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時許,桃花溪畔雲籠霧鎖,寒棺洞口水泄不通。


    這地方原就極為偏僻,又被人刻意改了道,雖說控弦莊在六月就積累了一些打探的經驗、今日又有丁誌遠呂禾等五嶽叛徒投誠,但孤夫人以及唐門一眾高手還是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尋到此間。


    或許正因隱秘,林阡才不曾分一兵一卒給鳳簫吟?誠然,興師動眾反而容易將她暴露。不過即便此刻她近身無宋軍保護,金軍每接近一步都需費九牛二虎之力……可不?對方守在洞口的就是頭二虎!縱身一躍,孤夫人堪堪避過,卻被它迅猛撲倒了唐小江,嚇得那人臉上粉差點掉光。孤夫人毫無退懼挺劍追前,但遇它尾巴狠甩連退數步,依然是麵不改色、極力於颶風下站穩,與此同時袖中祭出數把飛匕、衝著那白虎重新攻擊連環掃射,無果,唐門暗器高手當即上來相助,區區一人竟打得出千手萬臂。


    先是被高手堂之一的孤夫人和那位暗器女高手前後夾擊,後又有唐小江鬥膽領著一大幫唐門中人集結合陣,白虎敵眾我寡,索性獸性大發,什麽暴雨梨花、什麽裂刃、什麽上天入地大搜魂……不是用它淩厲堅硬的手爪打碎,就是統統吃到肚子裏、再化成一陣狂風悍然吐向群敵,龐大大物,麵目凶惡,聲震四野,威懾八方。


    不過,它到底是個沒腦子的獸,雖然沒被兵器暗器殺傷,唐門毒藥吃多了它還是覺得暈,半暈不暈拔腿就跑,聲淚俱下色厲內荏:秋兒秋兒你在哪裏!趕快過來幫我解毒……


    “孤夫人和天驕大人,已經帶領唐門尋到了那裏”——


    天驕大人,又在何處?孤夫人率領數百兵馬圍攻了這頭猛獸足足一個時辰之久;而先前陪同在完顏璟身邊、說錯話被其吼出“滾”的軒轅九燁,隻不過是順帶著掃了個尾撿了個漏而已。說來慚愧,如果他軒轅九燁參與此戰,指不定還會連累別人……


    下令圍困此地和向外報信之後,軒轅九燁滿身是血、步履蹣跚地跟隨著孤夫人一起進入那陰暗寒棺,心裏難免憤懣,為何每次林阡入魔,他都在其刀鋒下?天不給活路。適才和他一起應戰的完顏力拔山、常牽念,都不知道怎麽樣了……


    百轉千回,正待上前去看他們抓住的人質,孤夫人忽然轉頭來對他詭秘一笑:“天驕大人,那是什麽?”他循聲回頭,沒看見任何人,一怔,再轉過身,孤夫人已經脫了她披風把棺材裏的東西蓋住了一大半。


    “……”他這才意識到棺材裏的女人原是裸著的……臉不紅心不跳地暗中退後了一步,說:“鳳簫吟,果然在這裏。”


    孤夫人略通醫術,片刻後說:“火毒約莫除去了十之一二,但脈搏心跳還是探不出。”


    “那傳聞中的半絲氣,其實是火毒的?”軒轅九燁明白了,這不是人質,是鬼質,“那麽,她作為一個人已經死了,作為一個毒物,還活著。”


    “嗯。”孤夫人輕輕放下吟兒,望著這烏發蟬鬢,曾也是明眸善睞,不由得眼角含淚,“見到她這副樣子,總覺得愧對王妃……”


    “孤夫人。下去吧。”軒轅九燁冷冷說。


    “怎麽?”孤夫人一愣。


    “必要時,我會斬她首級去換王爺,孤夫人不會忍心看那一幕。”他輕聲驅逐,劍隨時出鞘,割斷她脖頸。


    鳳簫吟落到他們手裏的第一刻他就知道他贏定了。她於南宋,和王爺於大金,分量對等,足夠交換。之所以是首級而不是整體,是為了對林阡在內的全體盟軍攻心亂心。至於王爺日後會否怪罪,那不是毒蛇軒轅考慮的範疇。


    孤夫人知道他不是說笑,收起疼惜,正色說:“不,天驕且隨意。王爺最重要。”一笑,又道,“就是覺得,王爺不至於……”


    王爺不至於要靠她換。


    作為一個賦閑了快三十年的暗衛,孤夫人非常有信心說出這句話,當今世上,有什麽能困得住王爺?


