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o73章 會心一笑不必講


    並肩作戰這個詞,提起時可能想到誰?對林阡而言,似乎有太多選擇,從幼年的落遠空、楊鞍、劉二祖,到闖蕩江湖時的柳五津、吟兒、風行、莫非、君前,再到統帥盟軍後川黔隴陝各大勢力甚至楚風雪,以及如今跨境征伐湧現出的飄雲、星衍、妙真、聞因這些新人……


    前輩晚輩、同伴麾下,無一不是合作無間的戰友,患難或叱吒都堅定不移。當然,漫長的征途上確實有人因這樣那樣的緣由離開了,但所幸分道揚鑣之前,他們曾一直同路。


    然而,這世上令你推心置腹的人有很多、挖心掏肺的縱然也不少,又有幾個,能讓你和他相處時沒心沒肺……


    兄弟,天下間最為難得的閱曆情懷和緣分——正巧在那個可以犯傻犯渾的年紀,遇到幾個能夠一起犯傻犯渾的人,無所謂身份習慣和背景,你就學他,他就是你。豈止並肩作戰,你們有過命的交情;什麽合作無間,彼此真是心有靈犀。


    所以如果有人能找到論據說林阡和誰誰誰並不是絕對互信的企圖扇林阡一耳光,這個誰誰誰裏必定不包含的兩個名字就是宋賢、新嶼。連林阡這種訥於言的都會找出一堆言論去辛辣回應,兄弟三,就是要這麽無懈可擊。


    上一戰戰後,摩天嶺以北全權托付給了新嶼,自此林阡再沒有後顧之憂;而下一戰戰前,馮張莊以南的籌謀裏,林阡怎能沒有他楊宋賢幫忙。


    玉澤問,宋賢他可有消息了?當然有,早就有。之前就說了,臘月廿九失散的人們,吟兒和祝孟嚐都會合了,妙真和楊鞍都會合了,宋賢一個做過細作的人,怎會連她們都不如,怎會找不到歸向林阡的路。


    不過,宋賢這個細作,跟海上升明月沒關係,完全屬於自學成才——


    


    “宋賢他,可有消息了?”類似話語再度浮現,映入眼簾是楊鞍焦急的臉。還是十二年前的山東之戰、紅襖寨最初登上曆史舞台,然而剛開始與金軍爭戰,宋賢就不幸在一次交鋒中失蹤,時間一久,傳言陣亡。


    那時候的宋賢,還沒立過任何戰功,劍法亦未能名揚天下,修為尚淺,急得紅襖寨一幹元老、楊家一大群親戚都焚心似火。


    當年林阡十四歲,潛入撈月教山東分教半年有餘,無論公私,都必定會在金營俘虜中打探宋賢下落,然而一個多月毫無結果,跟十二年後的今天如出一轍。但當時情境更凶險些,種種跡象都指明宋賢戰死……


    眾人或扼腕歎息、或悲痛欲絕,新嶼、鞍哥則化悲憤為鬥誌:“宋賢既已捐軀,我等更應奮起!”“將這一幹惡鬼都殺盡,方能告慰死去將士們的英靈。”


    其後的那場複仇之戰,鞍哥、唐進策謀長達半月,全盤計劃縝密,更加有如天助:勝南恰好是彼處金將下屬,方便傳遞情報並內應,外合紅襖寨寨眾攻入……當晚宋軍夜襲金營,鞍哥與其副將趙大龍領兵殺進,同時勝南帶新嶼等高手去取敵性命……一切原是順利之至,不料遭遇突變故——


    “覆骨金針吳越,本將軍候你多時!”勝南新嶼動作已然夠快,相對於彼處金營也確是不之客了,萬料不到方一接近還未破帳,火一晃風一緊帳簾像被什麽一拽,眾將士差點來不及閃開帳中飛出一道冷影,聽得“叮叮”數聲震鳴吳越十根金針齊才將那群暗器截下,但與此同時想逃也來不及了,一聲炮響一眾金兵由遠及近圍來。


    “糟了!”勝南新嶼都暗叫不好,原來那金將一早就看出他們的行動,等著他們來一網打盡?!新嶼急暗號通知鞍哥事變,同時勝南的身份也藏無可藏、暴露在了大庭廣眾之下……勝南當時也緊張:是早就暴露了,還是現在才暴露的?


