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元複始,萬象更新。


    大雪紛飛中的襄陽城,至今已死守一月有餘,鐵桶包圍,無軍來援。被戰火照亮的夜色下,徐轅在城頭看完有關林阡回歸、宋恒崛起的信件,一如既往表麵平靜,前所未有內心激動。林宋二人,是兩個對他最重要的人。


    就好像心有靈犀一般,徐轅猜到主公此刻聽見民眾鼓樂會先憂後樂、並說起希望天下到處都如此安定的新年願望,他一笑,望著雪,遙相呼應:“我亦同此願。”


    追溯到半個月前,也是在同一個地點看信,他的心情卻截然不同。那時西線散關危殆、林阡正遭遇完顏永璉;東線和州凶險、鳳簫吟需力戰仆散揆;中線襄陽一如既往艱難,他對完顏匡必須采取“主力隻守不攻、奇兵四出遊擊”之策略,雖然立足不敗,卻也解圍不得,隻夠自救而難以助陣西線東線任何一方。


    以一萬敵二十萬,還能如何?


    臘月十五,因“驚鯢”探知“金軍到城南紫陽觀再造攻具”,徐轅與趙淳大人商議過後,派麾下三十六人前往突擊,旗開得勝,燒毀雲梯二百餘連,其後,趙淳又派官軍五十人搶奪了金軍的造梯大竹。百餘金將追趕而前,均被宋軍奮勇殺退。


    翌日,再收到驚鯢情報“金軍在紫岩寺、虎頭山等地安紮集結”,義軍七十三人和官軍弩手三十二人趁夜過河劫寨,目標明確,途徑可靠,乘其不備一擊即中,輕鬆獲得披氈、衣甲、刀鍘等戰利,並成功解救金軍從其他城鄉擄來的宋民數十,其中不乏美貌女子,可見完顏匡還在搜刮、對金帝完顏璟投其所好。


    如此,其餘宋軍均以數十人為一支,分散到定專寺、萬山各地,斫敵首級,搶敵馬匹,燒毀天橋鹿角,掠奪軍器衣甲……這些孤懸鄂北的襄陽軍精銳,輕騎簡從,神出鬼沒,短打猛攻,屢試不爽,使金軍自臘月初三以後再未能進攻一次!


    苦中作樂,宋軍當然會覺得這些小勝都值得自豪,不過平心而論,這些戰鬥令金軍困擾不堪是不假,可對金軍本身的傷害卻少之又少,爭如給石盤的邊緣磨損掉一些粉末——說什麽水滴石穿,自不如劈它一斧,治標又治本。


    隻可惜人數太懸殊,撼動大局的主動權從來就沒在宋軍手上,臘月十七,援軍還是連影都沒有,天不遂人願反而是金軍又添了增補——是夜,義軍往城東雲峰寺劫寨之際,雖殺金軍甚多,撤退卻遭阻滯,原是有個叫李八兒的金國高手,生生和殿後的彭義斌打成平手,大戰四十回合不分勝敗。


    那人所用為斧,劈砍力道巨大,彭義斌仗著劍法的剛勁不屈、反複刺擊勉強占得上風,但那時已深陷在陸續趕來的金軍包圍裏,眼看著一時半刻是走不掉了。


    寡不敵眾,生死一線,所幸不遠處衝出一槍如銀龍出海,殺進百人大陣中強勢架開了李八兒的奪命一斧,並二話不說就伸手將彭義斌救到他馬上,一氣嗬成。李八兒隻覺被一股強力衝開兩步,到手的彭義斌竟被人輕而易舉就奪走,忘乎所以急忙策馬追趕,一邊追一邊意識到了什麽可是也來不及了——那人回馬猛厲一槍,“紮一線”,去如箭,霸道,準確,魄力非凡,李八兒堪堪舉斧,重心漸漸不穩。


    就在這你追我趕的十幾步裏,那人以一杆平正之槍點穿挑掃,既變幻迅疾,又力蘊千鈞,李八兒斧頭越打越像紙糊;待到那人變紮為圈“翻湖海”,李八兒眼睛一花眼前全是槍色,驚得直接從馬背上掉落下來;緊接著那人身後的宋軍一擁而上,李八兒束手就擒時還滿腦子都是:他就是穆子滕?錯不了,當今世上槍術誰及!


    陷入槍境不可自拔,醒悟之際,方知自己已成宋軍階下囚,大驚之下,李八兒連連叫喊:“快放了我!我是李撻覽之子!”