    


    什麽能困得住王爺?


    什麽?怕什麽來什麽。


    完顏永璉委實難以理解,旋淵陣裏的雲到底把和尚卷哪兒去了,又是為什麽最後一陣黑旋風把林阡給吹了進來。


    總而言之龍掛驟停、他持劍飄降在地的一刹,沒看見和尚那熟悉俊逸的輪廓,反倒見到林阡一身是血地直起身……


    這算無遺策也算不出的突兀“獨處”,壓根沒有主帥談判的心平氣和,也不可能具備翁婿對弈的以禮相待,而直接就是死敵相見的分外眼紅……怎麽回事,林阡又入魔了?抬手就拔刀噴霜濺雪,其精神狀態明顯紊亂。


    “納命來!”霹靂掣電,光陰喑啞,才一落地就陷入白熱廝殺,和那個暴戾嗜血的淵聲有什麽區別?真可惜,這個名叫林阡的男子,完顏永璉既覺得他像自己,又認為他是個務必由自己根除的戰鬼……


    “不得消停。”還沒能為民除害剿滅淵聲,這般又來了一個新的。飲恨刀,果真是妖邪——


    然而我手中這把冥滅劍,就是要滅盡你們這幫妖魔鬼怪!完顏永璉淡靜一笑,從容迎戰,內力渾厚剛勁,劍勢沉穩嚴謹,磅礴意境精簡呈現,強大氣勢撲麵奔湧。


    即便是麵對著一個輕微入魔的林阡,他完顏永璉還是有著這份泰然和篤定,作為主宰者隨風潛入夜地把控住了此戰節奏,引得林阡每一招每一式都不得不往正常方向去。


    一燭對一墨,水天與鬆風;時而見字跡埋山河,時而見暴雪淹卷軸;同樣大氣渾然,同樣睥睨天下,劍主更為疏闊,明心見性,刀主更為豪放,氣淩霄漢。


    可惜這奔鯨遇鯤鵬未能支撐過三十回合,林阡還是沒能控製住那突如其來的狀態激化……


    沒錯,控製,“他在控製……”完顏永璉自身難保卻心念一動,清楚地看見前一刻林阡是在控製的,和淵聲並不完全一樣,是的這幾個月林阡由於不停參悟、反複磨練,一日千裏越來越強,強得足以逼近他完顏永璉,但是在每一場實戰裏,林阡隻要不壓著那個度、那條界限、那道入魔邊緣打,就會比過去越來越輕易地入魔,所以說,林阡這幾個月幾乎是時時刻刻都是那樣壓著打!?完顏永璉難免震撼:否則還會更強……


    那是自然。林阡久病成醫,與前些年的一無所知不同,能越來越明顯地感知到那個度、那條界限、那道以人合刀和以刀合人的邊緣大概在哪裏……然而感知到是一回事,控製住是另一回事,今時今日的他,自控能力越來越差,稍事放鬆那自我約束,必會輕易成脫韁野馬,苦於沒有合適的製約之招,反而隻有高妙的推動之法。換而言之,招式意境越強,越能幫助他殺人和殺己。


    比如“天地為棺槨”,三分入魔的狀態下他一打完直接七分入魔,瞬間連感知都失去了,猙獰地把王爺連人帶劍掀翻在地摁在身下收拾,卻隱隱好像答應過誰不能殺了眼前人、所以沒下殺手而是換了拳頭揮打……


    王爺豈可能這般任他犯規肆虐?不緊不慢,構築劍局將這個暫時混沌的林阡誆騙,甫一化險為夷,迅疾破局反攻,劍境看似是最簡單的空白,實則內涵深遠氣度恢弘。任憑敵人侵掠如火,他自清閑畫風寫雲,渲染詩情畫意,潑灑層次萬千。


    林阡被一股精悍力道反推開來,冥冥中又覺無數劍氣傾盆而下,眼神一厲正待施展“上善若酒”反壓,忽而聽到一段難聽至極的咒語經文……頭昏腦脹惡心,視線越來越白,驚見嶽父在前,陡然昏倒在地……


    “和尚,來得實在及時。”完顏永璉來不及感謝和尚,捂住鼻子,那裏血如泉湧。


    和尚才剛扶起林阡,轉頭看到王爺如此,嚇得差點扔了林阡:“怎麽了王爺?!”


