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五金軍戰襄陽受挫,至今已有大半個月,完顏匡始終不曾停止與趙淳死磕,又置炮座、鵝車、洞子等器具,夜以繼日攻城。


    襄陽城南有處“江陵七軍大教場”,地勢較為平坦,金軍每次攻城都以重兵專打彼處。由於他們的攻具盡用牛皮蒙護、發射者安然躲藏其下,宋軍矢石難以攻入,往來攻防相當吃力。


    “守城自冬至春,我軍弩鬥力越來越弱。”趙淳理解將士們的窘迫。


    “趙公莫憂,可將弓幫貼於弩背,鬥力有增無減。”炮石方麵徐轅可能沒趙淳有經驗,但問到弓弩,沒人比百步穿楊的他更懂。


    “然而戰鬥無休無止,一日內弩箭用量不下十萬,城中雖有儲備,注定越來越少。”趙淳體察軍情時又遇新問題,“即使奪到敵軍之箭截作弩箭,還是缺翎毛……”


    “可在筋頭下二寸鑽一竅,穿麻以代翎毛,既遠而尤能入物。”趙萬年是個在戰場上、生活中都非常聰明的幕僚,守禦經常能幫趙淳分憂,攻擊有時也能與陳旭一般見解。


    “唉,還是治標不治本啊。”趙淳深知,宋軍防具的瓶頸雖然突破,金軍攻具的問題更待解決。


    “趙公,可在城外濠岸之南,離濠四五十步,創開濠一道,以作限隔,使金軍推轉炮座、鵝車、洞子等難至城下。”陳旭獻策後,趙淳方展眉。


    作為襄陽最高決策者,趙淳行事雷厲風行,趁昏黑天氣暗遣千人出城,其中六百五十人開濠塹,三百五十弩手叉鐮手保護;不日,又差兩千人,一千五百人開濠塹,五百弩手叉鐮手保護;再二日,兩千人並力開濠。


    “事不過三,金軍發現我軍連夜工役,必來衝突挑濠之人。”陳旭的開濠之計一舉兩得,既可在結果上對金軍的攻具治本,又在過程中對金軍前來騷擾者伏擊。


    不得不說陳軍師料事如神,這晚金軍果然前來襲擾,不幸的是宋軍並力開濠是假、張網設伏是真,金軍才剛抵達就遭城上弩手萬箭齊發。猝不及防一聲炮響,徐轅彭義斌當先出城衝殺,沛然如馮虛刀,堅毅如不屈劍,一同帶領著身後敢死隊勇往直前,與那幫強悍卻慌亂的敵人進退分合數十次,從半夜直至五更,最終金軍敗走,死傷不計其數。


    徐轅彭義斌一如既往是守城的後盾,而自越風被調到萬州以後,孟宗政便取代他成了穆子滕這位先鋒的搭檔,隔三差五隨穆子滕率領精銳出城對金軍劫寨。前幾次都是穆子滕奪毀攻具,金軍騎兵發現後鼓噪而追,然後孟宗政大喊“恩公我來也”從斜路殺出掩護。


    穆子滕特別不好意思,畢竟隻救過璞玉一次,不反複提的話他早忘了,卻總被長他十幾歲的孟宗政用敬語……聽說穆子滕尷尬後,孟宗政於是就改了出場白“孟爺爺在此”。


    說到璞玉,那是孟宗政的第四個兒子,大名叫做孟珙,兄弟四人都是自幼就被孟宗政帶在荊襄軍中磨練的,難怪璞玉小小年紀武藝高強,而且還對戰場形勢有著敏銳的觀察能力。


    孟宗政長得年輕,四十開外還顯倜儻,穆子滕私下與他閑聊時,聽他說祖上是嶽飛將軍的舊部,到他孟宗政是抗金第三代而孟珙已是第四代,戰術、武功與鬥誌代代相傳。“難怪孟大哥一聽說雲霧山比武就去參加……”穆子滕有時候也後悔,當年自己居然傻得拒絕了參賽邀請!


