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下旬,秦州。


    連日來,北麵靜寧,孫寄嘯、辜聽弦與完顏永璉、淩大傑犬牙交錯;西北定西,郭子建和高風雷鏖戰激烈;東北隴城,李好義、李貴亦同完顏君附、完顏君隨不可開交。除了早先就屯駐在秦安對寒澤葉、宋恒虎視眈眈的楚風流、術虎高琪以外,各地金軍往西線的調遣日益增多,儼然醞釀著一場對川蜀的大規模進攻。


    期間倒也不乏好消息,眾將士拿它們來苦中作樂,其一是和州之戰一度生死未卜的主公終於有了音訊,其二是天驕據說已幫趙淳大人在襄陽站穩腳跟,其三,傷勢初愈的宋恒和陳采奕簡單地辦了一場喜事,有情人終成眷屬。


    鑒於軍情緊迫,眾人都隻是淺飲幾口,夜間寒澤葉獨去戍樓,聽著隱約傳來的隴上笛聲,正自感慨,忽然看到本該陪著新娘的宋恒原來沒睡,早於自己站在這裏遠眺星月與關城。


    “怎麽不睡?”寒澤葉一怔,關切問。


    “高興,釋然。”宋恒想了半天,微笑說,“所以睡不著……”回眼望他:“澤葉,怎麽也沒睡?”


    “怕誤事,來醒酒……”原來澤葉是為了來吹風啊。


    “幾滴而已?醉不了。”宋恒笑起來,正待隨他下去,忽然兩人全是一怔。


    西北、正北、東北一切如常,陰雲藏壘,意料之中的暗流洶湧;反倒是西南方向,飛火照山,始料未及的狼煙滾滾……


    “武山、臨潭、鹽川,分別是誰在守?”寒澤葉蹙眉,尚在思索。


    “郝定、石矽、沈鈞曾嶸。”宋恒立刻回答。


    這些人,單兵或配合,寒澤葉都很熟悉,理應不會有什麽問題,可是,為何心裏總是有不祥預感?


    很快便得知情報,原來變故發生在武山一帶,有金軍驍騎繞過宋軍防線、趁夜襲擾了南麵岷州、給了當地南宋官軍一記下馬威。彼時郝定正與完顏璘纏鬥,為防止武山盟軍被調虎離山,寒澤葉命家將輕騎去岷州救援,沿途恰好遇到踏白軍統製引兵逃遁,家將們便將這些殘兵敗將帶回了伏羌城安頓。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翌日清早,晨霧未散,楚風流又一次率眾壓境,以萬餘兵力向北天水發起攻擊。


    毫無疑問,西線決戰就此拉開帷幕,寒澤葉和曹玄卻在防禦重點產生分歧,曹玄認為:“金軍從兵到將全往北天水增補,必然想幫助楚風流突破天靖山、皂郊堡,繼而由北而南對我川蜀長驅直入。”


    寒澤葉卻覺得:“岷州已被奇兵入侵,我軍應在左側的鹽川、臨潭、武山等地增加駐防,以免金軍從西到東向川蜀迂回進攻。”


    “岷州不過二三百騎襲擾,天水卻有過萬兵力壓境,此外,還有司馬隆、完顏力拔山這樣的高手助陣。”曹玄說。


    “北天水人數雖多,極有可能是障眼法。司馬隆、完顏力拔山,旗號在此,人卻未必。”寒澤葉搖頭,“兵不在多,奇兵三百足矣。”


    “金軍若真想出奇製勝,不應該打草驚蛇。”曹玄覺得不可思議。


    “岷州是實而實之,秦州是虛而實之。”寒澤葉堅持己見,解釋起實而實之,“金軍故意在岷州‘打草驚蛇’,是故意顯露己方實力,使我們反誤認為他們虛。”


    宋恒等人旁聽,難以插嘴,是因為兩種可能性皆存。


    雖然南宋有海上升明月為諜,但對方主帥畢竟是楚風流,這一戰她的實際意圖如何,“滅魂”一脈打探許久都無甚進展;好在,本就實力一般的金國細作“鸑鷟”,更加近不得寒澤葉和曹玄的身,所以宋方究竟怎麽防、楚風流也同樣眼盲,或許她也不得不做兩手準備。


