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大戰宋軍敗得意料之外,根因在落遠空經手的虛假情報,騙莫非誤解形勢、決策失誤;而之所以難以及早應變、增援和補救,更是因為海上升明月出了狀況——


    莫非猜得不錯,如果不是情報網被切斷,通邊北部的百裏飄雲、隆德的赫品章、威戎的郝定,隔得再遠、反應再遲鈍,也斷不可能到戌時之後才確定水洛危急!


    林阡也早就說過,每一次戰鬥,既靠戰士們的自身心誌,也靠彼此間的團隊聯絡,缺一不可。很可惜,今次這聯絡不僅斷絕、更被反用——


    正常情況下,水洛縣南、完顏綱打開城門與完顏璘裏應外合的不久後,孫寄嘯就該知情、就能杜絕、就沒有後續連番的傷亡,但吳端去找姚淮源把酒言歡時,身為完顏璘好友的掩日、正巧就在當地的掩日、完全可以把金軍這起行動扼殺於萌芽的掩日,居然沒有立即告知落遠空……


    回溯到慶陽府那日六月飛雪、陳鑄軍全體縞素伸冤之際,掩日其實就有過煎熬,天意好像在拷問著他,為何要親手害死對自己至關重要的人?還要像這般欺騙和出賣多少個陳鑄?


    不是沒有過動搖,卻含淚咬緊牙關,反複提醒著自己初心:這世道並非隻有黑白,難道不做磐石就一定要做磨刀石?海上升明月也有你的戰友,南宋更是你的家你的國!打完這場靜寧會戰、和主公說明白功成身退,豈非更好?


    但可惜事與願違,落遠空才將他重新啟用的當天夜裏,他就被仆散安德和軒轅九燁抓住、毒打。


    控弦莊和絕殺互通有無過後,兩份名單的交集早就指向了這掩日,仇欲熏心的仆散安德,紅著眼睛將掩日底細摸了個遍,從環慶輾轉到靜寧,好不容易等他露出馬腳,一抓住他就衝上來拳打腳踢,險些忘記通過他去對落遠空按圖索驥,所幸被軒轅九燁一把拉回了理智:“別急,你要殺的不是他!”


    “海上升明月自成立伊始,從無第三級以上變節。要殺要剮,悉聽尊便!”自盡不得的掩日求死,不想背叛使命,不願出賣信仰。


    “海上升明月自成立伊始,似乎也從無八大王牌落網?”軒轅九燁微微一笑,手指按住他浸在血中的骨,輕輕把它塞回肉裏去,掩日一驚,對這句話始料不及,他是八大王牌之一啊,何時起竟然連謹慎都失去?!


    -“他倆都已是海上升明月的第二級,八大王牌間諜之一,萬裏挑一,意誌力和警覺性都必然驚人……更何況,他們存在的意義就是掩護落遠空?”仆散安德曾想,要八大王牌落網都很難說,更何況要順他們摸到落遠空?


    -“但他們終究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軒轅的意思,是要他們“不小心”落網。


    那一刻,掩日的痛覺驟然消失,身體隨之僵硬,聽軒轅九燁繼續輕聲在他耳邊:“是因為百感交集,警覺才不夠吧;為何百感交集?是因為意誌不如以往堅硬。掩日,你仔細想想,你不願背叛的那些人,他們在哪裏,又做過什麽?”


    仆散安德隻需負責抓人就好,接下來的策反都交給軒轅九燁,毒蛇軒轅自然懂,他關於細作有七情六欲的設想成立了,隻要出現了從不可能的不小心,那就會出現從不可能的變節。不僅抓落遠空有戲,顛覆海上升明月都有望。


    掩日沉默,沉默是最正中下懷的回答。


    “他們全都死了,是落遠空自己殺的。”軒轅九燁幽歎,乘勝追擊,“還有你的陳將軍,也是無辜透頂的替死鬼。掩日啊掩日,明昌年間你就已經在真定成德軍,和他陳鑄相識於微時,河北諸路水災你們前去救護,難民生亂,你救他一命,北邊境不安,你與他一同隨夾穀將軍行省於撫州,敵人偷襲,他救你一命,其時未有南宋參與,我相信你們是真的過命的交情……”


    “別說了!”軒轅九燁說著他跟陳鑄打拚的過往,他不願再聽半字,那些曾經,太美好,生死相依,風雨同舟,和衷共濟,可最後,金宋對峙,涇渭分明,軍令如山,他偏要遵從落遠空的命令冤死陳鑄!他曾經想過哪怕金軍全體覆沒了他也要懇求主公留一命的那個人、陳鑄!


    “害死陳鑄的那些人,還有不少,全就在這些名單裏,卻需要我們大海撈針。”軒轅九燁的意思很簡單,掩日你至少可以提供蛛絲馬跡,幫我們進一步縮小範圍。


    “我在入金潛伏之前,發過毒誓,此生絕不背棄南宋——”“可他們費盡心機做出來的,卻是逞俠義之名的齷齪之事!”軒轅九燁厲聲喝斷。


    靜寧風起,葉落無聲。


    這一葉障目,竟不見泰山。


    “我,我……”他一時忘記了,金宋之爭,陳鑄絕不是無辜!