    那時宋軍臉上都是一個表情:李撻覽?誰啊?


    臘月十八,李撻覽出現了,為救兒子,領著千餘金軍擺列城西,與城上官兵以矢石激烈交戰,群雄在城樓看他在陣中躍馬突出、執旗指呼、意氣驕雄,戰術上自然重視這敵人。不過,戰略上要藐視,彭義斌隨口笑了一句“官還不小”,趙淳一聽,立即低聲:“擒賊先擒王,拿弩來。”


    “大人,弩鬥力漸減,恐不能及遠。”趙萬年麵露難色,目測敵人百步開外,而趙淳還有傷在身。


    “大人,我來。”徐轅扣禦風箭於弩上,代為遠射。一聲激響,百步穿楊,正中李撻覽左目。


    主帥墜馬而死,金軍陣腳大亂,不刻便氣奪而退——李撻覽到死也沒讓宋軍明白他是誰。


    


    宋軍數十次小戰皆勝,使金軍無法開啟大戰。固然他們擁有撼動大局的主動權,可撼不動大局也無可奈何,明知道有毒汁在水滴石穿,堵不上源頭那可怎麽辦?


    “無妨。據說近日林阡入魔,宋軍很可能軍心動搖,包括海上升明月在內。”完顏匡也是深諳韜略之人,懂得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於是立刻借機散播攻心言論、醜化林阡以打擊和分裂襄陽的官軍義軍,另一方麵,也開始重視和著手處理紮根於自身心腹的宋諜“驚鯢”——這段時間驚鯢已經犯了不少大案,而金軍間諜、新一任的“朱雀”,在襄陽城毫無用武之地,至今都被徐轅以各種理由排擠在重要事務以外,雙方對於朱雀身份和是否暴露都已經心照不宣……


    卻說陳旭聽到那些天花亂墜的謠言,怎會看不透完顏匡想做什麽,手執羽扇、神態從容地走到帳外,遠遠看見迫切前來的沈延兄弟,他不用問也知道他倆是想向他求助如何消除城中有關林阡的枝節:“多加宣揚天驕和主母這兩天的勝戰,他倆相加,理應能壓得住主公。實在不行,多雇些人。”沈千尋點頭:“能用錢解決的都不是問題。”


    盟軍眾將絡繹趕來,儼然都是為了林阡,陳旭望見越風不在,心念一動,看向穆子滕:“子滕,越副幫主劫寨去了?”


    “是啊。”穆子滕一愣,說,“一刻前,風弟率約莫九十人,根據驚鯢送來的情報,直接前往雲峰寺燒金軍雲梯去了……有何不妥嗎?”


    “你與義斌領一支精銳,前去援救,可能有詐。”陳旭指揮穆子滕和彭義斌策應越風,“完顏匡的攻心很可能是對明暗雙管齊下,我軍不得不防——對手絕非等閑,必然窮則思變。”


    “嗯。”穆、彭二人先後領悟,敵人不可能甘於三番四次栽在同一個陷阱,尤其這個完顏匡精於韜略,一定會借著多事之秋,利用“驚鯢”的存在反算宋軍一把——即使雲峰寺地點是真,雲梯攻具也可能隻是誘餌,其後埋伏著難測的兵馬!同時,完顏匡必然也希望驚鯢在發送情報時不慎露陷……


    可惜,不同於仆散揆抓轉魄、青鸞抓滅魂,完顏匡對驚鯢缺少一個明確的盯梢範圍,最終結果是驚鯢並沒有如他所願當場落網;


    而且,他既不像仆散揆抓轉魄時在小秦淮有內應,又不如青鸞抓滅魂時有戰狼作武功威懾,所以不具備用兩個地點撒網捕魚的條件——如果用兩個地點驚鯢可能連這個當都不會上——最終結果是雲峰寺的雲梯攻具隻能真的被燒;


    唯一對完顏匡正中下懷的,就是前往雲峰寺、不幸落入陷阱的越風了。大火之下才剛得手,四麵八方就起寒光。


    “宋將受死!”伏軍驟出,刀兵激響。


    槍紮棍掃,劍刺刀削,斧掄錘劈,一時盡到眼前,勢要將越風圍攻作肉醬……


    電光火石卻全都遭遇狠掃,金光掠處,似有春風拂柳,夏風吹雲,伏兵們連連後退,不禁歎:這防禦,當真潑水不入……


    防禦?一眾新來的金軍高手還在感歎,倏忽秋風乍起,草木搖落,冬風動地,繁雪霏霏,雲披霧裂,唯風是從,金軍難行,瞠目結舌,削鐵如泥,斷刃無數。見此鞭者,無不覺大風起兮,皎月千裏,滿目神威,不戰而自慚矣……


    何須防禦!這攻擊,根本睥睨天下,無人可擋。四步之內,一劈,一掃,一捅,一撞,打碎了近前所有金軍高手的護心鏡!


