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境沉默中隻聽見林阡一個人的聲音,他這句話,是針對龍泉峰那些被貽誤的大眾、以及孫邦佐張汝楫李思溫郝定、諸如此類本來對他沒什麽敵意但對楊鞍或反對或在意的人問。[(


    “石、李、孫、張幾位當家,適才也或多或少有誤解過盟王吧?我更糊塗,差點就真向盟王反戈相向,所作所為確實是步了鞍哥的後塵……既然我們都會錯,為何諸位能不由分說原諒我,卻不能同樣地徹底地原諒鞍哥?如果說他先前帶罪,決戰時業已將功補過。”彭義斌也回轉身來,對著同樣的一群人說。


    霎時吟兒就明白了一切:好吧,她就覺得彭義斌不對勁有問題,原來彭義斌適才所有的不靠譜和糊塗,也都等在這裏——義斌他,是被安插在內奸之中的內奸!


    然而看到這個內奸她心裏禁不住一暖:義斌他是林阡的人,所以不是那種天真的蠢,不是那種自私的蠢,他一點都不蠢!


    又其實,彭義斌才是這裏最冷靜、最理智、最關鍵的人——


    當吟兒負責擊破謠言,彭義斌所負的任務,正是逐步讓大眾意識到謠言在大局中起到的作用舉足輕重,也令大眾有機會去從這個不正常的義斌身上看懂臘月廿九的楊鞍,整個過程中,義斌和吟兒不是合作勝似合作。更巧妙的是,由於義斌樹大招風為那些宵小們擋住了吟兒的攻擊,一旦謠言站不穩腳,宵小們都有機會退一步說他們是“被謠言利用”了——宵小們以為退一步承認被謠言利用就可以置身事外?殊不知承認謠言的存在就給了林阡接下來找信源的機會!


    穩住了大眾,下一步正是抓宵小——又有誰能想到,就是適才興師問罪的短時間內,彭義斌已經通過“相視交流”、“同仇敵愾”,把信源的大致範圍確定了。


    “今夜我見證了中傷盟王謠言的從無到有,也由始至終被這些煽動者圍繞,他們當中,有源頭。有擴散者,個個都是居心叵測。”彭義斌將龍泉峰將領甲乙丙丁等等一律拉出,說話間看向樊井,甲乙丙丁盡皆瞠目結舌懵住。如木雕石刻毫無還手之力。


    樊井點頭,承接彭義斌:“此夜我宣稱主公有瘟病之兆、到確診未得瘟病前,有些人曾經靠近關心、或在營寨四周行動過密,此刻這些人卻同時出現在這些煽動者裏。可想而知,他們不是真的關心我主公的生死。而是在幫他們的主子打探虛實、並幫忙散播謠言。”值得一提的是,這些鐵定的叛徒,全賴海上升明月現,樊井是他們臨時的情報收集人。


    “疑似瘟病”。疑似,對於外圍戰場來說,確不確診無所謂,但卻會讓內部這些膽敢中傷林阡的宵小們緊張,是以一邊悄然聚集傳謠,一邊隨時準備鳥散;瘟病,是會傳染的。冒著危險靠近,隻有兩種可能,一是過分關心,二是別有用意。


    大眾出一片驚呼,這才知他們原被這些人一直騙著。這些人的主子,當然是金軍無疑!這些人是什麽身份,還用言明?


    “拿下他們!”吟兒下令之際不免感慨,林阡找信源的本事一向很強,穆陵之戰那會兒就已經為她在鍛煉,現在正好派上用場。也多虧了彭義斌和樊井。一個忍辱負重,一個惟妙惟肖,都這麽無私地幫林阡!