    “你終究會答應我。”軒轅九燁是那樣篤定,竟親手給他鬆了綁。


    無形的繩索,才係得更牢,斬不斷。


    “與我一道,為陳鑄報仇。”軒轅九燁當然篤定。由於百感交集,掩日被削弱了八大王牌的意誌力和警覺性,而又由於對陳鑄有著深厚的感情,掩日失去了對落遠空的掩護能力!


    如果說姚淮源和吳端交流時,掩日還在動搖,還在心亂如麻,還在情與誌之間拉扯,那麽裏應外合實現了、最佳報信時機錯過後,掩日便不可能再有回頭路走。


    對於軒轅九燁來說,策謀和策反,就是可以這般同時進行、水到渠成。


    掩日隨著完顏璘一起抵達水洛北部、見到軒轅九燁的那一瞬,軒轅九燁就是他新的上級……


    一步錯,步步錯?


    不,一念之間被卷入漩渦,一步之遙便墮下地獄!


    “這場靜寧會戰,林阡對海上升明月的安排是:轉魄一脈,第三級以上都能向落遠空、莫非或他傳信。我這一脈,唯有我一人在用,且隻能蘆管傳給落遠空一個。”掩日對軒轅九燁如是交代,這就意味著,掩日關於水洛危殆的虛假情報,不得不經過落遠空之手。


    “如何確定你這蘆管能傳到落遠空耳邊?”軒轅九燁蹙眉。


    “落遠空與我一樣,也是陳將軍的麾下。”


    軒轅九燁一怔:“那麽他現在就在城外不遠……”


    “林阡看中我和完顏璘的私交,故命我盡一切可能追隨左右,否則我也是閑置狀態。”掩日說。


    “也就是說,我軍這次針對縣南姚淮源的急襲,你在回到縣北的途中就能傳信給落遠空,繼而由他通過轉魄一脈傳達給孫寄嘯設防,我們也無法利用姚淮源兩麵夾擊孫寄嘯……”軒轅九燁冷汗直冒,“這林阡,倒是有先見之明,可惜遇到我,他百密一疏。”


    軒轅九燁當然不怕掩日說的是假話,因為掩日現在在他挖的坑裏,無論怎樣都上不去。酉時過後,孫寄嘯才剛調兵遣將頑抗,略有頹勢但尚未完全落敗,在孫寄嘯差人送信給郭澄示警之前,軒轅九燁便親自送掩日去東城的空曠處蘆管傳信;楚風雪本就聽到隱約殺伐、收到的消息與推測符合,便立即飛鴿傳書給了隴幹的莫非,告訴他孫寄嘯性命之憂、水洛危在旦夕。


    然而,孫寄嘯卻忘記告訴楚風雪,昔年他的父親孫長林、那個最優秀的南宋細作,之所以暴露給控弦莊幾乎被滅滿門,是因為身為戰友的程沐空變節!


    林阡、柏輕舟,算得了時勢,算不盡人心,酉時一刻楚風雪收到這條掩日的假情報、及時果斷地傳達給了莫非,但隨後不到一分,轉魄就給了她真情報,是的,水洛縣北,楚風流麾下不乏轉魄的下線,轉魄一脈的傳信方式不局限於蘆管,所以哪怕轉魄此刻也在主戰場邊緣,情報還是隻比掩日遲了一分而已。


    遲了,卻終究遲了。


    “發生了什麽……”她自覺兩份情報的危殆程度不同、時間地點不對、人物環境抵觸,不想再懷疑任何下線變節,不過也不敢再隨意傳信。掩日和轉魄,顯然有一方不慎出了紕漏,需要小心求證。


    而就在莫非馳援孫寄嘯的過程中,包括她在內這些原還在水洛東麵待命的兵馬,便跟隨著完顏承裕先後、數路、多方湧向了防守虛空的隴幹……


    酉時三刻,楚風雪預感到莫非關心則亂被調虎離山,難以確定莫非此刻是否還能收發情報,唯能見縫插針向林阡所在的秦安飛鴿傳書:“情報出錯,隴幹告急!”


    而在行軍途中,轉魄一脈不知何故、遲遲沒有打探到金軍對攻奪隴幹的詳細部署,楚風雪知道這場會戰對於林阡的重要性,自然空前忐忑、焦慮,然而職位實在太低,很難有靠近主帥的機會,如此重大的情報轉魄不予、她便難以獲取。氣候惡劣,山路凶險,好不容易到稍平坦處,完顏承裕忽然停於半道,似乎正和一幹官職略低於他的將領們規劃具體行動,包括每一支兵馬的路線、規模、策略……


    “金軍越來越精明,每次都在行動前一刻才商量……而且參與商量的人越來越少。”難怪轉魄一脈有滯後,因為現在才開始談,涉及的官將也屈指可數。迫在眉睫,職責所在,楚風雪決心親自去打探情報,於是鋌而走險、佯裝戰馬亂跑要追,看似漫不經心地從草叢中逼近。


    上一條情報錯誤,這一條便更要謹慎……萬料不到,黑暗中突然撲來個人同時伸手捂住她的嘴。


    她心中一凜,不知來者何人,倒是沒有聞見殺氣,猜到那隻是個等閑之輩,下一刻可能會問你這士兵怎麽回事,怎麽跑到將軍的軍帳邊來了?


