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o74章 陷戰人間幾回合


    清晨山天之間,海氣靜靜懸浮、若虛若無,隨著景象久久趨於不動,仿佛時間也跟著一起停駐。


    忽如一陣強風起,掠過林阡身邊,掀開一片氣霧,飛經蒼蒼大地,穿越茫茫人海,直到達數峰之外、吟兒的麵前……


    似有心靈感應一般,同一時間站在寨牆上的吟兒,望著腳下黑壓壓的鐵甲,心內唯一的一絲不自信,都因為這陣冷風消隱,伸手來接那份熟悉的感覺,指尖上流轉的明明是空氣,卻還是情不自禁露出個久違的微笑。


    因為有林阡,吟兒不會輸。


    “靠近就放箭,他們上不來。”吟兒囑咐李全、薑薊,再看一眼寨外以淩大傑為的護***精銳,他們兵多將廣,裝備精良,無論單打獨鬥還是集結合陣,戰力其實都非此地宋軍可比。


    但就像林阡說氣勢可以取代一部分內力一樣,宋軍之所以可以堅持至今,也是用士氣取代了這部分戰力。所以,剛好比得上。


    吟兒攥緊拳:甚至能過。


    可惜的是,淩大傑或還可戰勝;嶽離?宋軍輕易不敢試。這一個月來,南部宋軍不再進攻,堅壁據守,也好,權當加強防禦體係。如此,終能和淩、嶽的兵馬抗衡了這麽久。


    換往常,吟兒想都不敢想,上次和林阡去濟南府求醫,還聽說淩、嶽的兵馬是剛從北疆打過勝仗回來的,吟兒讚歎過,卻沒想到自己竟能打平——但想起林阡,膽就壯了。


    莫忘了淩、嶽的兵馬,目前有一部分還在完顏永璉身旁打劉二祖郝定,何況時過境遷,他們早不是前幾個月時的意氣風了。譬如嶽離,打濟南時初遇林阡竟然折戟了給了無法無天,打調軍嶺時再遇到國安用裴淵的遊擊頭疼得很,而現在打南部戰場,嶽離著重於坐鎮馮張莊,而且還不是全心全意的——坐鎮馮張莊隻是嶽離的任務之一,更多的,則是幫黃摑分擔著泰山境內所有戰事。


    就像司馬隆、高風雷這幾個豫王府高手,他們的優點是戰力未明,著實能夠為難並***林阡,但是他們畢竟需要指點,雖能填了徒禪勇、尹若儒等人的缺,終究和他們接手的兵馬之間存在生疏……這些,嶽離做得越好,證明他越分心。


    感謝黃摑、仆散安貞、紇石烈桓端都已不濟,嶽離不是吟兒的第一勁敵。因為對淩大傑有著充分信任,他雖然給予了淩大傑增補與指教,但其主力軍對天外村動作很少,幾乎全放給了淩大傑打。


    而主攻天外村的淩大傑,實力倒不弱於邵鴻淵、是個不容小覷的主。攻防戰這麽些日子,教眾人見足了他長鉞戟的凶猛,真不負高手堂之名。盟軍大小將領,沒一個沒被他傷過,但負的傷多了,積的經驗自然也多。日子一長,吟兒身邊的這群孩子們都知道怎麽防他,祝孟嚐說得好,一個戰不了,人多一起上,當年寧孝容家的寒屍,不也這麽欺負過盟軍眾將。


    因此,天外村最重要的還是自身防禦,吟兒知道,她所管轄的這一支紅襖寨,才是最像十二年前夾縫生存的那一支,環伺在側的敵人無一不是虎視眈眈,無一不比己方勁猛,那麽就該和當初的紅襖寨一樣,用楊鞍等人的防禦理論以及體係。林阡對她的要求不高,隻是在原有的基礎上,繼續提高自己的防禦力。好,先拿淩大傑練手!


    “傳令下去,任何人等不得接受挑戰,繼續休整。”不理會寨外叫囂,吟兒對時青、祝孟嚐囑咐畢,下了寨牆,走回村內,看到魚秀穎負責完善的內關,魚秀芹魚秀安布置的障礙,歎眾人各司其職之際,既感慨這是胡水靈留傳,又心道盛衰興亡之事,論責豈分男女。


    驚險而平靜的又一個上午即將過去,吟兒在村子裏四處巡視了一番——既然己方往馮張莊安插據點,當然也要推己及人防止金軍這麽做,所幸天外村不像馮張莊那般容易有藏身之處,奸細不大可能有群集之所,但重要地點如屯糧之地與交通樞紐,都要嚴防奸細突襲。