    “被你徒弟打成這般。”完顏永璉苦笑搖頭,半晌才止住鼻血,“他怎樣了?”


    “王爺……”和尚本來想給林阡求情保命,卻發現王爺好像沒有殺林阡的意思,“小徒無礙。”


    “適才墨香居裏有條捆仙索我叫你拿了,綁了他吧。”那條越掙紮就越緊的繩索,初次見麵時慕紅蓮曾綁過燕落秋。完顏永璉好不容易攻克了那裏,自然不是白白浪費精力走過的。


    “是。”和尚看林阡無力反抗,尷尬地歎了口氣,動手,“徒弟,對不住啊。師父和王爺以二敵一,終究是勝之不武,可也是沒有辦法……阿彌陀佛。”


    將林阡捆縛之後,便算是人質反抓,棗林外戰勢如果堪憂應該會逆轉?和尚想,傻徒弟,挖坑給王爺,自己跳進來……


    然而和尚想不通,都不需要自己開導,王爺這麽快就看開了?不是以除魔衛道為己任的嗎……“王爺,您不殺他了?”


    “舍不得。”無論難得一遇的對手也好、和自己處世相似的人也罷,或是適才林阡明明有機會殺了他卻沒殺、他理應對對方以德報恩……哪種原因他都舍不得殺林阡,何況林阡……還是他的小牛犢寧死也不肯斷絕關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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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貧僧真是沒想到,兩位施主不僅相像,而且‘是留是離,一線兩念’,竟還是因為同一個人。”和尚認真地說。王爺其實也入過魔,雖然幾十年來修身養性,雷霆驚變亦巋然不動,與過往一切都一別兩寬……可終究不能辯駁王爺入過。


    那時林間雲霧退散,這地帶卻疑幻疑冥,遠處浮雲之下,樓閣櫛比,城池錯落,隱隱泛著幽藍,依稀有清歌嫋嫋傳、醉氣輕輕襲,儼然天之華都,民眾安居樂業,不知今夕何夕……道旁路標刻有白玉京三字,又是一個風格年代都明顯有別於五嶽的地方,王爺輕聲說:“仍是取自太白詩,‘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


    “是因為‘天地賭一擲,未能忘戰爭’,才使這黃河邊上,也出了乾達婆城?”和尚沒去過黔西,不知道這是昔年魔都,被老邪後搬到河東來了。


    “魔城……”對這景象感到似曾相識的那個人,此刻在王爺和和尚二人身後惺忪爬起。


    “徒弟……”“……”他們錯過了殺林阡的最佳戰機,望著眼前這個林阡不知是人是魔。


    下一刻林阡立即開始掙紮,如此愚笨,令他們明白,他還帶魔性……


    “哼,困住我又如何,你麾下進不來!”好一個囂張的林阡,明知不可為,竟還拚盡力氣把那捆仙索靠到飲恨刀旁嚐試切割,隻是一個自旋的力道,都驚駭得林子裏落葉紛飛。


    和尚憋住笑:“徒弟,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你的麾下進得來,卻也必須投鼠忌器。”完顏永璉雲淡風輕說,向來見識超前的他,看到林阡背上的廢銅爛鐵正在散發煙氣,猜到那東西很可能對捆仙索有效,是以頃刻出劍、刷一聲先把它打飛。


    “王爺,‘雀屏之選’,愛惜一些……”陽光照射在三人身上,和尚的光頭亮得反光。


    “投鼠忌器?焉知這廢鐵能困我幾時!”林阡果然還是不正常,麵容語氣皆充斥憤慨。


    不過也並不算完全魔態,至少他回憶起了先前燕落秋解索的方法,在不破壞繩索的前提下,隻是幾個手勢動作的訣竅而已……


    然而,最後一個動作忘了!怒從中來,大吼一聲,全力以赴。


    才剛吼完,那繩索應聲而斷,朝四麵八方噴射開去,其中不少碎屑都如暗器利刃直衝完顏永璉,不知道的還以為林阡在爆體的同時突然暗算、狠下殺手……


    一驚一乍,繩索驟變萬箭齊發,饒是王爺和和尚那種應變,都隻堪堪擋下其中四分之三。雖說林阡頃刻追前去阻,還是眼睜睜望著那些本不該是暗器的碎片瘋狂劃過他嶽父的肩、劇烈打在他嶽父的腿腳,瞬間完顏永璉就倒在地上、全身到處都血流如注……林阡大驚失色,倏然恢複正常,慌忙上前給王爺裹傷。


    “王爺……”和尚受傷沒王爺重,早嚇得麵如土色,沒能保護好王爺正在自責,回神望見林阡撕扯起王爺衣服,一驚更甚瞠目結舌,“徒弟你做什麽?!”