    正要回答是在找馬,卻發現那人胡子拉碴、明朗強悍、相當臉熟……正是鬆風觀行動中給她射下一隻鳥救了她的完顏豐梟。不對,不對,若是等閑之輩,怎會捂住她嘴?她微微一愣,與他相視無言,望著他眼神赤忱,瞬息就交換了千言萬語。


    興隆山上,鬆風觀旁,才下過雪,哪來的鳥?當晚她急中生智學的鳥叫,控弦莊立馬意識到可能有雙重細作,海上升明月也頃刻明白了有自己人。所以,靠得最近的海上升明月來化解了她的危機。他,完顏豐梟,名義上是去狩獵,由於要一心二用,當然會預備獵物……


    一心二用的,隻能是細作。


    此刻靜默對視,才知可能戰友。


    便在這突然之間,帳簾掀開,原是那徒禪月清,好像要出來小解,眼尖發現了他倆,咦了一聲:“完顏豐梟,你也出來了?裏麵真悶。”完顏豐梟不想他靠近,逢場作戲立馬就把楚風雪壓在身下,徒禪月清一驚,急忙回避著尿向別處,尿畢,提著褲子臉紅走了,一邊走一邊嘟囔:“何不找軍妓?竟嗜好男人!還急不可耐!”


    徒禪月清從來到走,楚風雪都捏了把汗,好在完顏豐梟沒真吃到她豆腐,是嗎是真的沒吃到嗎,壓住她時,完顏豐梟在她胸口、把蘆管的節奏打出來了。


    果然是轉魄!他告訴她,完顏承裕把他們叫進帳中分工,卻是要出身延安府的這批停步不前,說是為了規避海上升明月的風險。正因如此,徒禪月清才罕見的和完顏豐梟沒有敵意,因為這段時間他們算是老鄉,要一起在此地賦閑和接受質疑。徒禪月清聞訊第一刻當然是氣不打一處來:“這都什麽時候了還要懷疑自己人!!”


    不過,完顏承裕沒有實話告訴完顏豐梟和徒禪月清,他倆的共同點不是延安府而是稻香村。這批被金軍安排在隴幹最外麵的有名有姓、有頭有臉者裏,有他們精挑細選的最可能的轉魄自己。讓他們停駐在此,一則要嚴防轉魄壞事,二則要抓住轉魄。這場屬於金軍的靜寧大捷,明著暗著要一起打!此刻完顏承裕雖已要走,周圍卻遍布控弦莊天羅地網——


    “此刻去隴幹的隻有轉魄的下線,他們必然絞盡腦汁,向林阡、莫非、落遠空或轉魄這四人傳信,轉魄與他們聯絡最密切、最方便、是首選。此地高官,誰有異動,誰最急切,尤其是與外界有交流,誰就是轉魄,格殺勿論。”完顏承裕怎會不懂,此刻林阡莫非和落遠空對於轉魄下線來說,都是不定的,唯有轉魄,很可能前一刻才跟他們確定過遠近。


    身陷網中,轉魄自有警覺,收斂了所有動作、自己給自己蟄伏、所以才貽誤了詳細部署的情報傳達;卻未想在帳外分辨蘆管之音時恰好發現了楚風雪,她關心則亂、差點成為金軍的意外之喜,於是他急中生智,當場三步並作兩步,到草叢裏將她撲倒在地,與她眾目睽睽之下“苟且”。他也是到在她胸口打節奏時,才意外發現她是個女子,靠這麽近那麽尷尬。而且他本來試著和她確認身份時,還以為她最多是自己下線,沒想到她亮出來的身份居然是自己上級,僭越了?更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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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便是說,此番隨完顏承裕攻城的隻有你的下線。說什麽規避海上升明月的風險,其實卻是衝著你轉魄來的。”她那時才知道,金軍竟這麽快就掌握到轉魄的範圍?心念一動,掩日呢。金軍能掌握到轉魄?掩日呢!


    “放心,我有幾個下線行動相對自由,這麽久沒收到我指令,必然和我蘆管傳信,從而降低暴露的風險……他們會到附近把隴幹情況傳音給我,我隻要聽著就好,再打給你。”完顏豐梟自覺地在她胸口繼續打節奏,打到“再打給你”的時候,樂嗬嗬地笑。金人一定想不到,他們的部署居然還是輕易地傳給落遠空了。


    雖說細作本該心無旁騖,他還是饒有興致地欣賞她,真沒想到,自己的頂頭上司居然是個年輕貌美的花木蘭!