    但宋軍來不及叫好便也有紛紛倒地之象,隻因從對麵方向也來了一位武功高手,手中刀所攜殺傷力,同樣也是隔著鎧甲都能將人活活砸死。


    “好暴力的刀法……”越風餘光掃及,那個名叫完顏江山的高手但凡經行之處都像蒙了一層血光,見狀,越風毫不猶豫將他視作唯一對手向他衝馳而上。


    那刀法果然有個適合的名字叫“貔虎”,過關斬將也是為了早一刻能與越風手裏的撫今鞭一決高下;核心處一個錯身,完顏江山刀與內力齊灌越風心口,凶險狠辣,越風運力護住心脈,持鞭堵截利落之至,即刻回身疾刺一招,反擊暢順行雲流水;完顏江山似乎意料之外,卻也立即從容不亂地轉攻為守,奮力格擋開這一鞭後又在第三回合搶回主導,不消半刻,再度向越風胸口的要害猛砍,越風攻守兼備,淩厲一架,豪放一摔,第二次反壓敵手重新占據優勢。


    兩人就這般你來我往勢均力敵了一炷香功夫,好在越風陷入重圍後第一時間就解決了一半金兵,其後雖遇到這旗鼓相當的完顏江山、卻也指揮若定命令麾下用信彈示警,終於在這時撐到了穆子滕和彭義斌頗為及時的救護。當援兵到達之際,宋軍總算不用負隅頑抗,清點人數,傷亡比金軍樂觀得多,此消彼長,此刻兩軍的數量應是差不多了。


    “放箭!”金軍彎弓搭箭。“來戰!”宋軍弩手應接。


    箭陣對攻之下,不乏勇士冒死上前、欺身肉搏,彭義斌提劍與穆子滕並肩作戰之際,忽然看見他槍尖上像在噴火,較平素威力更大,一愣,細細觀之,蹊蹺不已:“這是什麽?”


    “曾聽徒弟說起,她在梨花槍上加過火器,我見了趙大人的火炮,便試著也加以改造,在這槍端係上鐵罐,藏些硫磺、鐵滓、瓷末之類,看看威力能否大些。”穆子滕與他並肩作戰,說話間帶著他又殺十餘人,向前推進,步步為贏,金軍的那幫高手,哪配得上稱高手!


    彭義斌滿心崇拜:“子滕啊……”


    “啊?”穆子滕還不知道自己自此又收獲了一枚小弟。


    “我發現你真和‘紙上談兵’反著來……”彭義斌驚羨,目光熱情如火,“這些跟實用有關的東西,你全都記在心裏,並且學以致用。”


    “是啊,所以從前越幫主會因材施教,他知道我記不住書裏講的,就給我畫出來或者講故事。”穆子滕微笑回憶,“後來盟王一有閑暇便送我小人書連環畫……”


    “這仗打完了我回山東,再找找爺爺畫的兵書,看看能否再送一本《軍形篇》給你。”彭義斌承諾說。


    “好!先謝過!”穆子滕喜不自禁,早忘了彭義斌先前發誓再不送東西給他,“那我該回贈什麽?”


    當是時,漫天火箭,在夜空裏交織成一大片壯闊火網。


    不經意間,彭義斌發現,自己和穆副幫主曾同闖江水滔天、今夜又穿過這火勢凶猛,儼然生死之交……真沒想到,山東陝西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人,居然會因為這場襄陽保衛戰而相識,當真是緣分使然吧。


    一腔熱血,胸中激蕩:“子滕你記性差,當場贈敵首給我就好啦!”


    宋軍雖然越來越輕鬆,越風的表情卻愈發凝重,其一,麵前的完顏江山竟有高手堂水準,盟軍的又一大敵!


    其二,完顏江山這追魂奪命的刀招、還有他每次收刀時一拉一轉的手法,都像極了傳說中那個……


    殺害柳五津的凶手!