    未想那金將不是等閑之輩,出帳後看見勝南後便笑著說:“一網成擒,你是頭功。”……


    多年後林阡隻記得那金將是撈月教有望爭奪教主之位者、連他姓甚名誰都忘了,卻偏清楚記得,他說完這句話時自己的心重重一跌的感覺——


    這不是人生中第一次遭遇信任危機,但意義卻非同小可。數百名寨眾,生死都係於他一人,沒料到竟然暴露、已令勝南自責不已,更別提這個金將誣陷他變節出賣兄弟。


    “少臨陣離間!以為這樣就可以削弱我鬥誌?”新嶼朝著那金人冷笑一聲,“怕拿不下我,也該編些真正打擊的話。”那金將見他鎮定,自是臉色一變。


    新嶼轉頭,緊緊挽住勝南,低聲說笑,語卻堅定:“譬如這小子藏了好酒、一個人偷著喝。”


    勝南心內一暖,胸中熱氣澎湃:“新嶼……”新嶼斂了笑,豪邁說:“殺了這幫惡鬼,弟兄們一起,為宋賢報仇!”當下點頭,刀左劍右,暗器佐戰。


    話雖如此,那金將要拿下新嶼勝南,已經足夠多籌碼了,犯不著攻心削弱新嶼。勝南知道,那種時刻,自己的嫌疑有九成之高,若非身邊站著的是新嶼,一定互不信任,而新嶼的危險,也是九成之高,如果當細作的不是勝南,真有可能遭遇反戈一擊。


    但沒有“若非”,沒有“如果”,有的隻是槍林箭雨裏實打實的兄弟情,不僅僅是這幾年戰火洗禮出來的,更多的是經人世間無數故事淬煉……而新嶼麾下的那群高手們,自然以新嶼馬是瞻,新嶼說信,他們不疑!


    “哼,打過了他們,還活著命的話,盡管來挑戰我!”那金將一聲“拿下”,四周兵將齊齊迎上,勝南新嶼等人,即刻便淪陷在無限殺氣裏,帳外排布的金兵約有百餘,對付他們十幾個綽綽有餘;而金軍千餘主力則去圍了鞍哥數百……戰地無論何處,都是以多欺少……


    來不及再為外圍戰事擔心,勝南新嶼皆是處境艱難,半個時辰殺伐不斷,他倆在刀槍中夾縫生存受傷不止一次。打到最終,別的將士們都倒地身死隻剩勝南新嶼還能強撐,卻也皆是冷汗淋漓氣息奄奄幾乎滾爬……但所幸,撐下來是有意義的——誰說不能活著命打完敵人,阻力確實越來越小了,金兵越來越少……


    最愜意的,就是這場戰鬥一百個打兩個,一百個一個接一個地倒下了,那兩個傷痕累累還各自存在、相互給予鬥誌。


    視線愈模糊,卻被兩股信念撐著,一個,是“為宋賢報仇”,那有關恨的來意,另一個,是“有鞍哥,不打緊”,那有關求生的意誌,那是宋賢總是笑著掛在嘴邊的話。


    是的,鞍哥一定會轉危為安殺過來,他們倆是先鋒,當然不能輸先聲。重重關卡,必須攜手、打拚、才能過。


    可惜,當無論遠處戰局抑或近處打鬥都從眾寡懸殊變作撲朔迷離時,那金將明顯也失了分寸、沒等這百餘金兵全死,就立馬持刀插手對付林吳。


    那金將對於當年的林吳來說,稱得上是第一流高手,他二人加起來才勉強跟他戰平,因此形勢陡然就變繃緊……金屬錚鏦,火光迸散,二十招內,三兵器交相上下往返,戰局中一片起伏波瀾。


    以二敵一,最適林吳,雖武功比他不得,但貴在合作順暢,勝南與新嶼時刻保證那金將不得消停,也始終保證著彼此能得到充分喘息。轉眼三十招都還持平,那金將露出些驚撼之意。


    然則,林吳雖強,終是比那金將遜了幾成,四十招後,新嶼被那人狠狠撂倒在地,戰局之平衡驟然被打破。勝南一個人接他快刀,難免覺得吃力,最初戳砍攻劈,半刻就淪為挑擋防讓。眼看勝南艱難,新嶼索性棄劍、一心一意覆骨金針。那時雖才十六歲年紀,新嶼已是聲名鵲起的千手萬臂,果然眼力狠準、手法奇快,在勝南和敵人纏緊之際還能準確擾局——