    “你這一脈,我決定了,暫時也閑置。”結合實際她嗅出了掩日的變節,掩日能傳假情報給她算計她,就能幫金軍出賣他自己的下線:掩日有不少下線,雖然閑置卻就在她身邊不遠的這支陳鑄軍中。


    理論上,掩日一脈和轉魄一脈關係不大,因為海上升明月最初的設置就是為了不同分支不相互影響,唯一的弊端在於落遠空自身不能有失誤。然而要命的是,先前楚風雪冒險潛伏到小王爺的盛世,掩日曾經給她代職過一段時間的落遠空!


    掩日,他做過落遠空啊,為何偏偏是他!她還曾想跟主公提,要不下一任落遠空由他當。這些年來並肩作戰和她背後相托最多的不是他掩日嗎?竟然背後捅了她一刀?!


    盛世是四月的事,現在已經六月,轉魄的蘆管暗號主動更換過一次,隻是,那時她剛好和掩日交接著,掩日很可能也了如指掌……不縝密?誰料到膀臂會無端折斷。


    “出什麽事了?”完顏豐梟見她臉色有異,關切地用手問她為何緊急閑置。


    “你暫時閑置,別動。除了見到我或主公本人點頭以外,你這一脈永遠不要聽任何人的啟用號令。”他們無聲、快速地交流後,由於陳鑄軍即將隨完顏承裕進發,她立即同完顏豐梟告別。


    這隴幹郊外,天羅地網的對象隻是高官們,完顏豐梟樹大招風,楚風雪還能對轉魄一脈發緊急閑置令,因為她在這裏相對而言危險性小,但是她心中清楚,去了隴幹城中,她和掩日的下線們便最危險,因為掩日不可能不告訴金軍,他的上下線分布在哪些人軍中……


    心念一動,或許規模、人數可以憑此推算?此值戌時過後,她趁著還未入城,再次用飛鴿傳書,向林阡連傳數道情報,包括“掩日變節”“隴幹危殆”“除完顏承裕領軍之外,轉魄確定有陳鑄舊部、秦獅、完顏力拔山、完顏璘。我推測還有葉不寐舊部、軒轅九燁、完顏綱、齊良臣、高風雷、司馬隆等麾下兵馬若幹,因為那是掩日下線們的分布,控弦莊可能要借機肅清。”“但後續還有幾路兵馬,具體將領幾人,高手是誰,不得而知,主公萬事小心。”


    並向臨近的掩日一脈示警——如果現在要他們撤退回宋反而容易自露馬腳引起金軍剿殺,所以她給本就是閑置狀態下的他們發了個“高度警戒並啟用緊急交流預案”,便是提醒他們,暴露危機前所未有,眾位務必盡一切可能、靠自己度過性命之憂。尤其是參加過害死陳鑄的,一旦進城,隻要身份泄露,必被金軍處以極刑。


    楚風雪的潛意識裏,隴幹是必然要失陷的。留守宋軍,怎樣看都不可能贏:莫非已經被假情報騙著帶走了不少精銳,隴幹縣境的防禦本就缺失大半,憑薛九齡一個率領麾下官軍,隻怕還會不戰而降吧!?


    不過事實卻並非如此,也算給了楚風雪不小的意外和慰藉,那個四月中旬在攻打來遠鎮時大敗,對林阡請求說“請再給我一次機會,證明我麾下的能力”、後來被林阡扶持著打贏術虎高琪揚眉吐氣的薛九齡,此番表現也很是硬氣,領著城中的五千兵馬、且大半都是吳曦麾下,竟然守得固若金湯,抵擋了金軍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強弩迸射,還竟把身為先鋒的完顏璘擊傷。


    “我便不信,吳家軍會比林匪還強。”完顏承裕作為主帥到場後親自規募局勢,不刻,終於通過控弦莊找到隴幹城內的空虛,原來吳曦的堂弟吳晛也在城中,薛九齡此番為了抗擊金軍,把原本守護主子的兵衛都趕鴨子上架了,隴幹內部,說團結團結,一拉扯千瘡百孔。


    “鸑鷟,靠你的人了。”控弦莊早就有高手潛伏在隴幹,隻消朝吳晛的住處放一把火,此局立破。


    天下大亂,正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的好時候。


    楚風雪不是沒聽見那控弦莊的蘆管暗號,但是海上升明月存亡關頭、掩日一脈緊急、轉魄一脈閑置,一時間隻有她自己能動,冒死去阻止控弦莊潛入放火?然而當陳鑄舊部靠近隴幹城她自己也是眾矢之的危在旦夕,想到林阡說的她最重要,想到薛九齡再頑強也不可能敵得過金軍圍攻,狠下心來,任憑發生,臨陣後她就沒再動彈分毫,明哲保身。