    “眾位再回想一番,這幾日有關鞍哥的忠奸。你們耳邊回蕩著的,可不可能也是這些人的說辭?這幾日被這些人環繞的你們,不就是適才的我,和臘月廿九的鞍哥?!謠言利用各位反對鞍哥到底意欲何為,還不是金人怕鞍哥一回來我們紅襖寨翻身?!”彭義斌喝問時,真相一目了然。


    這幾句話出口。吟兒更醍醐灌頂:林阡他誘導群狼撲虎,果然不是像她先前想的那樣,什麽“幫楊鞍吸引火力”,什麽“暫時讓大眾忽略楊鞍”,什麽“兄弟情誼短期內站穩”……


    不是!


    林阡怎可能“暫時”洗白楊鞍,要洗就洗徹底;怎可能讓兄弟情誼“短期內”站穩,要站就一輩子;他不是幫楊鞍吸引火力轉移災難,而是要借機幫楊鞍完全消滅謠言,如此才是真正的一勞永逸!


    較之金軍先前忖度的“把熟知真相的人往謠言處填、讓這些熟知真相的死忠往龍泉峰灌輸”,還有一個更好的更治本的辦法,正是讓龍泉峰的大眾從根本上理解他們身邊存在宵小、讓他們自己現他們被一些居心叵測的小人蒙蔽了雙眼、給他們演出來小人確實是可以輕易左右大局的!林阡要做的隻有一點,那便是找準信源!


    但這些宵小一直以來都很謹慎,他們不會無緣無故地就露出行跡,他們顯然懂不能人贓俱獲否則會連帶著楊鞍的贓一並繳了,所以他們就連上次吟兒擺空城計都一動不動裝大眾……謹慎到這個地步,卻獨獨沒注意,什麽叫得隴望蜀、畫蛇添足。


    畫蛇添足,就是指誣陷楊鞍還不夠,還想著要抹黑林阡——這些宵小,隻要他們敢踏出散播新謠言的第一步,就已經注定了被海上升明月剔出、被樊井和彭義斌拎出、由暗轉明、示眾的結局!


    所以林阡的做法不是矛盾轉移,而是以一個更大的矛盾覆蓋住小矛盾、再在拖回大矛盾的時候把小矛盾一起順帶著拽回來,一幹二淨——


    不代表矛盾越大越不能操控,相反的,這矛盾一大就容易快,快得連敵人也控製不住,而矛盾越快其實越容易站不穩腳,隻要吟兒能辯解他林阡,他就能緊接著洗白楊鞍。


    林阡給彭義斌的設定,是臥底,是過渡,也是誘導大眾將心比心的關鍵,而義斌作為次要汙點、倉促矛盾,隻要被大眾洗白和原諒,亦預示著林阡這個圈套大半成功。因為剛從質疑的狀態回到肯定,這個狀態的人心都是向善的。所以隻要他們肯信彭義斌和林阡,就必定會給楊鞍機會。


    當然,林阡的這一圈套。對宋更對金。


    


    黃摑,還想借著謠言打擊林阡?你根本不知道,你從頭到尾在被他算!


    宵小與大眾,確實不隻是為了楊鞍才出現。黃摑知道這一點,林阡早就知道,也希望黃摑想到,決戰落幕後,明明可以生出另一種輿論。那就是中傷林阡。


    林阡之所以寧可自己名聲受損,所謂“為楊鞍吸引火力”這個成分也有,但說白了吸引火力隻是前戲,林阡其實根本就是知道黃摑他舍不得放棄“驅狼吞虎”!原本完顏永璉的輿論戰確實已經穩贏了,可是黃摑他不定心,他明明先前是定心的,隻可惜此戰被林阡誘引了——黃摑,在說林阡已不再被奉若神明、在笑林阡自不量力的那一瞬,他忘了王爺曾經對他說過的、驅狼吞虎沒必要……


    王爺一直說,驅狼吞虎不宜多用。王爺早就看出。即便群狼撲虎也未必吞得了林阡,王爺還說過,決戰要按紅襖寨統一的方式打、即便紅襖寨和衷共濟又何妨……決戰前後王爺一直壓製著驅狼吞虎,黃摑本來也很堅決執行著王爺的指令,結果林阡以一個疑似瘟疫的招數將黃摑的心請君入甕,林阡誘出謠言正是要避開難打的王爺來收拾容易對付的黃摑!