    最終曹玄和寒澤葉決定,防禦重點“以北為主,以西為輔”:官軍人多勢眾,從北抵擋楚風流萬餘軍馬;盟軍精銳較少,向西策應石矽郝定等人。“宋恒,你與我靈活機動。”歸路上寒澤葉對宋恒說。司馬隆等高手到底何在、幾時顯露真身,委實難以預測,他倆隻能辛苦點,西麵北麵一起顧,哪邊需要去哪邊。


    “明白。”作為此地宋軍的最強高手,宋恒自然當仁不讓。


    廿三,果然楚風流雙線開戰,一方麵,她與術虎高琪、羅冽等人親自攻打北天水,奈何始終突破不了曹玄、寒澤葉、宋恒;另一方麵,她派遣完顏綱、石抹仲溫、完顏璘從武山、鹽川、臨潭三地出師合擊。這三路金軍,雖然石抹仲溫被沈鈞曾嶸拖纏,但完顏綱和完顏璘皆有收獲,當夜金軍便成功占領岷州東南,另有部分兵力果真朝伏羌城的宋軍出擊。


    “我在北邊,你打西邊,去。”寒澤葉聽聞西麵果然有金軍奔襲,遺憾連郝定石矽都沒能完全攔住,這些年來,屢戰屢敗的隴陝金軍到底是憋了一股氣。


    “然而此地,完顏瞻來了,怎麽辦……”宋恒看出完顏君附已將麾下最愛的完顏瞻來襄助楚風流,而此消彼長的是曹玄剛巧負傷退下二線。


    “有我在,抵得住。”寒澤葉一如既往,麵不改色地玩命。


    “好。”宋恒令行禁止,再無後顧之憂。


    “楚風流,胃口太大。”寒澤葉當即意識到,楚風流更側重於“表麵猛攻北天水,實際出三支奇兵,避實就虛,從西直插天水後方,如此,便會形成巨大包圍圈,大縱深作戰。”不過,宋軍本就有備,隻要宋恒增援得快,未必不能和郝定石矽對完顏綱等人兩麵夾擊、反敗為勝。所以寒澤葉認為,楚風流胃口雖大,“癡心妄想。”


    持寒楓鞭與完顏瞻凶刀激戰時,委實不知已經是今夜的第幾戰了,對方作為十二元神之一,是金軍裏難得智勇雙全的儒將。可惜,遇到這九分天下的葉寒楓友,再凶的刀都險些被凝固脫手,實力還是存在著不小的差距。


    完顏瞻與寒澤葉,一個清秀絕倫,殺氣騰幽朔、寒芒泣鬼神,一個邪冷狷狂,曠蕩阻雲海、蕭條帶風雪。若非戰場非得拚個你死我活,真要在擂台上比武或許能惺惺相惜……惺惺相惜?寒澤葉從來就不是個惜才之人,對主公有威脅的全部都要死,所以完顏瞻很快被他抽得遍體鱗傷血流滿身,好在寒澤葉也不在最佳狀態,堪堪挨了完顏瞻為了保命揮砍出的一刀,霎時寒澤葉的左肩上也是鮮血四濺。


    便在這晚將近子時,楚風流完顏瞻終於受挫而退,寒澤葉也收到滅魂的飛鴿傳書,稱楚風流的重心在西,與他的推測不謀而合。寒澤葉看完前幾行都並不擔憂,卻在最後一段大感意外,隻見那信上說:岷州戰敗之後,踏白軍統製王喜,可能與金軍暗通款曲。也就是說……


    “將軍,伏羌城據點,寨門不知被誰開了,有叛徒和金軍裏應外合……”寒家四聖之一的聶梓嵐一臉塵灰來稟告,寒澤葉這才知道,北天水包括天靖山、皂郊堡的這幾座營寨總算守住了,可是宋恒卻被他親自下令送進了西邊伏羌城的險地!“叛徒,是那個王喜……”寒澤葉話音剛落就看到西麵山穀、無數火龍卷集不知堵死了誰的生路,心中焦慮,忙不迭地要走。