    作為靜寧最大也是最核心的一縣,隴幹不僅有軍兵屯駐,更居住著上萬慕名前來投靠吳曦的南宋遺民,眼見城破,哭聲震天,任憑完顏承裕怎樣保證秋毫無犯,也是倉惶四散。


    就在這入城之後的兵荒馬亂中,她聽到了更刺耳的蘆管,果然!果然掩日變節了——


    她當了四年的落遠空,掌握著下麵每一級的每一種暗號,自然聽出這一聲聲都是掩日和下線在交流……他擅自啟用此刻身處隴幹城中的他們,根本是在誘捕他們、妄想各個擊破、甕中捉鱉、手到擒來……下一步,隻怕就是轉魄下線的暗號吧。


    好在,她已搶先一步,來的路上就已經對近身的掩日和轉魄的下線們發號施令……衝這一點,掩日應該是這一刻剛到隴幹,沒有因為她而改變計劃。才到隴幹,都沒喘息,就要這樣嗎!是為了陳鑄的深仇,便忘了家國的大恨?!


    所謂緊急令、隻能對近處最先傳達、希望他們能及時地傳遞開去、倉促間卻不見得能麵麵俱到,總會有人沒有得到消息!轉魄下線或許還能逃過一劫,因為不在掩日的複仇計劃內,掩日對他們也不是很熟知不可能最先拿他們開刀,所以隻要閑置應該就不會有事;但掩日的那些下線?誰會最先遭遇危險,誰能輕巧化險為夷,都隻能自求多福。


    自身難保,隻能無情。


    


    烽火連天,雲霄染血,昏暗城山,若隱若現。


    金軍攻奪隴幹原指望和水洛一樣悄無聲息,奈何遇到了薛九齡領導下的全城軍民拚死抵擋,再加上楚風雪在隴幹城郊飛鴿傳書,遠近諸縣宋軍終究能看清形勢。


    大約戌時一刻,林阡、石矽便已馳赴威戎,但那時,完顏瞻已來牽製郝定,輾轉貽誤的情報,和敵人幾乎是同時到的。


    掩日變節,對林阡而言真可謂晴天霹靂,他對海上升明月尤其第三級以上盲目信任,隻因他自己做過八大王牌之一、推己及人,加上自盡過那麽多死士,犧牲過那麽多忠烈……卻未想到,真有個例外,竟然還教他林阡以矛攻盾!


    林阡曾自以為精準地計算過,即使完顏永璉想加緊肅清,金軍也會焦頭爛額到靜寧戰後,然而,那建立在海上升明月內部堅硬的基礎上,事實卻是,八大王牌之一的掩日叛國!?


    林阡啊林阡,你竟卻忽略了,金軍焦頭爛額,身處金軍的掩日那時也焦頭爛額。選擇竹節,就是他犯錯的開始,選擇掩日,是你林阡錯誤的開始。


    林阡雖有強大的心裏儲備,一時也難以接受,如此空前的打擊和背叛!


    千鈞一發,他能理解楚風雪對掩日下線的示警和對轉魄下線的閑置,細作們總是能嗅出什麽時候是針對他們的行動,什麽時候可能不是那麽針對,今夜他們的處境,與禹陽、稻香村一樣,金軍明顯已經衝著他們張網,如何還能頂風作案?既不可能成功傳信,更加會有無謂的流血犧牲。


    當石矽幫郝定去同完顏瞻廝拚,林阡立即將靜寧地圖展開,給水洛和隴幹之間圈定了莫非孫寄嘯可能所在,這場接下來幾個時辰甚至幾日都再也不會有情報的戰鬥,郝定的麾下們必須兵分數路堅信不疑地前往搜救,信什麽,信戰友們都還活著,信黑暗中他們能找到對的方向,直到轉魄一脈複活為止,“一定要把寄嘯、莫非和他們的兵全都帶回來。”


    “是,主公。”郝定的麾下們齊聲保證。


    “郝定,你隨我一同北上。”他隻帶了郝定等約莫三十勇士,“水洛暫時奪不回,隴幹萬萬不能再失,當中和背後,都牽涉太多無辜。”


    郝定等人慨然願戰,原以為林阡攜策於心,想帶他們奇襲隴幹,卻不曾想,行至靜邊寨,林阡要他們與當地駐軍合作,原地待命,不再向北。


    “主公?”郝定一愣,忽然心生不祥預感。


    “情況不明,我先行潛入城中,充當細作,探明情況;郝定,你在這靜邊寨,身為主帥,獨當一麵。”他的意思是,他來做掩日,“留意著隴幹的信彈。一道不發,無從下手,按兵不動;隻發一道,形勢凶險,攻防並舉;兩道連發,敵有空虛,奇襲隴幹。”


    “情況不明,如何能教主公一人冒險?”這句話,郝定說了,十三翼說了,郝定在山東時,本也是十三翼中的一員。


    “那不是我一個人的險。”他意已決,不容違背,指著山下的零星難民,“隴幹已經有民眾往南逃出,若有任何變故都會更多,一旦遭到金軍追殺,需要有人在此地據高,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主公說得對,我當留在這靜邊寨,收容隴幹逃來的民眾,同時作為威戎的掎角之勢。”目送林阡走後,郝定看向周圍地勢,“不能再教金軍南下寸土,至於隴幹,見機謀取,無法強求。”