    此前黃摑正好剛代王爺收服了時青寨的一些據點,風頭正勁,心態處於最浮躁。所以他忽略了紅襖寨的人不是土匪莽夫他們有良心,有記性,有眼睛!再者。哪怕抽除這些良心記性不談,紅襖寨也很難真的接受林阡害他們,就算此人已經沒有任何威信——


    為何?因為即便黃摑說林阡對山東不利擺出了一堆證據,但質疑林阡的楊鞍曾經把山東害得更糟。紅襖寨若質疑林阡,一則很可能會走楊鞍的老路,二則質疑林阡很容易就和反對楊鞍形成悖論!他們一時可能覺察不出這是悖論,但內心深處隱約的抵觸感會使他們很快走進又很快走出對林阡的質疑,既然臘月廿九事件上林阡和楊鞍一個是錯一個是對,他們潛意識裏自然更相信一直沒錯的林阡而且楊鞍已經知錯認錯……黃摑曾寄望於宋軍中恰好有別有用心、順水推舟者。例如和寨主之位切身相關的群狼,哪怕一隻被激出來都夠,然而很可惜黃摑失算了,紅襖寨赤膽忠心半隻白眼狼都沒有!


    何況林阡不是沒有任何威信的,林阡本身威信多大,哪是黃摑可以估量,雖然吟兒覺得林阡自毀很冒險,但黃摑完全沒意識到他敢起質疑更冒險。


    至於“二月十二楊鞍種下因,三月十八結成果”,黃摑浮躁地忘了這最關鍵的一點,楊鞍這個種因的人都不承認這果!這就如一輛馬車,馬車夫都跑了,這車載了再多人,也不穩,隻能亂衝亂撞,或一個個地跳下去。


    


    而且黃摑更沒想到的是,林阡引他來造謠中傷的終極用意。


    宵小的拎出隻是其一,其二,正是林阡和楊鞍的相互捆綁——在有關臘月廿九的事件中,林阡和楊鞍是悖論,但有關山東的過去和現在,他們必須綁在一起。


    吟兒曾經問林阡,楊鞍在臘月廿九犯下的錯,三月十五方嚐到惡果,這麽下去卻不知何時才是頭?林阡找到的解決方法,正是這抹黑林阡的二月十二,其實林阡早就已經找到。


    黃摑覺得林阡蠢,為了洗白楊鞍,關於“侵吞”竟然毫不掩蓋,林阡蠢嗎,林阡從頭就沒掩蓋正是為了今天結成果——


    “二月十二、謠言中的林阡,比楊鞍更加十惡不赦、罄竹難書,那樣的一個林阡,諸位都可以理性地分析、並最終推翻,為何不同樣地接納這個,同樣被謠言魔化的楊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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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一刻,林阡說,謠言裏的我,比鞍哥錯得更離譜……


    昔年,眾人指責勝南是奸細後人阻礙宋賢新嶼與之來往時,鞍哥也曾為勝南說過一樣的話,也不由分說把勝南和他捆綁:“都是生活所迫罷了……各位,誰無年少,誰沒有犯過錯?我楊鞍也遊手好閑過,各位看見過,如今還記得?當年各位給過我楊鞍機會,如今何不也給他宋賢和新嶼這樣的良友?”


    誰是結果誰是因?什麽二月十二、臘月廿九、三月十五?都不重要了,還有一個因,是從小就種下的!那就是從小到大由始至終他們所有人、都被這個固有的兄弟情誼裹挾著!