    “也難怪孟大哥和璞玉對兵書都那般熟知,原來追根溯源竟師從嶽武穆……”這一點倒是要自慚形穢,到現在穆子滕也記不住軍形篇……


    可惜孟宗政在官軍裏有實無權,金軍在攻打襄陽周邊時,上級和同僚隻知道跑,他隻好自己組織兵馬據險抗擊。一次戰鬥中他突襲金軍奪取輜重糧草,由於驍勇過人,竟嚇得金兵從上到下全體潰逃,這才入了宋廷的眼、封他做了棗陽令。孟宗政不負眾望,自此每逢大戰小戰都激昂殺敵,很快便被宋廷派來馳援襄陽。


    穆、孟二人的組合新穎而默契,就像兩個神交已久的人終於見麵。不過他倆也不是每一次都順風順水,這天晚上,他們劫寨歸來時不幸遇到一支剛好路過的金軍勁旅,人多勢眾追殺了他們好幾裏路還不依不撓,眾人被迫偏離歸城路線,謀求鑽進荒村之後四散。


    然而還未到達目的地,一幹宋兵便全被拖纏住,孟宗政和穆子滕倒是好逃脫,其他人和對麵騎兵戰力相當、一旦箭矢用盡他們就要被女真鐵騎踐踏幹淨……孟宗政二人又豈能丟下他們?危急關頭,穆子滕環視四周,剛好看到那廢棄的居民牆後有數十隻遺落的竹夫人,看樣子原住戶是竹匠……穆子滕急中生智,一槍挑起這些圓柱形的竹夫人,紛紛往金軍戰馬下掠掃。


    說時遲那時快,金軍戰馬驟然被絆,精銳們接二連三栽倒……立竿見影,攻成守守成攻,宋軍的刀槍劍戟全數反擊,竟借著這些民間的納涼工具反敗為勝。


    那幫金軍敗退時瞠目結舌“這是個什麽戰法!”孫子兵法裏沒有,因為戰場才是活的兵書,凱旋後孟宗政笑讚:“子滕臨戰能力超群,原是師承這青山綠水啊。”


    “既然……竹夫人可破騎兵,那麽……”趙萬年聽他們複述,受到啟發發明新防具,“我軍可否創織竹籠?竹夫人狀?”“自然可以。戰法本就來源於生活。”陳旭點頭讚同,趙淳也大為讚許。


    說做就做,宋軍連夜設計和趕製出一大片竹籠,高二尺,長六尺,眼圓六寸,堪稱改進版竹夫人,任是哪個金兵都沒瞧見過更不可能有經驗對付。


    那晚,沈延兄弟調離襄陽、協助越風反攻巫山,對於金軍來講,這是宋軍最不可能出城劫寨的時間,但天微微亮時,便有襄陽軍一千三百人附帶竹籠潛出城南,自羊馬牆所開之門過了浮橋,銜枚而進,直至金營。


    金軍如夢初醒,應戰手忙腳亂,好不容易驅馬來接,卻被數以萬計的竹籠子所害,無法馳突,連連墜地,難挽狂瀾唯能逃竄,來不及帶走的鵝車、洞子、草牛竹梢柴薪,均被宋軍燒毀;遮箭牌木牌弓弩器械等,亦全被宋軍搶去。


    “精雕細琢,全都送了對手!”完顏匡怒極,麾下並不是沒人才,相反,人才濟濟,然而卻全在忙著勾心鬥角爭權奪利,完顏江山、烏古孫兀屯、烏古論慶壽那幫人一個不服一個。當然了他也沒法阻止這一切的發生,有句話怎麽說來著?上梁不正下梁歪。


    完顏匡有時候也會很羨慕曹王府的團結一致,便連跟曹王在河東有過接觸的黑虎軍首領都是那樣的不計個人得失、早先好幾個都犧牲在了伐宋前線,明明他們濡染曹王府的時間沒多長。