    “但主公身上有傷,身旁怎能無人照應?”“主公他每次都不顧自身,可教人擔心得緊。”參與過河東之戰的十三翼難掩擔心。


    “那便如此?對半分開,善攻者去,善守者留。”“號令你們守著,主公我們守著。”十三翼從未有這樣一次,商議過後,心甘情願地分為兩派,一路把守關隘,一路追前策應。


    


    女真鐵騎,銅牆鐵壁般碾過斷壁殘垣,颶風之下,隴幹全縣火光衝天。


    爭先恐後的,從敵軍演變成民眾,哭爹喊娘的,原不是隻有孩童,還有臨死前的兵將。


    盡力卻戰敗的薛九齡,全家老小被綁縛到城頭,卻還挺直腰杆、雙眼瞪天,堅決不向完顏承裕認輸求饒:“我虎賁將士,絕不跪拜外敵!”


    “敗軍之將,何足言勇?!”適才攻城碰壁,秦獅見過完顏璘頭破血流的樣子,正是拜眼前這薛九齡所賜。


    完顏力拔山上得前來,蠻力迫使薛九齡朝完顏承裕跪下。


    薛九齡怒不可遏,在完顏力拔山的控製下掙紮了半分才終於跪倒,卻滿臉不屈不撓,抬起頭破口大罵:“賊子!今日你迫我跪下的這每一毫每一厘,都是他日盟王飲恨刀下,你女真鐵騎跪伏的每一引每一裏!”


    “很硬氣,很能說。”完顏承裕笑起來,“我等著!”手一揚,戴著鬥笠的仆散安德猛然舉鞭,當眾對著一個金將打扮的人狠狠劈掃,那人始料未及根本沒法還手,被他這硬鞭連抽帶刺淩厲數下,哼都沒哼一聲便當場身亡。


    “硬氣的人,都是這樣的下場——這是海上升明月第四級下線。”仆散安德的臉雖然隔著鬥笠,卻已看得見扭曲,他踱幾步到嚇得半死的吳晛身後,吳晛當即臉色煞白屁滾尿流:“我投降我投降!別殺我!”


    “大人!”薛九齡阻攔不了,淚在眼眶,“您是吳氏子孫,如何可以……”


    卻聽又一聲激響,抽在薛九齡的兒子背上,那孩子還未及弱冠、初上戰場,如何經得起這般狠打,慘叫一聲驟然暈厥,被踢醒後滿口鮮血。薛九齡大驚失色,打在兒身疼在父心。


    完顏承裕冷笑道:“薛九齡,識時務者為俊傑,歸順於我、勸城中你那幾個還在頑抗的麾下投降、再助我奪下郝定駐守的威戎,事成之後,保你一世富貴榮華。”


    薛九齡的兒子不理會仆散安德,奄奄一息迎向薛九齡擔心的眼:“父親,別顧我,這一世早就富貴榮華,若是突然沒有了、非得犧牲旁人去續,那便到此為止吧!”話未說完,便被仆散安德抽倒在地,軟綿綿地一動不動了。


    “至禮!”他給兒子起名,也剛好是誠信禮義,他比楊公好命,四個兒子全都有了。


    “三哥!”最小的那個還沒懂事,大驚衝到至禮身旁,換來的卻是薛九齡的大驚失色:“至義!”


    仆散安德原本沒想這麽快對付這孩童,忽生邪火從他下手,不假思索一鞭揮下,忽然被城樓上一道劍風攔擋,正中仆散安德下懷,冷笑著轉身相迎:“很好,又一個海上升明月!小不忍則亂大謀。”


    這掩日下線和上一個被鞭打至死的不同,上一個沒來得及得令,這一個卻是明知故犯,見義勇為卻飛蛾撲火,楚風雪眼睜睜望著他送死,不忍斥責,責什麽,責他們因為血性失去理性嗎!城樓上呼吸各異,望著那男兒倒在地上滿身是血、短短片刻竟被硬生生抽得不完整,可見仆散安德對細作是多憤恨多狠辣。


    “很好,我本想殺雞儆猴,卻不料引蛇出洞。”仆散安德把薛至義小雞一樣拎起來,那孩子畢竟尚未懂事,又驚又懼,大哭求救:“爹爹!救命!”


    “薛九齡,城已破,主上已降,稚子遭殃,你卻還倔強,你到底在守著什麽?!”完顏承裕驀然站起,想要將執迷不悟的薛九齡喝醒。


    “我……”他答不上來,卻好像是本能?老淚縱橫望著即將朝幼子頭上落下去的獨厚鞭:“至義,你去吧,別怕,爹爹很快下來陪你!”