    刹那戰局裏隻餘下金光熠熠,旋如龍蛇,密如蜂蝗,交替收,闊飛狂掃,雄邁高深,旁觀時都不覺得那是暗器,而完全是吳越的手……旁觀,誰還能旁觀?周圍剩下的兵卒們,連帶著基本都被他消滅幹淨。


    不幸那金將比他更高強,幾無虛的金針全都被他刀鋒打飛,勝南次次刺空,刀雖還揮著腳步已踉蹌,手一滑刀險脫手,對方一刀追殲落下,勝南大驚滾了一轉方能保命,到新嶼身旁時敵人也追了過來——“新嶼。我來扛,你先撤。”“不,一起撤。我已經失去宋賢,不能再失去你——”


    卻哪還有再多閑暇對話,那金將顯然用了七八成力,引得狂風大作土起沙揚,刀光之下無可遁形,林吳皆知凶險,卻無一放棄嚐試!幾乎同時用盡全力,刀出手,針分散,光芒激蕩,戰魂沸騰,負隅頑抗的林吳二人,協同擋下這滅頂災難,誰都不知敵我力道誰更強,度誰更快,生死誰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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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驚險一瞬,帳邊上突然衝來一個守衛,飛雲般掠過林吳身邊,一劍如虹直刺進那人心窩……縱然那金將功力深厚,都沒想到有這種“即興合作”——


    這合作明明突如其來,何以竟銜接得自然而然,那守衛就是趁勝南新嶼卸了金將八成力道時,精準無誤地挑中了他劍法的最小破綻,及時幫林吳合力剿殺了勁敵!


    塵灰彌散,紛紛揚揚,勝南新嶼來不及慶幸死裏逃生,來不及懷疑是真是幻,來不及查探敵人是生是死,看清那守衛時都傻眼了:“宋賢……?!”雖說當細作的必然喬裝打扮過,但潺絲劍法化成灰他們都認得!


    那是他們第一次經曆過生離死別的苦,所以不止吳越,連勝南都噙淚,原先還脫力,一骨碌站起身來緊捏住他手臂:“你沒死!?”


    “怎麽可能死,我命這麽大!”宋賢這個沒良心的,這時候新嶼已經淚流滿麵,他還笑嘻嘻的。


    “這是怎麽回事?”勝南看著他一身金兵裝束,略有所悟,宋賢原來混進了某個金將的守衛裏,跟他一樣冒險。


    “咦,你怎也金兵裝束。”宋賢狐疑看著他,現他也麵目與往常不同。


    “你個死小子!”新嶼重重拍宋賢肩,“既然活著,怎麽不留記號,不通知咱們!?”


    “老大,我不要養傷啊?!”宋賢沒好氣地說,“這不還在養傷期間麽。順便調查調查金軍內情,看看怎麽當中破壞——這幫害我受傷的金人,我是很想親手報仇的,對了,你們怎麽來了?”


    “好你個楊宋賢,太沒良心了!”吳越氣得咬牙切齒拚命搖他,三兄弟百感交集,渾忘了四周圍依然戰火紛飛。


    夜半,喧囂漸漸隱遁,混戰已到尾聲。零星殘火,點綴在還沒來得及被抬走的屍體中。


    楊鞍不負眾望,雖然中了金軍之計猝不及防,但虧得他臨危不亂指揮若定,經過幾個時辰的苦戰後仍將金兵殺敗,他和趙大龍聞訊趕到此地時,驚見一個活生生的宋賢站在那等他們,一時都驚得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久矣,都沒上前來看宋賢,怕落空。


    直到宋賢喚出一聲“鞍哥!”楊鞍才如夢初醒,慌忙上前來攬住宋賢,宋賢後來回憶說,鞍哥那時真奇怪,先是碰都沒敢碰,輕得如同沒觸到他,待確定了他性命無憂,瞬間就抓得死緊。鞍哥那種人,其實比宋賢還藏不住感情啊。


    “你怎在這裏?……什麽,還當了細作?!胡鬧!”鞍哥聽著轉述,臉色由晴轉陰。


    “勝南還不是不聲不響就消失了,說什麽去隴陝傳情報,卻居然賣命在這裏當細作,鞍哥和新嶼,都不告訴我。”宋賢撅起嘴,“以後說好了,他做細作,那我也做,斷不會叫他一個人冒險!”


