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對大散關勢在必得的戰狼,由於動身前都對林阡以最佳狀態計算,將憂吾思和卿旭瑭都安排在了為數不多的金軍先鋒裏。


    這支主要目的在於“趁林阡心亂,助駙馬奪城”的金軍先鋒,雖人數不足百,主體卻全是先前護衛金帝的大內高手,實力堪稱精銳中的精銳。他們在突襲途中聞知林阡入魔,雖出乎意料,仍不改策略朝黃牛鋪進發,披荊斬棘,風雨無阻。


    以上,是“滅魂”一脈在事後整理出的完整情報。


    而根據厲風行和獨孤清絕的說法,盟軍後半夜才得到滅魂的情報,未能及時解救黃牛鋪北的危局,直到一路追到南麵,才遇上正對川軍碾壓之勢的金軍。那時,那當中已經沒有了憂吾思和半數以上的大內高手;


    盟軍更加沒有一個人見過,林阡和他的飲恨刀……


    那段空白,終究隻能成為所有人心中的謎。


    兩大天才救局略晚,但,一出手便是力挽狂瀾


    當是時,卿旭瑭被譽為“群攻能力第一”的朔風刀在手,麵對著不攻自潰的川軍易如割草,危難關頭卻見有少年武將淩空一掠,身似離弦之箭般輕,拳如雷霆萬鈞般重,飛電過隙,風行草偃,短打長攻都是好手,時不時還輔以鬼魅暗器,出其不意、層出不窮。


    卿旭瑭刀法裏的“險”與“多變”特色,繼遭逢林阡之後再遇對手,繼而發現這位棱角分明的厲幫主比林阡更為年輕,既大呼過癮,又驚奇不已:“倒是人才輩出!”


    厲風行察覺出他內力在淩大傑之上,內心不敢怠慢,卻聽從陵兒的話、從話語附之戰略性藐視:“我的對手,越來越老。”言下之意,金軍需要用越來越強的對付我,可是後繼無人就隻能找老前輩出山。


    卿旭瑭出乎意料沒氣惱,雖有十丈才華,也敬旁人一丈:“老夫還有一劍,你且破了看看?”僅僅是為了多拆厲風行一拳,便臨陣提速殺來新悟的一劍,擦身十幾回合,與他彼此消滅也互相成就。


    厲風行不由得為這個新對手斂了些許敵意,心忖:若生在和平年代,卿旭瑭大概就是個武癡吧……


    若說卿厲二人的初次對決屬於邊打邊了解、惺惺相惜,那麽獨孤清絕和戰狼的第三回交鋒,或許是出於太了解對方的緣故,從頭到尾就沒對話,甚至連一聲都沒吭。


    恨不得把嗓音都加在劍鋒裏,與對方一逐高下!


    該說的話,於是也就隻能從劍表達


    素來聽聞:清水一般的江湖,劍客劍俠顯然不少,煉獄一般的戰場,劍神劍聖可以寥寥,混沌不清的宇宙,劍之霸者隻能一個


    那青衫男子的眼神從始至終隻對戰狼透現出一派舍我其誰的狂氣:劍之霸者隻能一個?那是你呢,還是我?


    與正月勢均力敵的兩戰不同,今次,戰狼對獨孤清絕並無任何戰力上的優勢,所以大部分多出來的金軍高手都必須給他掠陣。起始,倒也可以發揮出他湛盧劍高深莫測、百變離奇的“安禪製毒龍”“水月通禪寂”“編愁苦以為膺”“涕泣交而淒淒”等招法;


    然而連番嘯響聲後,卻贏回殘情劍“明月出天山”“西風殘照,漢家陵闕”“殘情清絕”一縷又一縷湛然、肅穆、清奇之劍芒,無一像鳳簫吟那般針對性地克製梵音,卻無一不是高屋建瓴地蕩滌開了他的血狼影……


