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9章 引狼入室


    “慕二……”熟悉的麵容映入眼簾,吟兒豈能不認出他是誰。但因完顏君隨剛剛離去、還來不及收拾心情,所以忘記抵抗、忘記自救、甚至忘記說話,硬生生被他從蘇慕然手中扯了出去。直到馳遠以後,才知再度被擄——搗鼓來搗鼓去,天知道這是第幾次了,盟主之恥!


    半晌,才把這個名字說出口,吟兒又驚又疑,不懂他怎麽冒出來了,隻記得慕二誓死都不肯屈服林阡。那麽,他是敵人——第四方敵人……?!


    “盟主。又見麵了。”馬背上慕二一笑,這一幕,宛如當年他擄她到桃源村去,舊景重現,她懷念,懷念當年她雖然不是阡的唯一卻能在阡的身邊。


    “慕二,直接點,把我送去林阡身邊。”伏在馬背,轉過頭來,她沒有笑,她說的是真心話,她既是懇求也是命令。


    慕二表情一凜,搖了搖頭:“我也想直截了當,卻奈何奉命在身。”


    “倒想見識見識,不肯屈服林阡的慕二,寧可對誰人唯命是從!”她冷笑一聲。


    “盟主,那個人你也認得。”慕二說。吟兒再笑:“這倒是了。你投過那麽多主,我哪一個不認得。”


    慕二臉色一變,斷人口舌的口舌,是他封給她的。


    她心裏卻無盡的苦,無盡的緊張,不知慕二又找了誰投奔。這很重要,關係著她又要麵對誰、林阡又將打敗誰……


    天漸漸亮了。路標上寫著的夏官營,依稀在天池峽的北麵。這裏,還是越野山寨的地界,難道,慕二是投奔了越家?但為何逆著越家、把自己給搶過來!不對,肯定不是越野。


    吟兒靈光一現,不是越野,而是蘇派,慕二隻跟蘇派合作了,不,應該說,是慕二的主子,跟蘇派合作了。這盤根錯節的關係,吟兒一理就頭疼,偏偏也想通了……


    但慕二的這個主子,卻沒有在夏官營好好地等著慕二把鳳簫吟帶去,而是給鳳簫吟預留了一場火藥味十足的爭鬥——


    前方塵土飛揚,慕二勒馬止行。吟兒抬頭凝神,隻見對麵兩騎在打,戰猶同風馳電騁,當中一人未著鎧甲,身似一簇紅色火焰,雙鉤在手飛舞若狂,相比之下,他對手黯然無光,看來隻是等閑之輩。遠遠望去,罡氣不時劃破塵埃,局麵被牢牢控製在鉤行之處。


    “瀚抒……”吟兒心一顫,洪瀚抒,她早該想起他,當年石泉縣一役之後,他確實曾和慕二一拍即合,因為他倆一樣不肯屈從林阡,不一樣的是,慕二因為情愛,洪瀚抒卻覺得他洪瀚抒理應在林阡之上。


    她早該想起是洪瀚抒,當年他就曾奪過一半的黑曖昧道會,盡管在神岔和渭河的大戰中那幫人全都重歸林阡所有,後來洪瀚抒也心灰意冷回到了西夏,但離開不是因為服輸,他走的原因很簡單,因為鳳簫吟不再看。


    “鳳簫吟,今日你辱我之言,我字字熟記於心。終有一天,我會讓你看見,林阡如何戰敗!”當年在閬水邊上,洪瀚抒說得清清楚楚,無論有幾次偃旗息鼓,他永遠不可能跟林阡和解,他就是要給鳳簫吟看,他比林阡更高更強!現在吟兒重現江湖,對於洪瀚抒而言,鬥的動力又回來了。


    “偏是西夏……”吟兒悲歎,三麵環敵的越野山寨,之所以北麵沒有敵人,就因為北麵是西夏,西夏,洪瀚抒。她早該想起定西是洪瀚抒的腳底下啊!


    擁擠不堪的定西縣境,又多一個混世霸王……吟兒心知不妙,此刻看洪瀚抒手中雙鉤,多年不見,分毫未減,如沸水般熱烈、炸藥般激蕩,壓得他對手毫無揮餘地,所有人眼光都被他所吸引,慕二端坐馬上看得也目不轉睛。卻聽一聲大喝“康弟,我來助你!”又一騎疾馳而上,舉劍去助他口中康弟。


    經慕二解說才知,這挑釁的弟兄二人,是夏官營當地勢力,名叫程康、程健,父輩跟著越野抗金算得上越家舊部,但因他二人幼年便去了青城學武近年才返回陝西,故而感情疏遠並不得到越野看重。