    又一鞭泰山壓頂,向著那弱小的軀殼抽下,一瞬,城樓上的掩日下線們全都窒息,他們本就是要保護這些手無寸鐵的弱者,但他們不能動,是為了日後能保護更多手無寸鐵的弱者,可是,誰說就一定有日後?隻是,哪個細作又能打得過這十二元神之一的仆散安德,此情此境,到底要如何取舍!?這一鞭還未擊中那孩子,就已經泛出妖異的血光,包括楚風雪一幹人等都閉上眼睛不敢去看,既不敢看那孩子血濺當場,更不敢看有任何呼之欲出的戰友再送死。


    電光火石間,那強勁一擊引起的刺耳聲響,如驚雷般震在每個人的心上。


    “不對……”楚風雪當先覺得,這風力不對,仆散安德再強悍,也不可能把一丈開外的她都震得臉上發麻。因為瞬間感應到了來者何人,她又驚又喜地睜開雙眼,去迎向火光下熟悉至極獨一無二的身影,“哦?果然我主公到了……”


    刀削斧鑿,棱角分明,雙刀勇猛,天神降世。


    哪個細作能打得過這十二元神之一的仆散安德,有且隻有他林阡,這些年沉溺於複仇的仆散哪還可能是他對手,被他斜路一刀打退數步,眨眼那孩子已經被他林阡護在身後。


    “林阡……”完顏承裕倒吸一口涼氣,他在城外預伏了數路精兵,設想過無數計謀絆倒和坑害林阡大軍,林阡卻隻是來了這麽一個人,輕而易舉穿過了生死線。


    秦獅和完顏力拔山兩個崇武者都兩眼放光,雖然吃驚但更多的是喜,想的都是,他一人來就夠!


    “林阡,隻身前來,是為了探明情勢吧?不知這隴幹情勢,你可滿意?”完顏承裕努力鎮定下來,隻因見到秦獅和完顏力拔山一左一右迎上前去。


    “不滿意得很。”他隻是初探而已,就覺察城中金軍強盛,早已控製了隴幹的多處要害,短期內郝定和石矽加起來奇襲都不可能,要郝定攻防並舉的信彈還未及發,便又被這城樓上的意外叨擾,他再不動手,隻怕城上俘虜全都要死,海上升明月也會被寧錯勿漏地處決。


    “令我滿意的情勢,既探不到,就打出來。”林阡一笑,飲恨在手。


    “請賜教吧!”秦獅向來話少,自覺隻和他徒弟辜聽弦旗鼓相當,所以提起雕龍畫戟還用了敬語。


    “呀!”完顏力拔山比秦獅還簡單,嘴裏從來隻有象聲詞,掄起震山錘毫不囉嗦就上。


    “實在想看看,你的上限在哪!”完顏璘不顧頭傷,拔刀來戰。


    “殺了林匪,給這些年死在他手上的父老妻小報仇!”仆散安德抬起獨厚鞭,鼓舞金軍士氣。


    見主帥身先士卒,眾金軍收起憂慮,想上陣卻插不了手,於是各司其職,將城樓圍了個水泄不通。


    完顏承裕聽到林阡那樣說就臉色一變,緊張地到牆邊望著城下風雲,確信林阡沒有更多兵馬潛進來才鬆一口氣。


    這一口氣卻在轉頭看林阡刀法時又重新吊上,這什麽人,三個十二元神,一個秦州防禦使,鏖戰百回合,竟還是他占著上風。而且眼看著完顏璘頭傷迸裂、快擋不住、完顏璘身後等閑兵將首當其衝。


    於此刀中登高懷遠,渭水千山萬丘,洞庭雲山蒼蒼,天台四萬八千丈,黃河九曲萬裏沙。城上卻沒實在沒幾人有心情去賞,除了楚風雪。


    然而,情境不允許讚歎,旁人沒見過,楚風雪見過林阡集市上捂著胸口的樣子,他現在先聲奪人、勢如破竹不假,怕就怕筋疲力盡、寡不敵眾。


    “林匪,再強悍也不過血肉之軀!”完顏承裕眼尖,看出林阡擊退完顏璘後突然間的刀鋒一頓,抓緊戰機,指揮眾將,“他有傷在身,是天尊打的!眾人齊心合力,一舉將他擒下!”


    “這城樓上的宋軍,我看看有多少?!”卻聽林阡大笑喝斷,氣魄無雙,原先聽令上前的一重兵


    陣,全都停頓了腳步!


    楚風雪心中一顫,這是他身為主公,要掩日下線亮出身份,幫助他、也是跟隨他撤退回宋!


    換作任何時候,控弦莊都可以魚目混珠、濫竽充數,但此情此境林阡在粉碎邊緣,他們怎可能身為金軍去說我是你林阡的人。


    掩日下線們,因這一句話的功夫,全都彷如從籠罩的陰雲中轉到強烈的天光下,每個人的神情都變得明亮,軀殼都有了主心骨被重新定義,提攜的兵器都換了方向:“主公!”“飛天鏡。”“玉兔精。”“金輪。”“玉弓。”“廣寒宮。”


    一聲聲出口,溫暖了彼此,卻寒徹了那些當他們是戰友的金兵金將,眼看著身邊“變節”的兄弟,如何不被攻心而自亂!


