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樊井說的那樣,林阡是大夫,紅襖寨是病患,外圍金軍才是要消除的病。[(( 林阡醫術再高,紅襖寨不配合治也沒轍;但隻要紅襖寨自己想活,林阡停止給藥又何妨。


    吟兒遠眺戰場,隻覺夏風微暖,不知怎的,想起去年冬天,大夥兒一起打雪仗的情景,那時她看著盟軍和紅襖寨其樂融融,欣慰於林阡一生中最重要的兩個兄弟團終於融合,卻沒想到,臘月廿九事件狠狠甩了她一巴掌:原來盟軍和紅襖寨之間始終隔著一層膜,注定隻是救與被救的關係……但這層隱形的隔膜,這幾個月來逐漸消失了,夜半所有人都表態相信林阡的時候證實早已完全不存在。


    曾經對紅襖寨而言,林阡是屏障,現在雖然他被拆除,所幸還有眾兄弟齊心協力。這時候的林阡,心願得償在營帳裏笑得可高興了,他哪裏想爭什麽寨主啊,吟兒懂,對林阡來說,能在紅襖寨裏當個小頭目就好,他本來就是那個名叫林勝南的幕後功臣他甘之如飴他當習慣了。隻不過,前提是,這還是昔年那個完整的、頑強的紅襖寨。


    吟兒轉身入帳,正好樊井還在,林阡十分感謝他的幫忙,事先真沒預料到他會幫腔:“樊大夫,‘斷人口舌的口舌’,這稱號你也真正可得。”


    “那不成,我一人得,不讓給他!”吟兒趕緊搶前,她表現也很好的!


    “嗬,不要了,我還是叫‘一言九鼎’算了。” 樊井笑起來,被捧得心情很不錯。


    “噓,自是不讓給他的……我永遠都記得,‘天欲墮地,試拄於其間之石’。亦永遠記得,‘信謠言者,或為謠言用,或用謠言為。’”樊井走後。林阡低笑,“吟兒,虧得有你。”


    “哦,原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討好我和樊大夫呢!?”吟兒笑,變臉說,“哼,嘴再甜也沒用。背著我們繼續藏酒就是死罪!居然還藏原處,把我們當猴耍,若不是彭將軍了解你……”母老虎般又說了一堆,林阡理屈,隻能解釋:“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把酒到處藏,害我到處找。”吟兒再到水缸那去,已經沒了,於是到處翻箱倒櫃,林阡笑看著她背影。享受著這份安謐不說話,吟兒找到了會生氣,找不到卻失落,最後空手而回,“嗯,這回好像是真聽話了,那就原諒你了。”坐在他身邊,忽而自顧自笑起來。


    “笑什麽?”他納悶。


    “笑你作繭自縛,召一大幫人回來、把自己存貨喝完了。哈哈。”吟兒笑,他也跟著一起笑。不過他是笑吟兒傻、沒現他的新藏處。


    吟兒轉過頭來,“咦”了一聲,小牛犢不知何時已經醒了,瞪著一雙大眼睛盯著他倆。好像有意識在聽。


    “看著這小山芋,我就會想起遇見你的最初,被我捉在網裏,傻乎乎地、偏又充滿傲氣地、瞪著外麵的世界。”


    “好意思說,那寒冬季節,我忍著萬分的冷。看著你故意一件一件慢慢穿衣服的樣子,可惡得緊。哼,現在可得到報應了?我可以隨時隨地、一件一件地給你脫下來!”說的時候霸氣萬分,不察林阡“咳”了一聲,顯然帳外有人靠近,林阡聽到腳步聲了,而吟兒又不注意她聲音大小。


    此刻輿論戰硝煙散盡,帥帳不再警戒森嚴,何況來人腳步熟悉,無需半點設防。


    “盟王,盟主,我、是來稟報軍情……”從語氣裏,就聽得出彭義斌聽到了……窘。


    “一定贏了是吧!”吟兒趕緊問,紅著臉允許他入帳。


    “金軍確實始料未及,此戰他們必輸無疑。不過黃摑既已明白,應當會有相應措施,預計未來這幾日,主戰場和分戰場都會狀況不斷、交替緊急。”彭義斌說。


    林阡點頭,說:“新嶼、全叔、王琳、李全守北部,裴淵、時青守東部,柳大哥、二祖哥守中部,王敏、袁若守南部,其餘人等,盡數見機行事,位置不定。接下來的仗,大家齊心協力,應當會好打得多。”


    “是。”彭義斌笑意滿滿,“這場仗打得這麽好,什麽‘楊鞍不祥’的言論都沒了,大夥兒軍心士氣都上來,金軍這下可栽了跟頭。”


    這樣一個直爽的人,夤夜的偽裝竟也那麽好,吟兒歎了口氣,見他說完要走,急忙上前攔住:“彭將軍!”