    “將軍您要做什麽!”聶梓嵐大驚,才給他包紮到一半。


    “楚風流還是最想殺了宋恒!”寒澤葉明白司馬隆等人一定就在那裏,不得不一邊上馬一邊囫圇止血。


    


    萬鼓雷殷地,千旗火生風,青海陣雲匝,黑山兵氣衝。


    果不其然,一邊西去,一邊敗報連連。途遇向東逃竄的散兵遊勇,驚慌失措,魂不附體,寒澤葉見狀不得不恐嚇他們“若不擦了眼淚若無其事,北天水絕不收容你們”,他可不想這些人擾亂了天水軍的軍心。


    這打擊療法高超得很,敗兵們為了生存很快就麵色如常,聽話乖乖地往安全地帶去。寒澤葉一路逆行,看山穀裏的大火原來是郝定和石矽合起來給完顏璘放的。盡管金軍還有後續增援,他還是不由得鬆了口氣:“宋堡主何在?”


    “據說宋堡主到場之前,完顏綱已經攻入伏羌城,此地不少將士都已死傷,宋堡主便說由他將高手們引開、給官軍的有序撤離爭取時間……”石矽對寒澤葉說,他身後多半都是紅襖寨精銳,旌旗遍草木,兵馬如雲屯。


    “石矽和我遲來了片刻,唯能在宋堡主引開大部分精銳的基礎上,利用此地地形對完顏璘設計甕中捉鱉。”郝定回答的同時,下令對腳下金軍全殲,連弩射箭趕盡殺絕。與此同時,他倆還得留意著對其餘金軍圍點打援。


    “你倆怎會到此地才補救……”寒澤葉當然驚疑,郝定石矽,定西、靜寧哪次戰鬥沒有他倆作中流砥柱力挽狂瀾?怎麽此戰連完顏綱和完顏璘都攔不住?明明到現在表現還這般優異,根本不像被眾誌成城的金軍打懵,那又為何非得一路敗到伏羌城才振作?寒澤葉還未來得及細問,便因為心係宋恒而話鋒一轉,“給官軍撤離?哪裏來的官軍?此地不都是盟軍……莫不是踏白軍王喜?!”


    “是……”宋家堡的人也無暇告訴他,其實在宋恒趕到之前,此地負責抵禦金軍的主帥陳采奕,就已經不敵金軍被兵流卷走,到現在還下落不明。


    “蠢貨,次次拿我的話當耳邊風!”寒澤葉怒不可遏,宋恒你要心地純良到幾時,不是為了王喜那幫人你完全可以正麵對抗一直等到石矽郝定他們來,結果你為了那幫人的安危主動惹火燒身!可你對他們了解多少?你被他們賣了你都不知道!痛心疾首,金軍此戰哪裏需要鸑鷟?宋軍內部的裂變才最可怕!


    “寒將軍……”石矽和郝定誰也拉不住他,他也不是第一次冒險去屍體裏把宋恒扒出來了。


    


    隴山高共鳥行齊,瞰險盤空甚躡梯。雲勢崩騰時向背,水聲嗚咽若東西。風兼雨氣吹人麵,石帶冰棱礙馬蹄。


    雖然被宋恒引開幾十個金軍高手,真正能追上他速度的卻並不多。宋恒將最後幾個引到荒僻處時,掂量著以一敵三並不吃虧:完顏乞哥、完顏綱、完顏力拔山,實際也就最後一個十二元神棘手,另外兩個時不時地還會拖這個力拔山的後腿。偏偏完顏力拔山膂力雖強、腦子簡單,宋恒雖然出了名的勇高於謀,倒是也能利用環境將他們仨戲耍一番。


    如此一來,前一百回合,居然打得遊刃有餘,完顏力拔山的震山錘屢次為了救戰友差點打在他們身上。宋恒身手矯捷不愧雲霧山比武第三,圍攻陣中如泥鰍般自由來去行雲流水,懸崖邊上氣定神閑地輕靈騰挪見招拆招。