    “若真是他,我必會為柳大哥手刃。”越風回營後,徐轅聞訊時說,眾人知道,完顏江山符合真凶的一切條件,然而,雖然此人的刀法就是這般狠辣沒錯,可是他殺柳五津有什麽動機?單純的厭惡宋人?要知道,那時候泰和南征還未白熱!


    “虧得軍師心如明鏡,完顏匡的雙管齊下打成了以矛攻盾,他對襄陽城內的一計‘攻心’,暴露了他在雲峰寺的另一計‘伏擊’。”孟璞玉幫穆子滕和彭義斌裹傷時難免後怕,回頭檢查越風時居然毫發不傷,“越將軍,真神人也!”群雄也為這才十歲年紀的孟璞玉麵露驚疑:這小子,居然看這麽透,他日必成將才。


    “此戰雖教完顏匡撲空,為防不測,還是教‘驚鯢’蟄伏一日。”徐轅對落遠空說,保護功臣要緊。


    


    完顏匡計謀徹底告敗,卻當然不會甘心,很快就另辟蹊徑來瓦解襄陽——


    臘月廿一,宋軍先前被金軍俘虜的武將王虎越獄而歸,九死一生,遍體鱗傷,趙淳喜其回歸,感其忠義,親自迎他入帳。


    正欲問詢他金軍情況,卻看他言辭閃爍,趙淳一愣,立即朝沈延投以眼色,沈延不聲不響經行過王虎,從他肘後摸出紫袱係銀十五笏:“這是何物?!”


    劍拔弩張,王虎大驚失色,當即跪倒:“這是完顏匡給我的!他叫我……入城縱火為內應……”


    “襄陽城險些毀在你這宵小手上!”趙淳怒不可遏,豈不知任何保衛戰都是裏應外合最可怕,當即命人將王虎斬首示眾。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趙淳得知王虎原是受完顏匡之命來行刺他的,恨恨地說:“吾心無愧天地,王虎能奈我何!”


    完顏匡不依不饒,命人到城下來喊叫,稱林阡入魔之後竟又在文縣犯下十村血案,所殺俱是無辜民眾,禽獸不如。趙淳忠赤貫日,不可能與傳說中的這位林阡為伍,但見徐轅、越風、穆子滕等人品性,豈肯相信,原想置之不理,卻怕民眾受騙,是以親自到城頭將完顏匡反駁:“撒速小兒,汝在鄂北犯下血案豈止十村!禽獸不如到底是誰,有何臉麵隨意栽贓!”撒速,正是完顏匡的名字了。


    完顏匡見他總算露麵,大呼:“趙大嘍囉,西川大將吳曦已降,我朝已封其為蜀王,此舉使隴蜀百姓盡皆得保。而你,固然得個精忠報國的美名,奈何卻使襄陽一城生靈盡陷湯火,也同林阡一樣禽獸不如!”


    “胡說八道,吳氏三代抗金,迄今八十多年,要他降金?春秋大夢!若死守不降也稱禽獸,那趙淳也當定這惡魔!”趙淳怒不可遏,表明態度,甩袖便走。


    他不相信吳曦會降金,而且也不能相信,更不能讓民眾相信,因為……他和吳曦的地位一樣。


    下得城樓,他看到徐轅撕碎飛鴿傳書、不無惋惜地對他說:“主公失蹤,吳曦降金,完顏匡為了這位新蜀王,很可能會加緊進攻襄陽。”


    “此事,襄陽你知我知。”他感謝徐轅的坦誠,也清楚徐轅的顧慮。吳曦給林阡拖後腿,他卻必須撐住徐轅身。


    “放心,天驕。”趙淳一笑,按住徐轅肩,“戮力同心,何懼之有。”


    “好……趙公當心!”正自感動,疾風入耳,徐轅迅即將趙淳撲開,定睛一瞧,原是金軍以箭射書入城。


    “燒了。”趙淳看都不看,該表達的立場陣前已經都說清楚了。


    “再有信來,全都碎了。”“射殺那些以箭射書的小賊。”“直到他們不敢再射。”接下來的立場,都靠行動表達!