    落遠空與銀月都死去三年,海上升明月正在漸漸恢複,控弦莊當然也不落後,雖然兩個組織的重心都在陝西,今次之戰卻全在考驗各自的山東分支。


    杜華前來向她稟報寨中一切如常後,笑說,盟主和盟王越來越像了,都喜歡一有閑暇就四處轉悠,吟兒一愣,也不知這習慣何時養成的。這些事情,雖然防不勝防,仍然不可不為。


    回到阡小時候住過的屋子裏,茵子正抱著小牛犢在等她,茵子對小牛犢的態度,就像當初對水赤練似的,吃飯睡覺都愛抱著……吟兒微笑看著,想,林阡扣留水赤練的用意在這裏啊。


    或許是邵鴻淵將吟兒身上的鎮寒之氣吸走,如今吟兒的火毒恰好在可以受茵子控製的範圍,體溫亦是個正常人;為了生小牛犢而耽誤根治的陰陽鎖,也很詭異地這些天來不曾複過一次。加之麾下眾將如此幫忙,吟兒幾乎不曾為戰事費心過半次,身體日漸恢複,應是這些年來最佳狀態了。因為感激,所以珍惜。


    “主母……”午後百裏飄雲帶著林阡的囑咐歸來,向吟兒述說了一切,她點頭,示意他行動開始。


    


    二月廿一。


    南部戰場,冷風從正月初呼嚎到二月末,始終沒見回暖。


    金宋僵滯在馮張莊與天外村之間,亦一直無所突破。


    不管下令進攻的是金方還是宋方,金軍主將是當時的邵鴻淵還是現在的淩大傑,都一樣,一樣相持不下。


    常常是晚間昏天暗地、萬籟俱寂、草木皆兵,巡邏警戒的火把燃至黎明,而白天則大軍壓境、殺聲四起、風雨無阻,攻擊防禦的界限反複重定。當然,最可怕的是,不確定。因為有時候白天不會壓境正如晚上不會休兵。戰爭要是有規律,那規律定是用來蒙人的。


    有一個時間點兼具著這兩種可能性使得不確定的可能性到達最高,這個堪稱最可怕的時間點就是此時:晝夜交替。當火把垂死燃燒劈劈啪啪作響,當日出東方敵營依稀有了動靜,甚至有可能敵人是徹夜都在醞釀而己方絲毫不知……


    


    馮張莊內,金方不是不忌憚宋兵,叫陣了一天無果的護***,甚是疲乏自是需要休息,為防止紅襖寨慣用的夜襲詭計,嶽離安排了守夜士兵徹夜警戒。到黎明時,最脆弱也最不容忽視,淩大傑親自參與,與嶽離的副將們一起在莊內來回,同時亦思考著今日該如何為戰。


    眼看天外村一天比一天難攻,馮張莊內被現的宋軍據點竟也日趨頻繁,再不突破,難道明明金壓迫著宋卻反而還要被宋贏了不成……


    連日來,淩大傑不敢有所怠慢,現宋軍據點便著手拔除,細致嚴謹真可謂攻防並舉。他雖對自己人親和,卻一貫不喜對敵人客氣,拔除亦有他獨自的手段。


    他言道,暗處據點猶同野火無法燒盡,若要連根拔起,不必一現就直接清剿,把握有度,方為上策。所謂“把握有度”,是不采取即刻打壓,而是選擇性放任、選擇性消滅。放任是為放長線,消滅亦為不流露這放長線。


    淩大傑種種作為,一則告訴林阡馮張莊內安插據點不容易,叫他死了這條心別走這條路,二則待林阡一有打消的念頭就張網一舉擒獲,告訴林阡即使他打消了念頭他也還是葬送了這麽多人。這般做法,嶽離自是讚同,定然能夠打擊林阡。不過嶽離也清楚,馮張莊內總共也不可能有多少宋人。條件不允許。


    嶽離關注著更多的,是馮張莊北,月觀峰戰場,那與林阡大軍糾纏了多時的司馬隆,他承載著黃摑解濤紇石烈等人戰敗後的希望;那與林阡關係不知有否破冰、外界看來撲朔迷離的楊鞍,他也是山東如今或未來能否安定的關鍵;還有那被高風雷打得苦不堪言、幾乎無路可去的王敏楊妙真。


    對於黃摑、林阡或者嶽離而言,楊鞍黨對於大局都是相當重要的,雖然三人看的角度不一樣,但不容置疑,楊鞍傾斜向哪邊,很可能就意味著戰爭的走勢往哪裏去。而依照目前的狀況,楊鞍展徽死硬不肯回,楊妙真則據傳是歸向林阡……


    這個至關重要的楊妙真,卻在兩日前遭到金軍生擒。因高風雷把王敏打得危在旦夕無法北上,楊妙真顯然是孤注一擲想向南部戰場的鳳簫吟求援。天外村雖然不強,到底是較近的一根救命稻草,清楚形勢的楊妙真繞過了馮張莊障礙企圖往天外村,卻還是功虧一簣沒能穿過金宋對峙的戰場。從而,落到了金軍的手上。


    那個曾對楚風月大軍說明白了自己是親林阡的楊妙真,之所以成功被林阡安插到王敏身邊,隻怕是林阡向王敏走的一步棋,這才是林阡的最根本用意!分了楊鞍一半勢力的最大楊鞍黨就是王敏,林阡自然是要楊妙真悄然向他灌輸回歸之念……嶽離,又應該如何拆除……