    “唉,也不知到底誰擒住誰?”王爺豁達地笑,看出林阡是撕自己衣服給自己裹傷。


    “嶽父……”林阡難得清醒,臉上通紅一片,“吟兒醒了看見,怕是要怪責我了……”


    “那就讓她怪責。”王爺半開玩笑,“不用裹了。”


    林阡一慟,真不裹了。


    “唉,臭小子你榆木腦子……”和尚趕快俯身來包紮。


    “嶽父的心裏,對她是怎樣評價?”他知道吟兒一定很在意來自父親的看法。


    “‘雛鳳清於老鳳聲。’”王爺輕聲說罷,林阡心裏一熱,卻聽王爺反問,“這是我作為敵人給她的評價。卻不知她作為親人、同道、羈絆,是怎樣的一個人?”


    “笑靨如花,肝腸似火。”林阡真摯說道,“感謝嶽父嶽母,為我帶來這樣好的一個人。”


    “不必謝。”王爺黯然,長歎一聲,“都是命途。”


    林阡原是給和尚讓位才走遠幾步的,便在這時看見桃花溪盡頭的方向突然黑煙滾滾,一驚之下,即刻色變:“吟兒……”


    “何處?似是燒了起來?”完顏永璉察出端倪。


    “寒棺……吟兒她……”林阡忽然胸口劇痛……意外頻繁,今次又沒保護好她!


    “我們都遠水救不了近火,隻能寄希望於各自的麾下……相信眾將定能控製火勢。”完顏永璉比他淡定稍許,卻也明白,這不僅是他沒保護好,更加算得上是他倆的連累了。


    “相信……?溪清的犧牲,源於紇石烈執中對五嶽趕盡殺絕,王爺輸在太自信,林阡卻輸在太相信王爺。”林阡苦歎一聲,告訴完顏永璉這一他還不知道的外界戰況。完顏永璉聞知沙溪清戰死、鄭王從此無後,和仆散揆的心情一般無二,並未及時回應林阡。


    “王爺走不動,貧僧也不濟……徒弟,你打的,你背他。”和尚看完顏永璉示意自己能走,卻還是執意要林阡背著王爺尋路。


    “此戰,天時我占先手略勝一籌,地利,你比我多這個迷宮陣,於是有亡羊補牢和急中生智的條件,人和,我原是用仆散揆來抵消地頭蛇,誰知紇石烈執中那裏又出了差錯。”王爺在林阡背上聽完了全部戰勢,也承認他對紇石烈執中控製不足。


    “所以,嶽父三者輸二,認輸了?”林阡克製心急,仔細辨認出路,同時微笑詢問。


    “誰說三者輸二?”完顏永璉也是一笑,“你且仔細琢磨變數。”


    林阡原還背著他走,突然就栽倒在地。


    “王爺!徒弟!”乍見他倆摔倒,和尚趕緊來扶,盡管王爺壓在林阡身上,他心裏一時隻有王爺安危。


    王爺自己還沒起身,已就地給林阡運氣支撐:“不該叫他背我,他身上內傷還沒好,怕是在南山戰得太狠了。”


    “……”和尚不說破,心裏笑,王爺你就知道心疼女婿。


    


    安謐不過半刻,林間便傳鬼祟,王爺和尚對視一眼,不知來者是敵是友,還未想過劫持林阡,電光火石背後生風……“不是我軍。”完顏永璉清楚,九成不會是他們的人,徐轅和燕落秋怎可能任由金軍進入五嶽領地?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那人手中長劍切金斷玉,雖然不能觸碰完顏永璉防線卻首先傷得冥滅劍如泥橫飛,搶著趕著不給王爺發揮劍法特色的機會,意境毒辣到近乎相克,頓時宣告十成不是金軍自己人。