    “盟主?”他轉身來,疑問。


    “半夜我對你的說話,都是我錯了,我現在都收回,我若是一早知道,你是最堅定的人,才不會對你充滿敵意,猜度了你,好似還……劍傷了你。”她歎了一聲,知如果石矽是楊致誠,那彭義斌就是海逐浪了。


    “哈哈,盟主,沒關係,半夜那段時間,確實義斌是另一個人,盟主若無敵意才奇怪。不打緊的!”義斌豁達地說,“對了,適才我遇到聞因,她說盟主選了半天都沒挑到好馬,匹匹都嫌不好看,不如我那匹青驄馬送給盟主如何?我記得盟主誇過它漂亮。”


    “這是在選戰馬啊……還漂亮……”林阡無語,插嘴。


    “要的,要的。”吟兒笑,對林阡置若罔聞。她知道,義斌之所以送這馬,應該是要感謝自己,也就意味著,他聽從了自己的勸告,會接近和達到聞因心裏的那個人。


    送他一並出帳,笑著壓低聲音,“會努力去嚐試、接近和達到聞因心裏的那個人了?”


    “會。哪怕很難成為。”義斌點頭:聞因,哪怕我很難成為他那樣的叱吒風雲,卻也該學他那般的膽魄氣度;即使很難成為他,我也會幫你保護他,並保護著你愛他的權利。


    伴隨著一聲雞唱,東方天空微微泛白,這異常難忘的夜晚終於過去,妖魔鬼怪和兵荒馬亂盡皆煙消雲落。三月十九。


    


    “黃摑你這混帳東西,王爺的計策原先萬無一失,被你硬生生攪了局多此一舉!”仆散揆送張從正回濟南,路上稍微耽擱了半日,一回來就聞知金軍慘敗。問了才知昨夜種種,真是氣不打一處來,他真想不到,原本可以坐等解體的紅襖寨。竟然能在最後一刻翻盤,王爺的計劃竟行百裏路半九十!


    仆散揆不相信隻有自己一個人明白王爺的苦心——王爺看出紅襖寨是信仰和情義的結合,所以要趁兄弟情義沒恢複前拆掉林阡這精神象征。不錯王爺也是在算林阡的,但王爺是拆他精神象征,而不是拆林阡的台!王爺起的輿論戰。是要把楊鞍設定成耿京,讓山東義軍重複四十年前的私欲膨脹掩蔽主帥,林阡則微妙地被王爺推在局外、沒法起作用。


    但黃摑偏把林阡提了上來,起了作用,改了大局!


    拆台?台隻有在麵臨被拆的時候,才會被人注意到它需不需要存在,反而使得台的重要性複蘇,此戰最忌給林阡拆台,就連王爺都不能,更何況你黃摑。怎可以自不量力對林阡!


    什麽驅狼吞虎群狼撲虎啊,王爺早先就已經說沒必要了,“關於謠言之類,已經恰到好處,無需再做更多”,“借謠言來做輔助,切忌看得過重”……王爺說那麽多回,隻不過沒有嚴令禁止而已,為什麽黃摑竟一時忘了?!王爺和我們都太高估你黃摑了,竟然失控地得隴望蜀、畫蛇添足、過猶不及!


    “屬下……屬下知罪。屬下……太想林阡死,所以竟……”黃摑犯下的錯和臉上的表情,都與馮張莊之戰的嶽離,如出一轍。一樣地。一樣是被林阡誘引出了欲念……


    如果說這一戰林阡沒控製住吟兒,那麽完顏永璉就沒控製住黃摑,隻可惜吟兒是黃摑算的,黃摑是林阡算的。


    當此時完顏永璉蹙眉看著黃摑,沒有開口再說什麽,紅襖寨原本可以沒有未來。輿論戰確實沒有那麽好打,但縱然完顏永璉也沒想到,林阡打的不是輿論戰,林阡居然是自毀,玩得那麽大,該說這是專屬年輕人的膽量,或是強盜的邏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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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豈止,林阡同時也從自己這裏學到了“放長目光”、長遠打算。逆勢方法正是對黃摑“順劇情寫初衷”。林阡一直沉住氣,是因為他知道,清與濁的相互滲透,未必隻看度……


    