    光影成弧,虛實相間,起落不滅,數十回合後戰狼難免心驚:這小子年紀才多大?竟能在肖逝“方正無鋒、大方無隅”的劍境約束下,參透出“世間萬物皆藕斷絲連”的神髓,回陽心法又已實打實地突破十層玄關,因此一劍便輕易融合殘情、天山、京口三大神劍體係,未來前途,無可限量……


    那些大內高手雖竭盡全力給戰狼補位,卻不可能每招每式都默契地給他補到十足,故此,重傷未愈的他撐到百回合後終究氣力難繼;再加上薛煥林陌麾下的那些金軍在他到場之前就已經折損許多、在他到場之後更是節外生枝走失不少……將與兵都不占優,他本以為唾手可得的黃牛鋪和大散關,經過半個夜晚和一上午的鏖戰,終究還是被宋軍扼守,使金軍功虧一簣!


    “海上升明月,野火燒不盡……”臨走前戰狼意識到了近身還有宋諜,否則獨孤清絕和厲風行不會來這麽快、他要想趁林阡不在殺孫忠銳綽綽有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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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給戰狼和那些大內高手更多震撼的,委實是那個單憑一把劍就愣是沒讓他們這麽多人再往南一步的驍將……


    不對……劍仙!


    如果說南宋劍壇人才濟濟,宋恒玉龍、鳳簫吟惜音、洛輕衣岷山、孫寄嘯青城、莫非斷絮、楊宋賢潺絲、葉文暄紫電清霜……江河湖海,各具風光,那獨孤清絕這殘情劍,便是萬流橫潰直下東海,氣勢如九龍盤踞,崔巍到誰都無法望其項背……


    當黃牛鋪宋軍在金軍逆襲的關頭生生打出一個二次逆襲,同是這四月十二的正午,孫寄嘯、莫如、楊致誠在金陵的調度下,將二裏驛留守的完顏江山、完顏充等人一並驅趕。吟兒原以為會被金軍南推的戰線,被大家齊心協力地北移去了神岔口。


    最終結果是:四月上旬,大散關,竟然在盟軍失去林阡的慘況下……令所有人驚喜地“克複”!


    吟兒休息片刻,當即北上神岔,找金陵商討盟軍的下一步“救腹地”


    盡管獨孤清絕、厲風行等人反敗為勝把散關金軍驅逐幹淨,給興元府(即漢中等地)的民眾帶來了暫時的安寧;但不容辨駁的是,林阡入魔得太過倉猝,定西靜寧鞭長莫及的越風辜聽弦、隴南四州尚在休整和補漏的宋恒、秦州正自與術虎高琪交鋒的徐轅,一時半刻再難全力救援徽縣、略陽、康縣……如此,四川腹地前景難定,風鳴澗戴宗所戍守的短刀穀首當其衝。


    “追溯金軍此戰,上策應是在散關和徽縣兩處兼得,繼而東西兩路雙管齊下地開入川蜀;中策便是如今實現的這般,沿徽縣、康縣、略陽一路,洞開蜀口,直插興州。”這個觀點,金陵也早已得出,見到吟兒便同她分析,“當下我軍最該希冀的,是短刀穀守軍強於金軍,順利阻停這路金軍的攻勢、不教他們入侵我境太多,必要時可將他們關門打狗消滅。”


    “按理說,風將軍一個人就能將他們收拾妥。天驕和我本已打算調他離開腹地、往北增援,誰料後方先出事,還好他還不曾動!”吟兒既慶幸又後怕。


    “鳳姐姐,不可掉以輕心。”金陵神色凝重地搖頭,說關門打狗的可能性極小,“其一,完顏永璉親自指揮的這路金軍,據說入侵康縣、略陽的第一時間,並不是大肆開入,更別說燒殺搶掠,而是假借川軍的衣裝和旗號來蒙混民眾。不知是出於什麽原因,民眾全信,還屢試不爽,‘入侵’、‘融合’和‘征服’的速度遠比我們想象中快……”