    “很好,我來得倉促,隻見了幾個還沒投降的官軍武將,要他們保護和組織著老弱病殘隨時南撤,但我還缺人手,開城門掩護他們走。”林阡發號施令,“至於救俘虜、殺金軍,兩件事,同時進行,都交給我。”


    “很大的口氣。”完顏承裕冷眼相看,卻色厲內荏。


    林阡視若無睹,又對著薛九齡等人的方向開口,那時已有掩日下線趁著金軍驚呆而過去給他們割斷繩縛:“從此刻起,林阡每殺一人,汝等每撤一人。看是林阡殺得快狠準,還是汝等撤得快狠準。”


    一眾金軍,無論遠近,這一瞬全被他刀法卷入、鉗製,爭如城樓中央忽現個黑洞,不由分說就要把他們吞噬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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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完顏璘倒地、完顏力拔山錘脫手之後,林阡憑著一己之力連續擊破這四人圍攻,火趁風勢開始殺衝上來的等閑兵將,過程中仆散安德和秦獅還想阻止,卻三番四次被他刀鋒排宕。楚風雪沒亮身份,隻是略帶擔心地望著他,她猜他是把所有氣力都提前和聚集到了這第一時間,然而很可能宋軍一隊隊撤離之後他會立即虛脫,所以她雖然還在戰團消除嫌疑,卻隨時準備幫他抵禦外敵。


    兔起鶻落,飛電過隙,林阡一步一殺地攻,宋軍井然有序地撤,金軍竟如木雕石刻,被那雙飲恨刀以動製靜。


    薛九齡從未見過這般砍瓜切菜的屠殺,雖然心悸,卻也解氣,薛九齡你到底在守著什麽,嗬,“賊子們,我就在守,這場還給你們的血雨腥風!”


    “薛九齡,你是主將,是條漢子,你最後撤。”隔著數重兵陣,林阡對他肯定。


    “我這妻兒老小都殿後,和盟王一起最後撤!”薛九齡振奮不已。


    約莫亥時前後,林阡雖這般大開殺戒,卻始終存在理智,勢要趁自己還未力竭之時,將隴幹中的軍民盡可能多地救到安全之地,休整幾日再朝隴幹重新進取,誰料就在那時,聽得不遠處一聲聲熟悉的蘆管,林阡臉色微變,楚風雪心念一動:掩日,他還在暗處,幫著控弦莊抓捕其餘下線……


    林阡因這突然的分心,冷不防背後就中了秦獅一戟,楚風雪來不及靠近,卻看林阡怒喝一聲暴起,反手一刀全力以赴的“神遊”,劈開秦獅同樣不遺餘力的“青幹斷”,便見林阡背後血流如注之時,秦獅胸口也鮮血噴湧,林秦二人雙雙倒地,仆散安德立即朝林阡追襲一鞭,危急關頭楚風雪才射出一支透骨針,還不知有未擊中仆散安德,卻聽數聲兵刃擊蕩,有七八人趁亂而上,銅牆鐵壁般守在了林阡身側。


    “何以違令?!”林阡神智略清醒,看見追隨而來的十三翼,卻不想見到他們,這一幕從前有過,那是遙遠的黔西魔門,田若凝圍剿他時,那些誓死在他身邊守護的,一個都沒有生還。


    “因為答應過主公也答應過自己……”“願隨主公,征戰天下,絕對互信,不離左右!”“居則同樂,死則同哀,守則同固,戰則同強!”他們還不像海上升明月那樣有代號,多數時候都是個整體、幾乎沒幾個留名,他們卻出現在他林阡的每日每夜。


    “說得好聽,陪葬罷了。”這個人的聲音響起,這個人麾下的兵馬抵達,宋軍便不可能完全走得了,而是遭遇著首尾不能相顧的危機——軒轅九燁,他因為要奪通邊南部,所以比完顏承裕要晚些才抵達,但林阡和楚風雪事先不可能對每一路都算得精準。


    軒轅九燁和掩日兩人同時針對林阡宣戰,一個沉靜,一個喧嚷,一個明爭,一個暗戰,一個以兵馬,一個以蘆管,雙管齊下,來勢洶洶:“莫非忠誠,孫寄嘯剛硬,又如何,我來的路上,他二人麾下兵馬,已倒斃十之七八……不過是‘死則同哀’罷了。”“主公有令,第三級下線前往城北會合,與掩日共同營救主公。”


    林阡左腹和胸口傷口一直未愈,本是做好了浴血奮戰的打算,想著撐著一口氣打到全軍脫險再退,不料適才那一分心,背上被秦獅傷得極重,昏沉之中,沒想到十三翼竟違令前來被他所累,越是感動他們的不離不棄,便越是痛恨自己對掩日的盲目信任,心急如焚,悔不當初,被軒轅九燁這句話和掩日的假命令一激,顧不得裹傷一躍而起,提著飲恨刀直迎軒轅劍去,從這一刻起騰挪輾轉的所有軌跡,都落滿了林阡身上自己和敵人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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