    以精致優雅著稱的玉龍劍,教完顏綱身為敵人還百看不厭,才剛沉浸在劍法的美麗濃鬱裏,冷不防就被宋恒一劍鎖喉,哎呀一聲,往後就摔,所幸完顏乞哥持槍幫他招架,當一聲響手裏武器險被擊飛,還沒反應過來,盔甲也遭宋恒內力打開,雖然未曾流血,卻被震得頭暈眼花。再這般驚險刺激了十幾回合,完顏綱和完顏乞哥都還驚魂未定,就已經被完顏力拔山以單打獨鬥拋棄。


    完顏綱還想上前,完顏力拔山一聲“走”,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保護他們,潛台詞卻是叫他倆滾。完顏綱臉都花了,完顏乞哥稍微鎮定些,扣著飛鏢暗暗尋找角度。


    從那時開始宋恒方才有些吃力,對麵震山錘幾番轟砸都精準無誤,費了他好大氣力輾轉躲閃,所幸玉龍劍淩厲無匹,攻守兼備著連續十九劍刺擊,打得自身潑水不入、同時敵人潰不成軍,三十回合開外,完顏力拔山竟完全不是他對手,仗著完顏乞哥的暗器穿插才勉強與他持衡,然而對比鮮明的是,完顏力拔山身已中劍、宋恒卻毫發無損,不禁教他們幾個驚呼,這般強悍的高手,戰力怕是直追林阡!


    但宋恒畢竟兼顧兩戰,實際不在最高水平,這般急攻正是為了速戰速決,然而不受控地打到六十招開外,氣力被完顏力拔山這種猛漢消磨殆盡,計上心頭,集中優勢,“踏天割紫雲”“桃落如紅雨”一股腦兒全上,劍鋒不顧一切對著完顏力拔山的要害猛刺,色彩最斑斕正是最追魂奪命!


    眼看那致命的劍氣就要打在完顏力拔山身上,驀地側路衝上萬縷劍光,迅雷不及掩耳入局,電光火石收容,兔起鶻落回擊,一氣嗬成地幫助完顏力拔山轉守為攻,宋恒大驚失色,未能及時應變,生生被他打在右胸舊傷口,同時認清楚了來者何人:“司馬隆……”


    因為猝不及防,宋恒險些被碎步劍的煞氣圈直接碾碎,虧得臨危之際身體本能應激出全力防守,才堪堪保住了這條性命,然則胸口一麻,眼前忽明忽暗。


    “司馬將軍,您終於來了!”宋恒耳鳴,隱約聽到完顏綱叫喊,心知司馬隆是楚風流藏兵,刻意等自己落單時突襲的,正因為要出人意料、要遮遮掩掩,所以才來得不夠及時,宋恒不由得哼了一聲:“偷偷摸摸,算什麽將軍,小人!”


    “能送林阡臂膀下地獄,還管什麽將軍小人。”司馬隆一臉陰冷,與昔日判若兩人。自從中線傳來齊良臣的噩耗,他不止一次淚濕前襟怎麽可能心情好。


    “我是主公臂膀啊……”宋恒聽見了,心裏竟還一喜,差點忘了這是生死關頭,片刻就被拉回現實——苦撐司馬隆十餘劍的他,勉強隻能守在碎步劍的第二層上,進退兩難,筋疲力盡,餘光掃及完顏力拔山看樣子也快恢複氣力了,悲從中來,大吼一聲:“跟你們拚了!”


    末路凶徒,總能爆發出超常戰力,“雲樓半開壁斜白”“銀浦流雲學水聲”“甲光向日金鱗開”,瑰麗無雙,世所罕見。


    在司馬隆眼中,卻是強弩之末,等著被第三層碎步劍境吞沒的下場:“可惜得很,這般好的劍,終成廣陵散……”