    值得一提的是,程康程健的父親程紹郵,正是青城劍派當年打入金軍內部的細作之一。蘇降雪派遣的柳月不過是跟風,成立海上升明月的落遠空、混進絕殺的鄭拓風也都是炒冷飯,程淩霄安插的孫長林、甄敘、程沐空、程紹郵、程宇釜這些才是鼻祖,當然莫忘了楚家三姐妹的父親楚天闊,他是同一時期被短刀穀送入了敵人內部。縱然如此,也沒有另一個細作集團能夠比得上青城劍派的投入。這當中雖然有程沐空變節,但也不過就一匹害群之馬罷了,青城劍派的這群傑出細作們,真正攪亂的是一整個控弦莊,是他們的存在,令完顏永璉和戰狼心血付諸東流。


    相對柳月、落遠空、鄭拓風這些細作而言,程紹郵顯然地位低些不必站在風口浪尖,故此對應的危險也少了不少,下場也就比他們都好得多。戰爭時期程紹郵就一直在為越野傳送情報,保全性命功成身退以後,也得以正式加入越野山寨、駐守隴右夏官營。即便夏官營對越野而言無足輕重、即便換別人都一定嫌這裏卑微、給程紹郵管則更加是大材小用,但程紹郵卻無欲無求、一生都堅守此地。不為什麽,為了抗金。


    直到近年來程紹郵病重將死,才把幼時就送到了師門學藝的兩個兒子接了回來。這兩個為什麽一見到洪瀚抒就啟釁?從他們一邊打一邊謾罵的話裏就聽得出來,還不是洪瀚抒自己造的孽?慶元四年他為了懲戒完顏敬之跑去川東封殺黑曖昧道會,揚言要雞犬不寧片甲不留簡直把川東當成了祁連山,當時因為郭昶、孫寄嘯的劍聖關係,青城、岷山諸派有不少劍客前來斡旋,但無一例外有去無回,之中就包括了程康程健的師伯師叔。


    盡管後來洪瀚抒戲劇性地和黑曖昧道會又冰釋前嫌了,還為了孫寄嘯的殘疾去了趟青城山和掌門人程淩霄成了忘年交,當時程淩霄原諒了他並對所有弟子說,洪山主已然悔悟、決定痛改前非……但不湊巧的是,程康程健偏就在那時離開了青城派、下山了……


    似曾相識的川西口音,讓吟兒一下子回到了當年的隱逸山莊,當所有人的目標都是輪回劍,有兩個少年卻衝著洪瀚抒而來:“洪瀚抒,隻要還有口氣在,咱們都一定會殺了你來祭師伯師叔!”但當時,那兩個少年卻被吟兒的惜音劍攔下,而縮在了林阡的身後麵:“盟王,請替我們做主!鏟除洪瀚抒這惡賊!”


    難怪覺得眼熟,這程康程健,原就是那兩個少年……


    不也正是這兩個少年,讓洪瀚抒對林阡的敵意更重:“要報仇便盡管來,何必找別人做主!”


    火從鉤,暌違多年,依然完美無缺,戰場遇故人,西風嘯無情。


    盡管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盡管程康程健以二敵一,盡管洪瀚抒看見了吟兒早就心不在戰,但形勢仍然操之在他。那程康程健眼看不敵咬牙硬拚,舞劍之餘還不忘間金針。洪瀚抒深知針險,不敢怠慢,凝神接戰,說不清的主上風範。


    “想已不純粹是青城劍法,針尖上隻怕染毒。”因戰局陡然變凶險,本帶著吟兒準備上前的慕二驟然止步。


    “隴右的毒藥,真多。”吟兒歎,若論唐門第一,黔西魔村第二,隴陝一帶當屬第三,可惜太雜太亂,沒有歸屬,越野山寨可以用、控弦莊可以用、連藥王莊也可以用——吟兒忽然想起關山的迷霧裏,自己為了林阡的腰傷去藥王莊采藥,引的一連串意外事故,臉上不自禁浮出個微笑來。


    “小心!”吟兒正自失神,忽聽慕二大喝一聲,趕緊閃讓,原是那暗器不長眼睛,橫衝直撞到人群裏來,立刻有魔人應聲倒地,吟兒所幸有慕二提醒而避開。


    “敢傷她,找死麽!?”洪瀚抒高高躍起,火從鉤愈憤怒,程健舉劍欲擋,雙鉤卻急轉而下,朝程健胯下坐騎狠刺,馬哀鳴一聲頹然倒地,程健借力滾倒站起,那邊程康則再落下風。瀚抒鉤法爐火純青,如有神力加身,趁著空隙故意漏了個破綻示人,程康遲疑了一忽攻劍以入,瀚抒卻突地閃過劍去一掌拍向馬,打得程康猝不及防手忙腳亂摔下馬去,瀚抒見程康程健均墜馬,也徐徐下得馬來。


    不知他還記不記得程康程健兄弟,然而他第一件事便是轉過頭來對吟兒笑了笑,如昨的霸氣威風。他,適才三成力都沒用,甚至還帶著戲耍的意味,那是怎樣的遊刃有餘……


    隻看了吟兒一眼,他又轉過身去,衝著程康程健吼,緋紅戰袍襯得他威嚴不可逆:“再來!”