    就是這個靜寂的清晨,嶽離被門外聲動吵醒,問時才知,是淩大傑巡邏時與正待作奸的宋兵撞了個正著,那宋兵淩大傑在戰場上見過幾次略有印象,雖然叫不出姓名但知道不是個普通人,立即要將他擒殺之時,斜路裏又出來另一個不怕死的少年,幾乎將淩大傑撲倒在地。


    兩人甫一逃遠,淩大傑知宋軍陰謀敗露可能會狗急跳牆,豈能聽之任之,時機既然已到,淩大傑當即下令馮張莊全麵***,絕不容一個宋軍奸細逍遙。


    然而,比淩大傑更快的,是宋軍奸細們現形勢不妙、自危而撤離,趁著***之令還未下達到位,緊急往馮張莊外竄逃。他們在城門口和金軍打起來時,勢如瘋虎,窮寇之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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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兩人名叫百裏飄雲與江星衍,都是林阡身邊的人,在此出現,應當是奉林阡之命,醞釀一場較大行動,不料正巧遇上了淩將軍陰謀敗露,淩將軍正欲清剿,他們都倉惶外逃。”副將對嶽離說。


    嶽離點頭,表麵沒什麽不對勁,但因那是林阡,嶽離不得不沉思起有沒有別的可能性。


    那幫宋國奸細,理應明白他們在馮張莊內站不穩腳,這些天裏一直處在想撤不撤的階段,一種情況下他們可能如這副將所說是想作奸犯科,希冀以這番大行動翻身,不巧撞到了淩大傑,行動失敗全線潰退;


    或有一種相反的可能是,他們明知據點很難形成所以破釜沉舟,表麵是被淩大傑撞到引大肆撤逃,實際卻是用一些人的狼狽為另一些人打掩護、迷惑金人罷了。


    陰謀敗露是不巧還是故意?撤逃之舉是自還是被動?林阡有沒有可能對他們囑咐過,形成不了據點那就撤出去,但不是悄然撤出,而就是要這樣大張旗鼓地撤出去?嶽離越想,就越覺貼合林阡。林阡即使形不成據點,也一定會利用這些人的剩餘價值!


    “一些人的故意暴露和***,或許是聲東擊西,是為了另一些人能更加隱秘、方便行事。馮張莊內,必然還有另一處奸細,不可掉以輕心。你派一隊兵馬仔細搜查。”嶽離與淩大傑皆是謹慎之人,淩大傑心思極細,念想頗多,而嶽離,看問題想事情則比常人高深,實際比淩大傑要更加洞悉了。


    “是!”副將心服點頭。


    “稟告天尊,因守城將士猝不及防,一幹宋匪順利逃出,淩將軍率眾追趕而去。”城門形勢傳達而至,在側其餘將領,都露出“怎麽讓他們逃了”的吃驚,唯有嶽離一如既往淡定:“逃出去的有多少人?”


    “約有百人。”


    “絕大部分都出去了。”嶽離點頭,傾盡整個馮張莊,敢潛伏的奸細不會逾百。即便一部分人的外逃是為了方便另一部分行事,這些人數目太少也方便不起來,嶽離終舒了一口氣,知馮張莊仍是安全的,“不過,仍繼續城內戒嚴。來不及逃出去的一定還有幾十,且全部***在馮張莊裏。”


    舒了一口氣,卻暗歎:宋匪狡詐,竟令得處在上風的我們反而對他們諸多設防。一切都隻怪宋匪一直不曾降伏,這,也是典型的夜長夢多啊。


    好在,大傑他深得我心。


    


    自然地,嶽離之所以淡定,是因為他清楚,什麽“守城將士猝不及防”“宋軍順利逃出”,都是假的,存心讓宋軍掉以輕心的,是淩大傑對宋軍的故意放水而已。


    要知道,即便淩大傑慢了一步,也不至於讓他們輕易逃出。之所以放百裏飄雲等人離開,淩大傑旨在“率眾追殲而去”。


    如果那***細是被動撤逃,那當然是想活著逃出去;而如果是自撤逃掩護他人,也都是冒了風險,卻當然能不犧牲就不犧牲,所以城門口的勢如瘋虎窮寇之態都不會是演出來的。那***細當然想逃,奈何差點被淩大傑堵在了門口……淩大傑一招“先堵後通”,宋軍狼狽之後終於順利,自會歡欣而不擇路,想都不想就直接往天外村的方向。


    而淩大傑,正是要借著這群自以為逃出去的奸細,把天外村的防禦體係給撬開!護***精銳,先與這***細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一旦靠近天外村宋軍據地,便追著這***細猛追猛打,驅逐他們,但看宋方開不開寨門!


    “大傑他這些天一直愁克不下天外村,今次也算機會。”嶽離對麾下笑言,笑畢,蹙眉思忖:萬一連這個機會都徒勞,天外村又該如何攻克。


    嶽離的思忖並不多餘,淩大傑有可能即使抓住了這次機會仍然克不下天外村,因為林阡很可能也想到過,萬一淩大傑順勢抓住了這些奸細利用、非但不在馮張莊擒殺他們反而故意驅趕他們攻天外村……


    林阡當然想到了。


    那就要看飄雲星衍的行動夠不夠快,吟兒祝孟嚐的防禦體係夠不夠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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