    雖然人不在西線,但完顏匡知道秦州發生的一切,深知自己和曹王的裂痕正越來越深。那時,歸屬於曹王府的人,他近身隻剩“朱雀”一個,掂量過,很能幹,卻正是因為這裂痕的關係,無法發揮實際才能……


    “朱雀”,華冰虹,湖南華家拳華一方的得意門生,十年前南宋雲霧山比武排名第十六,要武功有武功,要美名有美名,憑何竟成為了金軍細作?


    但當年排名第十三的湖南沈默,排名第十七的泉州連景嶽,哪個不是武功美名兼備而且還家財萬貫?卻哪個不是比武才剛結束就叛離了南宋?是的,還不能說叛離盟軍,因為那時候還沒有這一代的抗金聯盟。


    曹王爺實在精明,他麾下的南北前十比誰都早、都近距離地關注著南宋武林的新生力量,搶在他們的抗金意識尚未萌芽之際就將他們收為己用。諸如獨孤清絕、鳳簫吟、金陵全都被勸降或暗殺過,所幸在一輪又一輪的腥風血雨裏站穩了腳,然而不是每個人都挺過了考驗,連景嶽、沈默和華冰虹就是他們的反例。


    連景嶽本身就心術不正、在泉州隻手遮天,終於落得個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的下場;沈默自幼在沈清溺愛下長大經不起風吹雨打,被柳峻逼著殺死了十多個摯友保自己的命,從此誤入歧途越陷越深……


    華冰虹呢?雲霧山上幫著師父的愛子冤枉路人林勝南,沒想到林勝南搖身一變成了林阡,心思比常人深沉的他,隻恐得罪林阡、命途受阻,此其一也。


    其二,沈默那件案子後來被司馬黛藍調查並冠名“洞庭華家的十五條無頭命案”,不錯,沈默為了自己活命,殺死的那些摯友全是華家的,那當中有華冰虹感情極深的師兄弟不談,華冰虹最震撼的是真凶竟然是洞庭沈莊的二公子沈默?他素來以刀沉著稱,華冰虹敬重得很,沈莊最有可能的繼承人,京湖一帶最被看好的未來抗金領袖,誰想竟也投奔金朝?!可想而知,南宋無望!


    對於心有裂縫的人,本來的光明會從他心裏一點點漏出去,置換進一望無際的黑暗再將之稱其為光明,並且萬分抵觸和驅逐那些曾經有過卻完全對立的顏色。所以很快地,華冰虹便徹底效忠於曹王府,對抗金聯盟的如火如荼視若不見。接下來,戰狼也抓緊時間培訓了一大批和華冰虹處境類似的人,對他們灌輸曹王是天命所歸,不教他們的心二次有裂縫。


    這之中,能逃過華一方法眼的華冰虹自然比誰都更受戰狼器重。十年功夫,活下來的堅持下來的寥寥無幾,華冰虹在控弦莊的職位於是越來越高,然而金宋之戰多半集中在四川、山東,華冰虹一直無用武之地。


    去年十月襄陽之戰開始,上一個朱雀還沒暴露的時候,他就已經一腔熱血要對戰狼報知遇之恩。就是那個名叫戰狼的男人,讓自己險些傾塌的人生又有了支柱。此戰,我將不再掛名,奉獻出實際戰功!