    “不是宋軍啊……”其一,宋軍正在談判,不可能殺人質,其二,和尚沒刻意利用林阡,卻發現自己攬下的兩個對手,都壓根不把林阡放在眼裏,甚至不止一次想穿過林阡來殺他,他還得邊打邊護這累贅,最後不得不把林阡排遠些,不然師徒倆一起死……


    客觀來說,和尚的兩個對手比王爺接下的那位要稍遜一籌,卻也是世所罕見的一流高手,一個用劍,蘊含寒、熱、溫、涼四種特色,四大風格任意轉換,不僅體現於意境,更能隨著劍風侵入皮膚經絡;一個用掌,眨眼功夫同時暴擊五道掌影,針對同一人的身體五處,若然不專心接招,心肝脾肺腎都吃苦。


    雖然都不曾參與南石窟寺之戰,但王爺和和尚還是通過逼出他們的看家本領而認出了他們是誰:“四氣、五味、十八反!”都是淵聲的徒弟,可怎會出現在這裏?!原還不可思議,忽然完全通透,在環慶時,王爺曾問“可有淵聲的消息了?”嶽離笑言:“林阡在哪裏,他就在哪裏。”“被飲恨刀牽著跑。”


    果然如此,一語成讖,如影隨形,無處不在!金宋之戰緊鑼密鼓,淵聲師徒還嫌不亂……可是,兩國兵將雖然戰鬥激烈,不也一直念著淵聲?這下可好,說曹操曹操就到。


    玉皇山論劍,一眾絕頂高手之中,雖然鳳簫吟犯規截胡,淵聲才是公認第一,然後是肖逝、王爺,雙星並列第二,再是和尚、嶽離、林阡,跑不掉的第三第四第五,同檔次的還有魁星峁上大放異彩的獨孤清絕、程淩霄等人。


    眼下第二第三聯手,雖然被胡攪蠻纏的林阡折騰了片刻,但要打四氣五味十八反還是綽綽有餘,誰料兔起鶻落之間,那個磨人的天下第一就猛竄下來……


    情知四氣五味十八反也不是省油的燈、絕對不能怠慢、怠慢亦會造成性命之憂,可是任憑哪個武者,遇到淵聲的第一反應都自然是不必權衡、不遺餘力來扛住他打擊才是正確!沒有其餘任何輕重緩急!千鈞一發變換對手,所幸外圍白光暴漲,原是林阡醒得真是時候,飲恨出鞘拖住了要趁人之危的那三個強敵。


    “浣塵居士患病,原是你們幹的?!”林阡臉色變得凶狠,一來憎惡淵聲門人的屢教不改、執迷不悟、禍亂民間,二來……他總算明白了,趙西風之所以瀕危,溪清之所以會犧牲,源於紫檀真人被牽製不假,但是紇石烈執中和仆散揆之間有過一段時間的空缺,這空缺,紫檀還蹊蹺過黑虎軍增援怎麽這麽強……原來不隻黑虎軍,還有這樣的一群外敵,誰也算不到會存在的第三方勢力……


    “無人害他,生老病死乃是天意。”四氣五味十八反否認他們暗算,浣塵居士是自己病倒、因此才不能再鎖住淵聲。這群淵聲門人,同氣連枝攜手進退,於淵聲而言,到也算是俠肝義膽生死與共。


    王爺原本擔心林阡以一敵三困難,但餘光掃及,那三人畢竟被他和和尚消磨過、林阡又是輕微入魔狀態,所以那邊還不如王爺這邊的戰團棘手。不錯,王爺和和尚以二敵三倏然變作以二敵一,危險程度卻足足跳了三個等級。對麵淵聲雖說是半魔狀態登場,王爺和和尚卻都不及平素三成。故此,判官筆和冥滅劍都頃刻黯淡無光,眼前鋪陳景象,唯餘煉獄蒸騰,癲龍作妖、亂塵激舞。


    事已至此,唯能智取,王爺聽到浣塵患病,既關心居士,又急中生智,直麵淵聲,邊打邊問:“什麽病,可治得好嗎?”