    “顧影自憐,委實淒涼。”斜路忽然響起個冰冷的聲音,與此同時一聲急劇的抽響,司馬隆的劍被迫不由分說從宋恒胸口回旋。


    來者銀鎧白袍,藍發翩然,眼眸邪惡,和俊傲陽光的宋恒一對比,真正令人一看就覺得他壞到骨子裏。


    並且同宋恒的劍法瑰麗多彩截然相反,他一到場,一出鞭,一追擊,漫山遍野都是風飆慘烈、雪暗天地。原就是寒冬季節,完顏綱和完顏乞哥隻覺手冷心冷,此刻哪裏是甘當看客啊,完全淪為了任人宰割的魚肉!就是這沉穩控鞭、殺人無數的手,近年來指點著短刀穀大軍揮師北上,令隴陝境內遍插宋旗,令徐轅可以心安理得地坐鎮川蜀,令林阡可以毫無顧忌地去環慶、河東、山東等地開疆辟土——


    “寒澤葉……”完顏綱語帶顫抖,情不自禁又往後縮,一恍惚險些直接掉下懸崖,還好完顏乞哥一把將他拉住:“穩住!”


    寒澤葉先聲奪人橫鞭掃退司馬隆和完顏力拔山,另一隻手果斷撐起搖搖欲倒的宋恒:“挺住!”


    “我……我還好……還能戰……”宋恒喜不自禁,但見寒澤葉手臂也血流不止,意識到此戰的凶險程度不同以往。伏羌城遠近全是敗戰或意欲扳平的伏擊,烽火連天縱使有人能留意到他們的記號也沒那麽快來救,宋恒知道自己必須盡快恢複,可該死的內息怎樣都無法調整。


    “少逞能了,你且看著,俘虜是我的!”寒澤葉冷肅一笑,衣袍推遠宋恒,再度出鞭抖擊。


    對付等閑之輩可以用“凝固”之招,寒楓鞭,鞭初行,敵知歲寒,感歲寒;但對付完顏力拔山這種檔次,自然憑“支離”之式,鞭出手,感鬆為楓,澤玉成褐;而給司馬隆看見的,必是“蔽目”之效,鞭掃天,夕沉暮林,葉葉蔽泰山。寒澤葉從容不迫,毒辣地針對對手各個擊破,立竿見影地把混戰簡化成單挑。


    司馬隆雖然早已沒了“斥引一線”的破綻,卻因為齊良臣之死而難免退步,此戰中竟然被寒澤葉的鞭法蔽目蔽心、險些教碎步劍境再度遭到幹擾,好在最後一刻終於醒悟、全力以赴消除缺漏,硬生生地把寒澤葉連人帶鞭吸到劍上。


    令司馬隆大失所望的是,寒澤葉內力並不比司馬隆差多遠,何況他素來擅長劇烈轉折,早在涉險之前便另辟蹊徑,非但虛晃一招從另一側得手,並且及時回防、鞭在身前舞得密不透風。司馬隆攻勢受挫,身上鮮血汩汩,看寒澤葉好像也被煞氣傷及,才總算找到些慰藉。司馬隆本來已落在下風,連環幾劍追前劈壓,很快竟反轉去了上風,正想著寒澤葉應是旗鼓相當、怎麽也不該敗得如此之快,忽然發現寒澤葉好像正巧毒發,真正教司馬隆意外之喜。


    宋恒看寒澤葉鞭風變緩就知不妙,一息之間又瞥見完顏乞哥再發暗器,澤葉凶險!宋恒實在顧不上那麽多了,陡然躍起,一劍淩空,奮力地挑開那些飛鏢飛匕,完顏乞哥和完顏綱皆被他劍風排開數步。見狀,同樣也在休整的完顏力拔山上前來攔,宋恒當即與之欺身搏鬥,以二敵二很快便與寒澤葉並肩作戰。


    血雖時斷時續,但隻要流過筋脈,竟無不熱到爆沸,澤葉,你我同列九分天下,常說你鞭法川蜀無雙,可比得上我江西一劍封天下,宋恒豪氣一笑,應變雖不及,爆發卻強於他:“沒逞能,敵顱都歸我!”