    


    林阡問出這一句。無異於一道擊毀謠言的殺手鐧。


    營帳中,無論楊鞍彭義斌石矽,還是孫邦佐張汝楫李思溫郝定、龍泉峰大眾,瞬時都似回到了往昔。楊鞍說這句話的時候……那年那月,鐵血煙雲,恍然極遠,赫然拉近。


    “勝南,你。你說得不錯……”李思溫一時動情,竟覺回到過去,他其實一直就覺得楊鞍沒輿論裏那麽惡,隻是對於臘月廿九的內幕極度不解,想要弄清原委,但如今,“還管什麽叛變內幕,隻要紅襖寨重新整合,什麽都是枝節,何必舍本逐末!”與楊鞍一靠近。便激動擊掌。


    “鞍哥,我和兄弟們,早就盼著這一天。”石矽情緒再內斂,被今夜的大起大落一影響都控製不住,與李、楊相握時目中赤紅。


    “鞍哥,確實該徹徹底底地原諒!”孫邦佐亦上前一步,伸手予以三位兄弟,這一次,孫邦佐再不勉強。


    “七當家早就說過,鞍哥他決戰已經洗清了罪過!隻是我們空長著一副耳朵。卻不肯聽!隻願聽小人之言!”終於有龍泉峰的大眾開口,一手又一手疊加而上,再不見最初飄零的寥寥無幾。


    林阡看著這一幕感慨萬千,他原先的想法便是扼殺臘月廿九之後被激出雛形的黨派之爭。所以寄望於兄弟們先懾於他後回歸情誼,適才大家選擇相信他的時候,就證明兄弟情誼徹底回暖了、各種私欲亦完全封凍。其實這也是他對他們的最終試煉,將來他不可能長留山東,戰力上他不擔心,隻擔心他們的凝聚力。如今他看到了,也完全相信,他不在這裏這裏亦牢不可破。


    “哪裏有酒!”郝定一時血熱,喝出這一句來。彭義斌直接應:“我知道,我去找來!”此情此境,根本沒有人再懷疑楊鞍、或再糾結於臘月廿九,帥帳沉浸在冰釋前嫌的激動裏眾酒鬼忍不住個個垂涎,全都是一身的土匪習氣。


    “去!他得瘟疫了!要喝離遠點!”吟兒大驚,趕緊跳上床去擋住林阡。樊井亦立即俯身將他按下。


    “哈哈。”群雄見她如此緊張,當然明白她為什麽衝動給林阡辯護了,此刻哪還糾結那些細枝末節?興之所至,全都在帳中就地幹壇子,林阡就看著自己缸裏的存貨被喝自己喝不了,而吟兒和樊井又統一陣線鎮壓著自己,不禁氣急敗壞,卻又無可奈何。


    “不齊心的紅襖寨,好像已經有點能打,齊了心,必定更強!”群雄飲罷烈酒,再也不曾停留,外圍戰場,海逐浪、林美材、柳聞因、百裏飄雲,以及剛剛到達的國安用,早已等候他們一起!


    


    此戰黃摑必然措手不及,不隻因為他後來才得知他被林阡算,更緣於這位國安用的剛剛到達——誰人想,國七當家的“未能及時到場”也是內藏玄機。


    林阡算到黃摑會認為“林阡是想等牌湊齊了再大規模地澄清並正麵開戰”,屆時黃摑再將他們關進甕中一網打盡,所以,林阡故意讓國安用遇到了一些波折、一直沒能及時到場,也許黃摑會認為,林阡想澄清一切,最不可少的人就是國安用;沒有國安用怎麽也不可能澄清楊鞍,何況林阡自己還焦頭爛額……


    所以此夜黃摑雖然早先也有挑釁,卻未大規模開戰,在林阡等人澄清之際,黃摑隻動了一些不甚大、能被飄雲、聞因、逐浪、邪後消除的亂子,生生放走了這個他當時唯一僅有的戰機!但黃摑怎能相信,最支持楊鞍的國安用、龍泉峰大眾的領國安用,明明剛到……他剛到場紅襖寨就開始和衷共濟地打仗,怎能不令黃摑難以置信、措手不及?!


    大規模的正麵出擊。


    不巧是今夜?剛好是今夜!


    萬鼓哇殷地,千旗火生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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