    “林阡本身的威信,哪是你黃摑可以估量,林阡自己都未必知道;現在,你幫林阡、幫王爺都量出來了。”嶽離聞訊亦後悔不迭、後悔當日為何要對黃摑安慰說群狼撲虎……


    群狼撲虎,時機不對,如果在紅襖寨度過危險、論功行賞的鼎盛時期誘導,金軍還有可能會達到目的,嶽離當時說群狼撲虎時還未得知王爺的決戰策略,當獲悉王爺很可能會使紅襖寨全軍覆沒後哪裏還有群狼撲虎什麽事……黃摑卻在一個亂雲崩壞的時候問了出來,問紅襖寨你們同意林阡當寨主嗎、問林阡的威信。


    “威信”,嶽離說得對,這一點,也極為可怕。林阡本身的威信現在已經被黃摑量了出來,預示著他即便不是精神象征了,仍然是紅襖寨的後盾、盟友、兄弟,紅襖寨信他,也歸屬他抗金聯盟。


    因此黃摑幫紅襖寨提前解決了一係列關乎論功行賞的棘手問題,讓他們意識到了誰是寨主無所謂,甚至有沒有寨主都無妨,兄弟至上。沒人再會在意這個問題,至少現在沒有,寨主,本就是個凝聚軍心的虛名。現在軍心凝聚的好,戰力前所未有的高,管那些作甚,打完金軍再論。日後?輪流當也行,反正是盜匪——


    換在別的時間,紅襖寨未必這麽一致。這個時間,黃摑拿捏得太好了,白幫了紅襖寨一個大忙。也提醒了紅襖寨,金軍會通過這一點來分化你們。


    “這些雖然可怕,到還不是最棘手。”王爺歎笑,“現在沒有私欲,不代表未來亦無。沒有永恒的戰友,紅襖寨存在後患,即便他們已引起警覺。然而……”眼神一厲,神情亦前所未有的嚴肅,“黃摑阿魯答,你的自作主張,使大金在山東將多出十多年甚至幾十年的浩劫!”


    “這十多年、幾十年、餘生,黃摑都願在山東,直到剿清紅襖寨為止!”黃摑噙淚乞求。


    “終是又連累了多少個別人的餘生?!”完顏永璉拂袖,未曾原諒黃摑。


    一切都像是天意注定,注定紅襖寨露出個傾覆滅亡的機會,卻又注定紅襖寨走到懸崖被那個名叫林阡的敵人一手刹住,注定了幾十年內金軍戰力不能一心一意傾注在北疆。


    


    實則比眼前山東、未來山東更可怕的一點,仆散揆和嶽離都不知道。完顏永璉終於深刻地意識到,林阡這個對手,可能是幾十年來遇到的進步最神——哪怕不是最強,都一定是最可怕。


    戰力能翻倍增長或許隻是其次,謀略上,他竟已經很善於侵入完顏永璉和麾下的交流!馮張莊之戰嶽離如是,這一戰黃摑亦如是,每次完顏永璉設計得天衣無縫,他卻都能巧妙地改變執行者的思路,偏偏這些執行者死忠於完顏永璉,但卻失控在他們當時認為無所謂的細節——很明顯這一次比上一次更自然,更輕鬆,更遊刃。就在完顏永璉的眼底,卻竟連完顏永璉都失察。


    也許林阡也抓住了某種時間差,黃摑偏離、謠言風傳、到黃摑現、以及完顏永璉覺察……完顏永璉即使並未輸仗,這一局都已經不能追及和補救,因為失察,另一方麵也算失了先機。


    憑借三月十九這場翻身仗,林阡終於如願以償,把紅襖寨改造成了即便群龍無,亦無私心作祟。紅襖寨堪稱煥然一新。


    雖然泰安是林阡的家鄉是林阡的主場,但在一年前,金軍比宋軍多、盟軍來得極少、紅襖寨又魚龍混雜、宋軍整體堪稱羸弱,加之臘月廿九一場大劫,紅襖寨明顯氣數已盡……卻硬生生地、被他練到了現在這般——


    山東義軍,在這個紅襖寨時代儼然比耿京時代強得多。須知耿京下麵一盤散沙,紅襖寨卻兄弟情深,願意相信統帥和包容叛徒,加上楊鞍劉二祖等人從來就奉信的死不認輸,使得金兵想要招安不可能、離間分化又很難故技重施、戰力提升亦使現在黃摑再想鐵桶封鎖也鎖不住任何人。林阡不是紅襖寨的主,卻不管寨主是誰、都永遠是主後麵的那個人。


    完顏永璉有預感,他對南宋封了二十多年的劍,第一次離出鞘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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