    “我知道原因,‘隴南之役’……”吟兒心中一顫,終於想起舊隴南原是被金軍奴役過的。


    “其二,前些日子盟軍為了誅吳和對付曹王府,一度在腹地和秦州南北雙線開戰,而戍守在徽縣康縣這些地方的多半都是官軍。孫都統的事你也看見了,官軍內部腐化,引致‘防禦雖強卻不能有效組織,戰力不弱但臨陣毫無紀律’。如此,現階段風將軍要想製止金軍繼續深入,就難免要經曆一番苦戰。”金陵睿智地指出問題。


    “又要重蹈他在雅州打蠻人的覆轍了吧……”吟兒歎了口氣,去年在雅州的時候風鳴澗就被官軍諸多掣肘,好不容易出個能力一流能與他合作殺敵的王鉞,還犧牲在了誅吳的內耗之中。


    “其三……是民眾自己怎麽選擇。”金陵三緘其口,吟兒聞言色變:“你是說……勝南……”


    那個對世人而言空白的片段,因為是空白,所以任由世人自己發揮。愚者,純者,心有預設者,都必會被輿論帶偏。


    “天哥對我提起,他趕到黃牛鋪救急的時候,依稀看見,戰狼的湛盧劍正在對已死已降的川軍屠戮……鳳姐姐,我推測,他來時雖然未必預料到勝南會入魔,卻臨陣想要順水推舟、借力打力、把這些日子所有戰爭的慘酷都推在勝南一個人的身上,從而坐實輿論中的‘文縣四村血案’,以求作用於以後的每一戰。”


    “你是說……”吟兒隱約憶起,林阡很在乎文縣血案,“還好沒被戰狼得逞。若非天哥他們到,後果更加不堪設想。”她想,衝著憂吾思等人被減除,戰狼等人一定和林阡照過麵,後來不知發生了什麽事,金軍揮師南下暢通無阻,並以黃牛鋪南為起點大肆屠殺,若非厲風行和獨孤清絕到,這屠殺會殃及更南麵的更多軍民,隻要沒有目擊者幸存,責任很可能全推到飲恨刀身上!


    “縱然戰狼沒得逞,世人都必有一部分是這麽想,這也是我擔心的‘其三’川蜀民眾會自發地降金。”金陵蹙眉。


    “慢著,陵兒……”吟兒思緒較慢,還停留在她的上一句話,“既然戰狼在大散關想栽贓嫁禍勝南,會否文縣血案也是他犯的?仔細想來,他和勝南身形特征相似?”


    “那又如何?都是我的推測,天哥也是遠遠看見,我們沒有真憑實據。”金陵搖頭,苦笑,“難道僅憑他身形特征,就能指證罪犯、說服世人?”


    “不止身形特征,還有他的劍法特色、為人原則、行事宗旨……”吟兒認真地說,“如果說旁人的刀劍多半能看出些感情特色、施展的時候也經常會受到心態的影響。戰狼的劍卻幾乎沒有情感可言,很少能夠讓人看透他內心在想什麽,甚至他什麽都沒有想。劍如其人,複雜而又冷血,介乎天地之間,遊走於黑白兩道。說他會栽贓嫁禍,我一點都不奇怪。”


    金陵一怔,點頭:“總之,輿論戰若要打,我們不能輸陣仗,一邊搜集證據,一邊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


    “除了救腹地之外,其實有一點我還是很擔心……”吟兒說完公事,難免糾結私事。私事?其實,林阡的行蹤已經涉及天下蒼生的安危,“他,不管到底有沒有入魔,都已經是個極端危險之物,不知現在他在哪裏、怎麽樣了,我又不小心丟了惜音劍,往後誰能製止得了?”說著說著,淚水便止不住地落下。彪悍的盟主原來是個愛哭鬼,隻有一起經曆青蔥歲月的人才知道。


    “鳳姐姐……”陵兒柔聲勸慰的同時,理解地給吟兒拭淚,緩得一緩,壓低聲音,“他就在這裏。”


    “什麽……”吟兒一驚抬頭,差點沒有聽懂。


    “隻是……他不願見任何人。”金陵回答。原來,就在天亮後不久,有個瘋癲而孤寂的身影一頭闖進了二裏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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