    “細作是說當就當的麽!”楊鞍佯怒,拍了拍他,笑,“你啊,還是先把本職做好了!”勝南也就罷了,他本就是個默默無聞的小角色,他在哪裏,除了新嶼宋賢會留意外沒人會有興趣想知道,所以這個身份做細作再安全不過,宋賢這種被寄予厚望的,當然不適合。


    不過,鞍哥倒也沒把宋賢的提議徹底拒死,就衝著這句斷不會叫他一個人冒險,此後宋賢確實與勝南合作、相互掩護了十數次,山東之戰期間,勝南是落遠空的細作,宋賢則是紅襖寨的細作。頻繁合作,天衣無縫,許是習慣,許是天生,以至於後期的夔州之戰,林阡和宋賢仍能一並跟蹤金南前十。


    當然,隨著地位的逐漸重要、關注他們的人越來越多,同樣還是細作,動作就要求必須更快了。


    


    十二年後,一如既往——


    開禧元年正月初七,百裏飄雲、江星衍等人被派去襄助吟兒的那天,林阡囑咐他們要任務就是守住天外村,因那時淩大傑邵鴻淵還在攻堅、天外村危在旦夕。但由於馮張莊的金軍是以進攻為主,所以那時是宋軍據點複活與安插的初始階段,同時,也是海上升明月在馮張莊對宋賢的最佳搜尋時間。但,那時宋賢毫無回應。


    林阡明白宋賢為何毫無回應,那不是宋賢死了,那是“老大,我不要養傷啊?!”馮張莊裏有不少舊跡,宋賢知道躲在哪些地方療傷最安全。


    正月十九前後,吟兒和祝孟嚐等人對馮張莊打出翻身之仗,宋賢趁著那段時間已經出來過、留刻記號給他們告訴他們他還活著,同時,也如昔年一樣,不出馮張莊,是為了“調查金軍內情,看看如何當中破壞。”


    兒時養成的很多蔫壞心思,可以揉進理想的實現裏去。不是所有金軍都像嶽離司馬隆那麽棘手,還有很多是可以點鞭炮嚇、放火唬、鬧鬼意思意思的。雖然淩大傑的身邊到底有個天尊嶽離。


    然而,正月下旬由於林阡本人不在場,海上升明月沒有進一步傳達,宋賢和百裏飄雲等人一樣,待命狀態,按兵不動。待二月初二林阡回歸之後,才與飄雲接觸、奉林阡指示負責馮張莊內據點。


    “有必要給吟兒更強的高手”,高手裏,當然還有宋賢一個,無他不能成局。


    二月初二,可惜阡卻沒有與宋賢問明白楊鞍下毒的細節,隔著海上升明月自然也與楊鞍三方都對情勢進展了解滯後,更因為宋賢性命無憂而對楊鞍飽含期待,才導致二月初七帥帳相殺,以及其後楊鞍的誤會更深。


    亦是帥帳相殺的耽誤合兵,造成王敏等人現在隻能由妙真救,而國安用裴淵才因為遭遇了血洗調軍嶺更恨楊鞍……諸如此類,矛盾的後果,往往比矛盾的起因更危害。


    


    但鞍哥,就像你說的,世事不是那麽容易定死。沒有解決不了的矛盾,否則川黔隴陝打不贏,我林阡今日也站不到這裏。這裏,舊情與新怨各一半,比川黔隴陝更艱難,寧願你是我最頭疼的戰友,也不願你是我最生疏的敵人。


    今次的對手更加與以往不同,是完顏永璉,是戰地幾十年未曾變過的皇帝,別說他,就是他麾下的嶽離和黃摑,武功或機謀,都足以給紅襖寨帶來一次次災難,他或他們的布局,有可能比林阡的還大,大很多。這世上誰又能真的將誰猜透。


    不過,南部戰場角逐,未必要比誰布局大,隻看誰布得出人意料。


    吟兒,該看你的了。。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曖昧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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