    寒澤葉不禁一愣,明明同輩,卻覺得他那樣年輕氣盛,縱使天昏地暗,眼神都是專屬於少年人的燦亮,這雙眼仿佛在說,澤葉,你終究搶不過我。緩得一緩,宋恒果真逞能地把司馬隆搶了過去,換了個垂死掙紮的完顏力拔山給寒澤葉。


    “好,近來我記性不好,你記得怎麽打他。”寒澤葉稍加提醒,宋恒便記了起來,寒澤葉在營帳裏給自己畫過圖,教過自己浪蕩子對司馬隆的破解方法:“自然記得!”上個月的天靖山上,他十招有八招能害得司馬隆第三層劍境出問題,可惜一場大雨司馬隆被齊良臣救走了,害得主公對這個俘虜失之交臂……宋恒臉一紅,寒澤葉心有靈犀:“雪恥!”“是!”宋恒一經提點,又提了一口氣來惡鬥司馬隆。


    寒澤葉剛好可以調勻氣息緩過這一陣突如其來的毒發,一邊盡可能恢複正常,一邊對著完顏力拔山四兩撥千斤,血雨腥風中,寒楓鞭泰然自若,劈掃時雲龍突來,卷纏時狡兔忽去,不在他正對麵都覺得周身發寒、眼花繚亂,在他攻擊下隻知殺氣層疊暴漲、死亡氣息裹挾。同樣體力下降,完顏力拔山體力下降更快,震山錘光憑蠻力,愈發沒有還手餘地。


    好一把寒楓鞭,亂世遼闊都在鞭側,再反觀玉龍劍,盛世繁華全在劍尖,司馬隆實際要對付一個以上,自然不敢對任何一個怠慢,沒有絲毫可以走神的機會,劣勢下唯能化悲憤為力量,將自己的碎步劍也施展到極致。四人混戰倏忽白熱,由於糾纏太緊加上地勢險峻,此刻再發暗器容易誤傷自己人,故而完顏綱二人隻能緊張舉火把照明。不過這裏根本用不著光,內力爆鳴也好,刀劍相擦也罷,經行處到處都被戰魂點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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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人的戰力卻完全無法平衡,三個絕頂高手縱橫交織的殺傷當中,實力稍遜的完顏力拔山最早離場,這一刻恰逢寒澤葉宋恒互換了兩次對手給對方休息,完顏力拔山也不知是被鞭打被劍擊還是他倆合力打敗的,連退數步,不停吐血,口中還連連叫著“好”,這二人真是最佳搭檔,配合起來無懈可擊。


    “那就放馬過來!”司馬隆畢竟在巔峰期,何況是有備而來,此刻強行以少敵多,委實具備宗師風範。司馬隆打定主意,發揮內力的絕對優勢,以碎步劍第三層劍境對寒宋二人同時殺戮,希冀能將他們一起吸到劍鋒上撞,當是時,寒宋二人才發現司馬隆果然和主公說的一樣“經驗滾雪”,上個月還能十招有八招打敗司馬隆的玉龍劍法,宋恒已經試到四招都不成:“他果然進展神速,遇強則強……”


    “這樣的人,不能留……”寒澤葉暗忖宋恒吃力,以寒楓鞭給他過渡了一式,仍然失敗,宋恒拚到第七招後再度折戟,傷痕累累,眼神忽然黯淡,臉上的倔強也少得多了……


    “這就放棄了?”寒澤葉帶著一絲嘲諷的口吻,再度無縫對接到他的站位上,第八招迅猛殺出,不遺餘力,宋恒眼睛一亮,清楚地看見戰機,是的不該放棄,第八招依舊有用!


    思及寒澤葉畢竟毒素發作,這一招隻達到平素五成厲害,宋恒雖然也殺成了血人,卻因為機不可失,毫不猶豫地往他鞭旁遞送氣力,劍鞭偕行,竟覺看見了疆場蔓延,感受到戰鼓錯落,神交起彼此的前半生,一瞬,漫天遍地不知是玉龍還是寒楓,無論在咆哮的還是在飄落的,色彩難得竟融匯一片,或明或暗都是如血如火……


    司馬隆未想自己會毀在這意想不到的最後一招,眼看寒澤葉和宋恒都已被吸到他劍氣之內,隻差毫厘,躲無可躲的卻竟是他自己……那兩個少年的臉上,竟都帶著和若幹年前田若凝一樣的篤定,寧可一死,也要先將他滅!


    當然是一樣的,都是短刀穀義軍!