    可惜華冰虹自以為的出師不過是走了個過場徐轅真不愧當了好幾年的細作,新朱雀才出現,他就看出華冰虹可疑,一盆水澆下來直接悶了這門大炮。從此華冰虹無可奈何地賦閑在襄陽城與守軍同生共死,那情景十年前給他看他或許會熱淚盈眶,十年後,他雖然也有過人性的觸動,卻感覺就像在看一場大戲。他明白,他置身事外。


    究竟是礙於華一方的麵子還是怕有損襄陽軍心徐轅才沒肅清?不得而知。重要的是華冰虹總算熬到了由暗轉明逃出襄陽的那一,。雖說在完顏匡的麾下掣肘多次,但他到底還是等來了恩師戰狼,正月上旬的合作沒教彼此失望,險些就抓住了宋諜驚鯢。眼見那女細作已經插翅難飛,華冰虹鼓足了力氣要去肅清,誰料,就在這節骨眼,完顏匡和曹王府決裂了?!那自己現在算什麽?


    不尷不尬。完顏匡的人都給他貼上了“細作”的標簽,誰看到他都要繞道走。


    久而久之,華冰虹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深入金軍調查了,但看著金軍三番四次受挫他不能就這麽幹等著,不能肅清還能做別的事啊!比方說,驚鯢差點因為信鴿被射而暴露,這段時間她會怎麽傳遞情報?就算吃一塹長一智她也得緩一段時間再故技重施。竹節?笛簫?還是……


    如是,無官一身輕的華冰虹完全沒讓自己閑著。


    “若是我麾下的人都能這般兢兢業業……唉。”完顏匡的視線從華冰虹身上回來,心事重重地回到帳中,忽然眼前一亮:“回來了?”總算有個先前去秦州的死忠回到了襄陽,向他複命並詳述先前在信中傳達的一切。


    隻怕曹王到現在還在疑惑,為什麽我完顏匡派出去的手下還要回襄陽複命?


    是,曹王一定會疑惑的。他們立刻回來複命,第一時間就可以讓旁人斷定我與這件事有關係、做事情太笨不懂得抹除痕跡,以至於對世人留下“完顏匡對手下知情、與這件事逃不開關係”的印象。但第二刻,曹王會蹊蹺,完顏匡那麽聰明的人,怎會留痕?複命會不會恰恰說明,完顏匡是無辜的,與這件事沒關係!?這也是完顏匡一早就想好的在聖上麵前辯解的托詞:我如果和這件事有關係,那我絕對不會讓他們回來。


    那麽,到底有沒有關係?


    陣前那些論調,其實他並沒有操控,但他允許那幾個潞王的人存在,畢竟潞王很早以前就在對他旁敲側擊要合作。


    比起曹王、郢王、小豫王來,潞王還真是內心毒辣臉上卻看不出任何城府,他如果沒來找完顏匡,完顏匡完全想不到他會是這樣的人。可能是眼看完顏每個兒子都活不過三歲,這位潞王的心早就已經發癢,在朝中儼然暗結朋黨多年,厲害的是,他和不少朋黨竟都沒有明麵上的交往……甚好,甚好,完顏永德你怎麽不建個控弦莊。


    如果要完顏匡給潞王一個評價,那就是“深諳政鬥,但欠火候”,暗著是正確的,可惜亮得太急了,亮出來之後什麽作用都沒有,白瞎了先前暗了那麽久。


    完顏匡雖不在現場,卻通過死忠身臨其境:刺殺郢王的第一波刺客,被常牽念、黃明哲打敗後作鳥獸散,那些人就是由潞王主使的,戰力低下到連常牽念給郢王設的最外層防線都打不穿,若非卿旭瑭剛好路過,隻怕還會被常牽念逮個正著。


    想一石三鳥,計策固然好,卻不切實際。郢王的常牽念、豫王的段亦心、曹王的戰狼,都是天下間數一數二的武功高手,潞王沒有一個實力等同的二把手那他就沒那個能耐當然了,潞王可能希望他完顏匡來做?隻不過完顏匡老謀深算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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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在第二波刺客又來行刺,才幫著潞王把常牽念和卿旭瑭引回去,宵小們逃過一劫,本來借著這巧合已經把破綻掩蓋,陣前他們隻要沉默地當不存在就好,誰想,他們竟因為段亦心認戰狼為父而蠢笨地以為時機已到、暴露心機欲速則不達!憑戰狼那般本事,必定當場就開始對他們挖底細,這下可好,隔山打牛卻打草驚蛇,厚積薄發卻搬石砸腳。


    太蠢。那兩個人當過什麽官是抹不掉的,完顏匡歎息,潞王他就不能多添些幹擾項嗎!