    “症瘕積聚,津液久留,腹有腫塊,按之堅硬。”入了魔的淵聲比林阡更蠢,還真就跟王爺對答如流,“隻能先試六磨湯為居士理氣。”


    “阿彌陀佛。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間萬物皆是化相,心不動,萬物皆不動,心不變,萬物皆不變。”和尚心有靈犀與王爺一起下黑手,明麵上以判官筆打“快雪時晴”,暗地裏對著淵聲講述佛法化解戾氣,與武鬥一同引導淵聲回歸初心。


    待到淵聲武力下降、儼然隻比王爺高些,王爺與和尚抓緊戰機,剛好調整了狀態厚積薄發,一劍雙筆,同心合力,直衝淵聲反擊。


    不,不是劍,而是墨,一墨蘊萬象,藹然歸於樸。王爺這大道至簡的超然劍術,委實與和尚的判官筆最是相配。墨生彩,筆取氣,大而宇宙,小至塵埃,無不兼容並蓄。


    沒有王爺的和尚,判官筆打出來的都是書法帖,而沒有和尚的王爺,隻是那天風海雨濃墨飛揚。但他們合在一起之後,王爺借清風潑墨,和尚以浮世為筆,宛然擦磨出了神奇的火花,共創的乃是豐富多彩的畫卷。水如藍染、綠水無波、萬頃楓林、雪滿弓刀,春夏秋冬,千年萬代,紛紛躍然鮮活。


    林阡不經意間關注到這一幕,才恍然,他之前在西岩寺和和尚師父對戰,曾心念一動過但又立即忘記了為什麽動,此刻鏖戰中途卻想了起來,想起來原來師父和嶽父有這樣一個相同愛好,都愛判官筆!都書法超群!怕是都愛在石上施展技藝,所以會寧地宮裏或許也留有師父的筆鋒!當時他就該想通,師父認識王爺……現在他更徹悟,他倆那般投契,怎會沒有共創武功!?


    這默契,這配合,堪比他和吟兒的刀劍合璧,竟然生生製住了淵聲片刻。不過,終究隻是片刻……說來也怪林阡,適才他誤傷了完顏永璉,害得王爺數次輾轉不靈也便算了、肩膀的傷才是王爺死穴和破綻,淵聲作了片刻的困獸之鬥後,陡然逮著這破綻,便毫不猶豫全力攻破,王爺腿腳不便沒及時閃得開,霎時要害完全暴露,卻被和尚持筆以身攔在他前麵……


    一聲激響,淵聲那陡然提速的滿袖煞氣,對著和尚判官筆覆滅之勢,不由分說擊穿他身體轟砸在王爺身上,這般隔著一個和尚王爺都覺髒腑受震,何況舍身相護完全阻擋在淵聲正下方的和尚?!“和尚!”完顏永璉大驚,忘乎所以將和尚托住,和尚原還站著好像沒事,判官筆卻掉落在地,臉色慘白一絲血痕劃過嘴角。


    一息之前,和尚還完整無缺,一息之後,無數條細線顯現在和尚身上,那些傷口開始很淺,突然加深,才發現他身上到處像是被鋒利鋸片切開的傷口,對於入魔的淵聲來講,把勁敵從一個完整的人打到拚湊不了的碎片,就是這麽突然,這麽暴力,這麽簡單……


    這傷,林阡在隴右受過一次,幾輩子積德才僥幸存活,然而經年進展,閉關錘煉,淵聲怎可能還是當初力道!就是這樣熟悉的力道啊,玉皇山上,把吟兒震得當場氣絕!現在又來打我和尚師父!淵聲,為何我至親至愛,你全都要奪去性命!


    他看和尚無聲無息、王爺一動不動,隻道和尚必死無疑,悲痛欲絕,憤怒難忍,竟緊接著淵聲入魔,雙刀劈斬,雲披霧裂,彈指之間,四氣氣返、五味掌斷、十八反長劍四分五散,那一刹之間的躍升不僅教敵人們看清楚了,他林阡是全天下武功上限和下限最懸殊之人,更加教他們魂悸魄動,難以置信:眼前這毀天滅地的、披襟散發的、滿身血汙的……不就是……他們的師父淵聲……


    而他披荊斬棘,破風斬雲,拋卻一切頭也不回,就是要殺了那個名叫淵聲的戰鬼!目中赤紅,麵容凶悍,所用刀法無不追魂奪命,連半口氣都不肯喘半分念頭都不剩!也不知與淵聲拚死搏殺了幾個回合,才聽到逐浪、邪後等人的冒死接近和呼喚“主公”……他們驚恐的表情和棗林的一切並不對應,因為這是難得的一次淵聲和林阡四周都沒見血,幹幹淨淨,不染纖塵……