    


    一如徐轅所料,川蜀形勢對襄陽造成了前所未有的強烈衝擊。


    “廿四,完顏匡將對襄陽發起第二次總攻。”驚鯢脫離蟄伏狀態之後,首次前來城東與落遠空近距接觸,述說這幾天積壓的所有情報。


    “該來的總是要來,你且萬事小心……”落遠空聽得城東南擂鼓發喊,深知驚鯢不宜久留,遂極速與她交換訊息。


    目送驚鯢離開,他也準備回城。才行一段,便覺有異,風漸漸緊,越走越慢。


    這才知道,完顏匡果然不是等閑之輩,竟是在城東南擂鼓對宋軍聲東擊西,將趙淳等人的注意力吸引在明處,又趁陳旭正致力於保護驚鯢,暗處開始從他落遠空入手——“抓不到目標,換她的上線!”


    然而,落遠空不在金軍潛伏,要抓他,靠的自然是襄陽城內的“朱雀”,這群宵小因為徐轅的阻撓而做不到探聽軍情,竟索性由暗轉明換了個身份專門從宋軍裏剔出他落遠空?!膽大包天,意料之外!


    一切都是猜測,落遠空不可能主動問,卻一邊往歸路走一邊按劍隨時出鞘:好在,我與驚鯢雖是近距接觸,卻是我在地麵,她在我腳下溝渠,這些人沒能看見,否則,險些被敵人歪打正著……


    路的盡頭,那十餘宵小總算不再藏掩,刀槍劍戟齊齊朝他衝擊,記憶超群的他,不到十回合就從招數看出了他們的本來身份,其中有兩個武功能與他單打獨鬥的,之一便是……果不其然,華冰虹——


    湖南華家拳的二弟子,雲霧山排名第十六,華一方的得意門生。


    眾人圍攻下,華冰虹與其戰友間或穿插、對落遠空形成包夾之勢,落遠空雖武功高強,苦於不到萬不得已不能流露實招,想一劍就將這幫人滅盡也無勝算,所以一時落在了下風。


    戰友……那人明顯是個金人,卻是華冰虹的戰友。好一個華家二弟子,身為雲霧山排名前二十卻降金,不奇怪,金人幾乎在比武大會結束時就開始策反,總要有一個兩個中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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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遺憾,這樣的戰力,拳法幹脆,內外緊致,怎麽也是彭義斌以上的水準,竟不能為襄陽守城,反倒為敵人所用……


    久之,落遠空難以以寡敵眾,險象環生,忽聽金軍有人冷笑:“何必頑抗,吳越也是這般落單死!”


    他一愣,心知這是亂心之舉,卻不可能有怒,不可能有怕,不可能有色變、更不可能有話,靜默對敵、極力衝破阻障。


    “麵不改色,武功高強,十有八九落遠空了。”華冰虹一拳接一拳,勢要將他鬥笠掀開。


    他連戰連退,雖信彈早已發出,然增兵遲遲不至,眼看再不使出青城劍法破敵就將行跡敗露甚至有性命之憂,因而決意施展“立春木旺水絕”將這些人能殺幾個是幾個,不過就是華冰虹那兩個沒把握……卻在這必須拚命的緊要關頭,斜路殺出一刀打破了此地的原先格局。


    金宋雙方頓然涇渭分明,他因那人的奔赴而暫時脫險,與那人背後相托時已然氣喘籲籲:“你怎來了……”


    “八大王牌救落遠空,是分內事。”那人,驚鯢,回答時冷若冰霜,毫不拖泥帶水向金軍反擊,颯然風起,刀光若電,淩厲之至。


    “怎會是刀……”落遠空並不吃驚驚鯢會武功、而且武功如此高強,隻吃驚她的武器怎是一把快刀?十步一人,氣勢磅礴。


    然而她的兵器,不應該是……劍嗎!


    危急關頭,豈能遐思,電光火石間華家拳已近在咫尺,他醒悟時本能以青城劍法相抗,而驚鯢剛斬了華冰虹的戰友回身救得倉促,情急之下也是一刀流露出看家本領,意料之中,岷山劍法!他看她出手伊始就猜到她果然是岷山劍,洛輕衣,卻怕別人看出她來,心一橫,不再壓製自身武功,瞬然祭出連串龍虎、鬆風、劈空劍法,隻為在一瞬間將這些雜碎全部清除,哪怕頃刻血染衣袍也無妨!好在,武功最高最棘手的那個,適才已經被她殺了——


    刷刷數劍奪目刺耳,徑直將所有人的視線吸引、大半人的命都消除,誰都沒看見她剛剛不慎暴露的岷山劍,不刻,徐轅的百步穿楊軍也很快來援……卻可惜華冰虹命不該絕,最早受傷的他,第一個連滾帶爬逃出了戰場,待到落遠空和驚鯢要去追時早已杳無蹤影。