    須臾,那絲必勝的笑,從他臉上轉移到寒澤葉唇邊和宋恒眉眼,不,不,我司馬隆不能死,還要為大哥報仇!不能死在這裏!他厲吼一聲,殊死一搏,哀兵必勝,下一刻,寒宋二人雖被他猝然衝開,卻雙雙帶著必死之心重新回頭,任憑髒腑被他內力震傷,亦要殞身不恤將他封死,默契之至,一個以鞭蔽目,一個以劍斬頸……


    死在哪裏,豈是你說!


    是勝者說!


    風起雲湧,山崩地裂,屬於司馬隆的血從他斷裂的軀殼裏往四麵噴濺,寒宋二人隻覺報複了主公從山東之戰以來最慘烈的仇,這一刻熱血激蕩齊聲大笑,完全藐視了其餘三個雜碎,甚至不知他們到底是何時、怎麽逃的。


    他二人許久都持著差點打斷的寒楓鞭和卷了刃的玉龍劍站得筆挺,看著似乎還能再戰三百回合,所以才將那三個給嚇走了?然而不得不說殺司馬隆實在太難,他倆的戰力和武器同樣都被掏空。不消片刻,笑聲漸歇,兩個人一起倒在地上。


    


    一個體力不支,一個氣若遊絲,神智卻都還算清醒,等了許久都沒見人來,不知石矽郝定戰得怎麽樣了,不知曹玄何時增援伏羌城……


    “怎麽,還沒人來,該不會敗了……”宋恒斷斷續續說,嘴唇發紫臉色慘白。


    寒冬夜晚,重傷之下,誰經得起雨雪交加,寒澤葉看宋恒失血過多,苦於自己毒發,無力給他治傷,卻豈能任由著他生命漸漸消逝,想起宋恒生命力強,便強忍著喉間的血,跟他說鼓勵的話:“宋恒,我從黔西跟隨主公的第一戰,心底就有了那樣的信念:任何一戰,哪怕落下風,隻要主公還在,就都不會輸。”


    “嗯……主公,我從夔州,就知道啦……”宋恒慘淡地笑起來,“他是個藐視兵法、臨場逆勢的奇人……可他,終究在東線啊。”


    “活著回去,便一定有重逢他的時候。”寒澤葉見宋恒還是眼皮耷拉著毫無鬥誌,又想起當初天驕在他重傷的時候怎麽支撐他活下來,“我聽天驕說,他之所以抗金,是想要洗雪父親的恥辱,‘前輩大業未盡,後生壯誌不改’;我,原是想為弱者贏強權,一時失心誤入歧途,後來幸得主公拯救於水火,‘主公不計前嫌,麾下奮不顧身’,我這鋒芒便指他所指,對他有害的我全除盡……你呢,你又為什麽抗金?”


    “我……”宋恒忽然哽咽,這一刻不像少年倒像個孩童,“我,我江西宋家堡,門前有一條小溪,很漂亮,溪上總是飄著輕煙,就跟仙境一般,我離開那裏以後,總是想念它,就想,天下若是處處都有那樣的景象,該多好啊……”


    寒澤葉心念一動,竟比我堅決,更貼近主公。


    “我知道主公和我想的一樣,這一切,本不該隻有他一個人扛,好端端的,少年白發……主公需要臂膀,就像需要天驕,需要主母……”宋恒閉上眼微笑,悟性這麽好,居然立刻有了求生欲,寒澤葉欣慰地笑了起來,宋恒和我竟心疼的一樣:“對,就是這樣,活著,宋恒!”還未說完,喉嚨一甜,不知是毒發還是內傷,忽然目眩,吐血不止。


    渾噩間,不知宋恒是何時坐起,似是聚集了平生氣力來抱起他:“主公的臂膀,向來都是你,澤葉……”


    寒澤葉一顫,哪料到宋恒這般單純,隻聽他真情流露:“若是再這般耗下去,敵人們醒悟了殺回來,我們一個都逃不出去,不如澤葉你活著走,秦州還能維持到主公歸來……”


    


    注:章節名出自古風歌曲《不枉》(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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