    道是何人,能和淵聲勢均力敵,把死戰打成切磋?隻能也是魔!不對,亦神亦魔。


    “繼續打,繼續打啊!跟我學刀!哈哈哈哈!又收個徒弟!”淵聲越打越興奮,笑著跳著空手接白刃,“就叫七情?如何!”被海逐浪下令俘虜的四氣五味等人都是一驚,這是他們的一個病逝多年的師弟,當初最得師父喜歡。


    “老不死的閉嘴去死!給我女人和師父償命!!”林阡精神狀態比他好不了多少,所以過程中飲恨刀在他們之間反複易主。


    “徒弟,貧僧……還沒死……”和尚雖然感到了大限將至,卻還是拚盡一口氣要把林阡拉回正途。


    完顏永璉一直沒有說話,是因為他怕他一說話,給和尚運的氣一斷,和尚就撐不住。邪後見狀立即取出止血草來幫忙。


    “王爺,貧僧若是登了極樂……你便把貧僧燒成幾份,那些女人,每人分一份……”和尚臉色慘白,斷斷續續。


    “少說胡話,有哪個得道高僧的遺言是這樣!”完顏永璉雖比林阡自控力高得多,卻也忍不住的眼圈通紅神情痛苦。


    “善哉善哉,緣來則去,緣聚則散,緣起則生,緣落則滅……”和尚奄奄一息。


    “別說了!”完顏永璉厲聲喝斷,“本王找東方雨算過,你一百二十歲才圓寂!”


    “……為何要算。”和尚忽然驚醒。


    “怕你在我找到你之前就人間蒸發,怕你將靜寧之戰的真相帶進塵土,怕你在想通前伏罪前就輕鬆解脫!”完顏永璉怎可能不在乎,那場直接導致柳月慘死的戰禍,和尚為什麽沒有及時找到援兵,當晚靜寧的戰將不少,和尚去求助的人到底是誰?


    “王爺,貧僧……也舍不得您啊……”和尚開始說胡話,“公獨何人,心如止水,風雨如晦,雞鳴不已……”


    “你一日不說,便一日不死!且看你在維護何人!”王爺心中一慟,威嚴發號施令。


    “王爺……莫怪那位施主,他其實……”和尚還沒說完,手就驀然垂下。


    “和尚!”王爺強忍悲痛,不及看他生死,隻因聽見了海逐浪等人連番驚呼,得知林阡為打淵聲不停爆發,浴血奮戰,持續走火,在場宋軍束手無策、形同虛設,然而再不阻止,後果不堪設想,即便林阡最終能教淵聲俯首稱臣,下一刻眾人都會成他刀下亡魂……


    阻止林阡入魔的方法,一則靠其自控,二則吟兒出劍,三則和尚念經,四則燕落秋彈《淨心咒》,眼下全都難以實現,完顏永璉雖然也通琴律可是難為無米之炊,此刻收拾心情屏氣凝息觀察林阡和淵聲對峙、將他二人最近用的約莫十招在心裏流轉一遍,於心中極速總結歸納了所有相似相抵之處,給林阡超前計算了所有的入魔風險和實戰水平,當機立斷,起身開口:“打‘蜉蝣’,八成速。”神速進擊,而無雜念。


    “打‘神遊’,出九成力。”心有天遊,大林丘山。


    “打前七招。”他怕林阡不記得,卻不知林阡那招的名字,是以放下和尚,在側且模仿且指教。那一招,其實是被林阡推倒重來的“昆侖崩絕壁”。


    那時縱使邪後都驚歎,要知道……這王爺才剛失去個知己,而且他還是盟軍預定的俘虜,居然能夠如此……


    海逐浪就更別提了,想,無論武鬥還是圍棋或是戰局,完顏永璉的運算能力都是當世無雙吧……


    而林阡,在他的近距指點之下,破天荒地竟然真從忽靜忽亂恢複成了發揮穩定,而且是以不犧牲戰鬥力為前提……


    “主公……”眼見著林阡和王爺合作順暢、徐轅等人收到消息也找到此間來,今次,居然好像能把這個酣暢淋漓、興高采烈的淵聲製伏?不料時候未到,仍是好事多磨——


    與徐轅接踵而至便是一縷妖風,風力未絕,近處突然就出現了一道漩渦、好像一處黑洞,能量之強,不經意就把王爺、邪後和靠得最近的十餘宋兵都接二連三吸了過去,另還有本來已經被俘的四氣五味等人也全被那不可抗力卷走……