    “這一劍,以後別再用。”他凝神望著驚鯢,適才她情急打出的那一劍,竹影掃階塵不動,月穿潭底水無痕,正是鄧唐之戰前覽秀亭旁的參悟。


    她也與他心照不宣,看出了彼此的本來身份:“上線,您也一樣,漏網之魚逃出去了。”


    “所幸華冰虹未看出你,至於我,以後會更小心,不早了,盡快回去吧。”縱然心中有千言萬語,他也不可能對她說,輕衣師妹,你竟然真的就是驚鯢……


    是的洛輕衣沒死,鄧唐之戰她因舊驚鯢的失誤而戰敗、失蹤,青城大師兄以為她死了,才放下一切,央求師父,來當落選空。


    後來傳言說她隻是受傷、一直在後方養傷,他欣慰之餘沒再多想,沒有想過,新驚鯢的崛起就是她對舊驚鯢的複仇!


    “如今我因為要護著輕衣師妹,所以當落遠空了嗎。”他笑歎一聲,目送伊人漸行漸遠,在眾人到達之前留下暗號並撤離。


    很早以前,近距接觸時他就懷疑了,這個天賦異稟的細作驚鯢,勤勤懇懇,諸事不問,獨獨對林阡的事上心……


    自然天賦異稟啊,師父說,當細作,第一要務便是會樂器。而她洛輕衣,和她的七哥一樣精通音律,尤其善於扶簫。


    可是她人生的前二十年,心裏一直都隻有劍,從來都隻專注於對劍道的追尋。一個美貌氣質可以說冠絕天下的女子,怎就甘當如今平平無奇、其貌不揚的驚鯢?!


    


    她轉身離開襄陽,一邊改回普通軍醫的裝束,一邊,有關鄧州之戰的一幕幕重新浮現眼前,那晚,吳越夫婦遇害,大師兄也被人假傳陣亡,她出城和完顏江山激烈廝拚,刀劍之爭激起沙飛石走日月無光……


    纏鬥千招不分勝負,最後關頭,是在一條湍急的河流邊,那河流,倏然令她想起短刀穀裏的越溟河,想起若幹年前林阡和吟兒在河邊看著她舞劍……可惜那晚日落月出的安逸景象,後來卻越來越少看到,若他親眼看見這鄧州的戰鼓震天滿目瘡痍,應該也會很傷感吧。


    力盡的她,早已不是越打精力越旺盛的完顏江山的對手,化雪入雲的“破鏡重圓”在那人貔虎刀的壓迫下近乎枯竭,無奈地帶著還未能參悟“鏡花水月”的遺憾,被一刀砍中身體而不幸掉進了急湍……


    “練劍的時間愈發少。”她確實很恨這群金人,總是妨礙她練劍,占用她寶貴的時間,畢竟她隻有在練劍的時候,才能想他。


    也好,這個時候,還能想想你……想想那年渭水上的樓船夜雪……


    她以為那是她生命的最後一刻,忽而露出一絲由衷的笑。


    誰料,那隻是她另一次生命的開始。


    後來程淩霄找到她,告訴她鄧唐發生的一切,他不是很有把握將她說服,雖然他很早以前就留意到:“輕衣,你很適合當細作。”


    他也沒想到他這漫不經心的一句打亂了她的心,因為若幹年前正是在饒鳳關抗金,林阡對她說笑了一句:“想不到,輕衣還有做細作的潛質。”盟王當然一言九鼎,在她心裏,他是一往無前、無所不能的英雄。


    “我軍是不是很缺細作?”她見程淩霄點頭,於是答應為他分憂,笑,“程掌門,我來做。”


    “輕衣,很少笑。”程淩霄一愕。


    “沒有輕衣了。”她正色。細作成為細作的第一刻,就要拋棄身份和名字。


    “不到萬不得已,不要用劍,你可舍得。”程淩霄給她一把佩刀。


    “以劍為名,也好。”她說,落遠空的八大王牌,名稱恰好對應越王八劍。


    當了驚鯢這麽久,說完全為了林阡也不合適,畢竟,她也屬於襄陽保衛戰的一員——


    父親,師父,姐姐……輕衣曾願以劍獨善其身,而今敢以刀兼濟天下!


    


    百步穿楊軍趕到激戰處時,隻見荒郊野外遍地屍體,一片狼藉中尋到落遠空留字:“華冰虹叛,金軍欲將總攻定於廿四。”(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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