    程康程健竟真的聽了號令,起身合力,雙劍齊,洪瀚抒雙鉤後而先至,短短五招以內,左鉤即繞去程康手中之劍,程健相救之時,瀚抒又以右鉤橫攔,牢牢將程健擋在臂外,當此時程康全身暴露於他左鉤之下,險急非常,唯能手扣金針,以求一線生機,而瀚抒早就對他的本領了如指掌,是一麵避過這一針一麵照舊以千鈞之勢對他灌下。


    在洪瀚抒麵前,程康程健兄弟,便如被貓玩弄的鼠,吟兒看得見,洪瀚抒臉上沒有殺氣,因為這戰鬥還沒激烈到值得他有殺氣。他才不屑於殺他們,頂多高興欺壓欺壓他們。


    既然程康程健兄弟倆性命無憂,吟兒也無心滯留於此看這種比武,於是轉過身去,徑自往軍營走。洪瀚抒似是現了,立馬拋下戰局大步追上,麵帶慍色問:“躲我作甚,我是老虎吃了你不成!?”


    吟兒哪還有心情與他針鋒,抬起頭來冰冷地看他:“我是階下囚,你是劊子手,我若不躲你,自己找死麽。”


    洪瀚抒一怔,看見她被綁縛的手上全是淤青,也不問到底是誰所傷,立馬當頭就對慕二拍了一掌:“誰叫你綁這麽緊!”原還氣勢十足的慕二,在洪瀚抒麵前根本就是個二愣子,被這一掌拍在腦門上,半句話都不能還。洪瀚抒大哥當慣了,對每個小弟都這德性,當然,除了林阡。


    “綁虎,豈能不緊?”吟兒傲然一笑,眾人全是意料之外。


    “哼,狂氣不減當年。”唯獨洪瀚抒見怪不怪,眾目睽睽之下將她鬆綁,“你不是階下囚,而是座上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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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麽!”“洪瀚抒,豈能胡來!”慕二、郭傲等人皆驚,夏官營當地蘇派,全然反對他這般舉措,紛紛對他劍拔弩張。


    這一切,在有吟兒存在的場合,於洪瀚抒眼中,是怎樣的微不足道。略去了周圍的喧囂,他說著他的轟烈:“鳳簫吟,覆手乾坤,俯瞰天下,我來給你。”


    “無需你給。你給不起。”她心中悲切,想這覆手乾坤、俯瞰天下真是虛妄,她堂堂一個金國公主,林阡如何才能帶她到達南宋的巔峰,更何況洪瀚抒。縱使他們都不認輸。


    因洪瀚抒不可一世,夏官營兵馬多被激,先或能忍他仗勢欺人,現卻不能容他藐視軍權,以程康程健為儼然鬧起事來,此情此境少不了一番激鬥。


    洪瀚抒轉身睥睨,不可描述的霸氣:“你什麽都不用管,看著就好!”看著就好,看著他如何以宏圖攪局,以霸業亂世。區區幾個雜碎,何足道。


    “莫要忘了,你自己也是客。”吟兒看出來,夏官營名為越派實則蘇派,與洪瀚抒一點邊都不沾。


    “成何體統!”他是客嗎,他隨便抓起個尋常兵卒,不費吹灰之力:“去把蘇慕梓給我找來!我教他如何約束自己的手下!”


    然而,洪瀚抒這樣驕狂滋事,哪還方便蘇慕梓私藏人質?


    蘇慕梓顧震萬料不到韜光養晦的策謀第一步就被洪瀚抒給劈開兩半吧,越野在暗處又不知要怎樣笑了。但越野能笑嗎?洪瀚抒的祁連九客一旦犯境,對蘇慕梓、對越野、哪怕對隴右金人,全都是滅頂之災。


    一句話出口三軍噤若寒蟬,如果說蘇派對越派的侵蝕是喧賓奪主,那洪瀚抒對蘇派的鎮壓根本就反客為主!蘇慕梓怎堪料到,請來洪瀚抒是開門揖盜,引狼入室之舉,洪瀚抒製伏他是製伏定了……


    “先帶她去梳洗。”洪瀚抒轉身,聲音才輕了些。他早已準備好了婢女,不用問,一定全是從程康程健那裏搜刮——不,是強搶過來、層層篩選的。


    吟兒一怔,瞅瞅衣衫襤褸的自己,不得不歎了一聲,難怪連洪瀚抒都看不過去了:確實髒兮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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