    “既然你為我拒絕了潞王,那又為何陣前放棄了小豫王?”完顏匡記得,小豫王來投奔自己的那天,正是麵前這個死忠對自己說,“元帥務必早做打算,在‘功’與曹王匹敵的情況下,手裏捏一個‘名’的傀儡。”“邊走邊看,控製不住,便換。”


    背後相托久矣,他在襄陽戰場分身乏術,這死忠便是他在秦州的分身,會站在他的立場為他做最有利的計算。


    “因為,第二撥刺客,背後的主使有很大可能是聖上……”這死忠三緘其口,信上也沒寫,不敢寫。


    “……聖上……”嗬,完顏,郢王遇刺一石三鳥的原來是你?完顏匡回過神來,趕緊提醒:“無憑無據,勿做猜測。”


    “是,但是無論如何都存在著這樣的可能。而完顏按帶那小子,口口聲聲一定要找到真凶。我不得已,隻好替元帥扔了他。”死忠說。


    “你做得不錯。”完顏匡點頭,歎了口氣,“可惜的是,沒來得及換一個,手上傀儡全沒了。”


    “興許會有新的血液注入吧。”死忠看著西麵,雖然疲憊,還是露出一絲微笑。


    西麵,吳曦。這可能會是個很好的合作夥伴。誰說王儲之爭最後會花落現有的那幾個王,我完顏匡也是宗室、權臣、戰功煊赫,足以攝政。


    完顏匡漸漸意識到,自己已經不再是南征前的那個完顏匡了,那個完顏匡在所有人麵前極力扮演著憨厚君子的形象,現在呢,與外敵交戰時如果不在內部政鬥中撂一腳他都覺得不舒服,也早就無所謂曹王將他的偽麵看破。


    下明棋的曹王,下暗棋的潞王,一個有實而無心,一個有心而無實,無論怎樣,目前也就這二個王爺爭鬥了,我先作壁上觀,養精蓄銳、靜觀其變總是沒錯。


    現階段,若能暗中與蜀王吳曦結盟,將會是對完顏匡的最大鞏固。


    要衝破徐轅、越風的封鎖與吳曦麾下的蜀軍會師,那就必須先完成聖上最近對他完顏匡下達的任務“攻取襄陽”。老實說,這任務幾個月來他一直就在做,不過現在帶了點附加意義,詔書上是這麽說的:“取襄陽做蜀漢吳曦之屏障”。天助我也,連完顏都知道他的心意。


    先前吝嗇著一支援軍都不派給紇石烈執中攻楚州的完顏,對完顏匡可算是“善解人意”“正中下懷”,為了幫他打下這襄陽樞紐,近來下詔把德安府等地的數萬金軍全都挪來了周邊,但同時也給完顏匡指定了期限:別讓趙淳和徐轅活過這正月!


    先前分散在京湖各地的全體金軍,突如其來,來勢洶洶,將襄陽裏三層外三層地緊密包圍。後世對這一戰的記載是“受圍,路梗,惟西向尚存水路,可用小舟迂回傳送蠟彈文字。”


    海上升明月再不能以音律、信鴿等傳遞情報,是因為眼下除了對細作們留了一絲埋伏的城西水路之外,金軍與襄陽宋軍之間已經再無空白地帶可言,一時之間細作們甚至連活動都展不開手腳。


    為什麽會說城西水路有金軍埋伏?就這麽不巧,這個唯一沒被圍的地方、本來還能用的方法,被功夫不負有心人的“朱雀”華冰虹給發現了!


