒天下之大不韙……久矣,她才緩過神,“昨晚我的衣裙,其實是你換的?沒嚇壞吧……”


    “一直抓著我說,‘千萬別告訴主公’。可那時我見你受傷還逞強,真想衝到牢裏去、把淩大傑吊起來打。”他極力收斂情緒,不想再回憶昨晚他看到她虛弱時的焦急和恐慌。


    “淩大人是無心的。那你……什麽時候去山東?”她噙淚微笑,有人疼真好,若是一生這般與他比肩就好了,就可惜他終究有更大的天下要去闖,她雖想寸步不離,卻還是有所束縛,“等孩子穩定些,我可去找你。”


    “先護送你回短刀穀,再看看隴蜀形勢,爾後決定。”林阡說,山東之亂其實他這個係鈴人越早去解鈴越好,但他必須看準了西線徹底無事才能走。既不能讓前期的仗白打,也不可教吟兒留守川蜀太操勞。


    再並肩走一段,仍然是十指緊扣。


    便那時十三翼來迎主公主母,風鳴澗搶著上前連連抹汗,說有十七八個民眾來討要損失。


    “為什麽?盟軍不是一直秋毫無犯嗎?”吟兒一愣,忽然發現林阡麵露窘色。


    “主公他昨晚情急下令,將和‘斬鳳’相關的地名全都抹了……”風鳴澗說。很顯然林阡昨夜看吟兒昏倒,在樊井還沒診斷出病情的情況下,怕斬鳳台之類的詛咒對她不利。


    “荒唐!”吟兒無奈,以盟主斥責青麵獸的語氣,回頭怒懟林阡,“落鳳坡怎麽辦?你也要去抹嗎?!”附近類似的地名太多,她也不知道這邊的人跟鳳凰有什麽仇!


    “與其寫些斬落動物的,還不如立些碑石,記載群英忠魂,大家說對嗎。”林阡一邊這麽自以為服眾地說,一邊還是得乖乖對民眾道歉並交損失費,不夠的話再跟吟兒這邊借點來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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