    林阡陡然憶起,南石窟寺裏,還有幾個高手,這裏不曾現身,金陵當時介紹過:“這三位,應當就是設陣軍師、通曉機關者和毒藥研究者。”他們不是淵聲愛將,卻是淵聲謀主、智囊,也無一例外是其守護者,這群人,分明已經反客為主,他們未必這麽快就摸透棗林的布局,卻能站在魔門基礎上構新陣!如此驚天巨變,直接幫淵聲先行扣下了這許多俘虜……


    林阡看海逐浪要救邪後也被吞噬,倉促丟下淵聲當即來救他夫婦二人,順帶著要拉回其餘兵將包括王爺,可惜遇到十九畏出刀攔截,臂上瞬然又添刀傷,“休傷七情小徒!”淵聲怒不可遏,慌忙追上前來,“為師正與他切磋!”


    “聖主,居士該吃藥了。”說話的應是淵聲軍師。淵聲一愣,放下屠刀,嗯了一聲無比耿直地點頭:“那先回去!”


    “不準逃!!”眼看淵聲等人即將逃離,陣門漸漸消弭如虛,林阡豈能放過,咆哮執刀追前,然而他這眼神語氣告訴在場所有人,好不容易被王爺帶回來的他,經此變故又將動輒入魔……


    粉碎的陣法邊緣,風起雲湧山川裂變,時間越緊迫,情境越凶險,對林阡心念越是激化,此刻,根本不該由他救人……徐轅毫不猶豫衝上前來,不顧自身挽住林阡衣袖、一邊將他向後拉一邊擋在前麵護,同時以近乎哄騙的口吻勸:“主公,主母有了氣息……你先去看她,這裏交給我……”天驕是什麽意思?天塌下來還有我。


    林阡猛然回神,才發現寒棺附近的黑煙不知何時已經消散。


    “不,我要在這裏!天驕,我不會入魔……”林阡強忍痛苦,卻沒有走,說話間,他在天驕的幫助下,已經成功解救了七個宋兵,那麽,所有人全都得救回來,包括完顏永璉在內!盟王是什麽意思?盟軍危難我頂著!


    “好,主公不會入魔。”徐轅淡淡說著相信,狠狠揮斥馮虛刀。


    然而那陣法鬼祟至極,越來越遙不可及,交界處最終形同結界,林阡戰力再強都屢屢碰壁,沒有魔門中人提醒,一時竟不知如何破。


    徐轅馮虛刀和飲恨刀同樣不可破陣,眼睜睜望著眾人隨陣門一並消失不見,唯能輕輕按在林阡肩上用力帶著他轉身走:“主公……事需緩圖。且看他們要提什麽條件。”


    


    林阡不得不轉身走。


    再待下去也於事無補。


    完顏永璉與林阡的最後兩句話,林阡沒聽見,但看見了:“去看。”“救和尚。”


    去看,是要他看那個據說有了氣息的吟兒。


    救和尚,是告訴他和尚可能還沒死。


    都是製止他入魔的……


    然而,王爺、邪後、逐浪等人,自此都沒了音訊。


    抗金聯盟這群綁匪,惡人自有惡人磨?一報還一報?是的,這情境就好比一群綁匪收贖金正待放人時,卻被橫空出世的新綁匪一股腦兒全給擄去了。


    對此,金軍卻無法幸災樂禍,曹王離他們越來越遠,一時間他們還如何是林匪對手?


    今日戰事、談判,竟以一出又一出的枝節、意外導致了破局和落幕,當是時雙方偃旗息鼓,卻都損失慘重、前途迷茫,主動權全被淵聲門徒趁其不備、漁翁得利地奪走……


    唯一的驚喜是,林阡發現和尚雖然軀體殘裂、卻命硬好像還有一線生機,他知道和尚心意,把和尚送回


    了金營,但在回來的路上被徐轅告知,吟兒有過氣息是真,但後來又……“發生了許多,一言難盡之事”。


    狂喜狂悲,卻必須聽天驕講述,未時申時之間,桃花溪發生了什麽,怎會突然起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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