    就是這正月廿七金軍增援將到時,華冰虹忽然發現城西的水路上,一條看似無主的小舟角落藏匿蠟彈,粉碎了蠟彈果然有字,“應當是襄陽城內落遠空在對驚鯢發出指令,問我軍到底增援多少。”


    既然抓不住驚鯢,那就讓她投閑置散!華冰虹立刻稟報完顏匡,建議在灘淺處設立小鹿角,擋住城內的指令一條都不準再發出來。相應的,驚鯢也無法及時告知徐轅到底有多少金軍了,襄陽城很可能備戰不及時、臨陣盲著打。


    “落遠空的過不來,你驚鯢的也過不去,等著看你亂中出錯,等著對他甕中捉鱉。”穩操勝券,華冰虹嘴角流露一絲冷笑。


    雖然驚鯢和落遠空其實都在金營,相互照應、並未亂中出錯,但華冰虹如願以償的是,正月廿八,大戰開啟之初,襄陽與外界的通訊當真完全被割斷。因為金軍前所未有的多,多到人浮於事,多到海上升明月哪怕冒險作動,都會被自發監視身邊人的金兵舉報。金軍怎可能不憋著一股氣,二十比一,圍了幾個月,啃不下你一座襄陽?!


    “開始吧。”完顏匡等這一天已經很久,迫不及待,“傳令下去,在‘江陵七軍大教場’壘砌土山,必須與襄陽城牆齊平,借此向城牆推進!”


    “這種土山在兵書上叫做‘距堙’,自遠而近,自低而高,欲與城齊……”孟宗政望著城下牛皮洞子裏來往不絕、轉運土木、熱火朝天的金兵們,忽然之間不再有心情對穆子滕解釋或說笑。


    空前的壓迫感:原本還離他們有段距離的金兵一下子全都迫在眉睫,原本與他們並肩作戰的宋諜一瞬間全都銷聲匿跡,他們隻能眼睜睜望著從前引以為豪的弩箭一次次折戟。一樣的殺傷力,對付一百個弱兵和對付一千個精銳能一樣效果?什麽開濠啊,金軍用人海戰術都能填滿!什麽劫寨,以前被劫過寨的隻怕現在都拔寨來報仇了!


    襄陽本就是一座孤城,如今被這般迫近包圍,眼看是中線金軍惱羞成怒一鼓作氣的傾力一戰。四麵八方的所有壓力,排山倒海著一哄而上,就算是正常人都會受迫崩潰,更何況餓著肚子打了幾個月仗憑信念撐下來的襄陽守軍?


    “士兵和民眾都已經不剩多少餘糧,就算各家養的狗都吃差不多了,最要命的是,戰馬沒草吃了,折茅或槁薦都沒有安全保障。”趙淳意識到,形勢危如累卵,“海上升明月就算能向抗金聯盟求救兵,最近的一支也要……”不對,最近的一支,是前日才剛跟他們要走了沈延的越風,自顧不暇。


    正月廿八到三十,金軍土山已長百步,漸次移近,視之如黑雲壓城鋪天蓋地。屋漏偏逢連夜雨,危難之際,趙淳又看到璞玉在彭義斌倒斃的戰馬邊抹淚的樣子,心中一抖,難道我要和唐代張巡將軍一樣的結局?


    張巡,安史之亂時,外無援兵,內無糧草,死守一城,食人三萬!


    如今的襄陽,可不就是這種趨勢嗎?將軍無戰馬如何出城殺敵?若困守城內,隻能從吃馬開始,一步步吃死人、吃活人、直到城破。


    當他看到向來豪爽的彭義斌也沉默時,身上的箭傷忽然開始隱隱作痛,站不穩,搖搖欲倒,這麽久以來一直都是他趙淳在凝聚襄陽軍心,居然,這一刻,他自己也開始放棄了?沒辦法了,是天要亡我:天若不亡我,就給我看哪怕一根,給我身後男兒們戰馬吃的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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