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1章 有鳳欺吾


    暗殺隻生於電光火石,稍縱即逝。


    然而林阡的心情,卻真正從巔峰到穀底,又陡然從穀底回巔峰,難以言喻——隻因那假扮吟兒的刺客令他真以為吟兒回來了又瞬間令他失望,然則假吟兒的刺殺居然帶來了真吟兒的重生更加教他猝不及防。


    乍疑,乍驚,乍悲,乍喜。那一個電光火石,他彷如經曆了一生……


    失去吟兒的這一年,除了孤獨寂寥以外,圍繞他的,無非是爾虞我詐,他心中的,最多是陰謀陽謀,操之在手的,一直是統轄大權。他布滿了天下的敵人,在明無法與他抗衡,所以6續開始轉暗,這一年內,上千次暗殺,形形色色,絡繹不絕,卻無一成功,反而令他習以為常。


    膽敢冒充吟兒來暗算他的刺客,成功的可能顯然最大,最後的下場,都可想而知。


    卻為何今晨,對大局向來洞若觀火的他,會連女刺客和呂之陽那麽明顯的關聯都疏忽?在女刺客失敗的那一瞬,他竟以為危機過去了,完全把送來刺客的呂之陽遺忘!


    “清風,我竟犯下這種錯。”暫住的屋子裏,他對向清風歎說。這種明顯的漏算,別說出現在他林阡身上,即便海那種粗人,也萬萬不可能犯。


    “那種時刻,主公眼中除了主母,還會容得下誰?”向清風搖頭,微笑,“忘乎所以,情有可原。”


    “卻差之毫厘,便令我得而複失。”林阡歎了一聲,回頭看了一眼。向清風循聲望去,床榻上主母仍在熟睡。


    所幸主公飲恨刀疾若遊龍,最後一刻將那一劍當中劈斷,呂之陽當場被他巨力震死,屍體亦被撞開了好幾丈遠。按理說,呂之陽沒有傷及主母,然而,她看見林阡滿手都是呂之陽的血,誤以為是她的,大概是心理作用,竟“疼”得暈了過去,到現在日落西山了還沒有醒,其實,是在補昨天晚上的覺吧……


    “嘉陵江畔的血,明明是她的。她那時候也已經病入膏肓。竟然,沒有死……”向清風歎,“奇跡。”


    “這麽說來,她也確實沒騙,她是在定西縣的死人堆裏爬出來的。”林阡蹙眉,思慮定西縣是越野和蘇慕梓所在,再憶及昨夜蘇慕然用一個酷似吟兒的殺手來行刺,隱隱覺得這之中有聯係。


    “昨夜我與她接觸之時,察覺她全然失憶。”向清風說時,林阡一怔:“失憶……”


    “這才可以解釋她為何不認得,也不認得我……她救主公,隻怕是出於本能。”向清風說時,林阡點頭。失憶,未必不是好事,至少,可以幫吟兒忘記了柳湘的話,可以幫她從身世的陰影裏走出來。若吟兒因禍得福,那這一年的別離之苦,也便值得了……


    “她可曾提過,這一年,可有誰與她一起流離、或栽培了她?我見她武功很好,卻又是個半吊子。”林阡問,向清風一怔,搖頭:“我問過她手下弟兄,都說是募兵時一起到隴西來,呂之陽應是沒有現她的身份。”


    “呂之陽從未見過她,自然認不出她。”林阡提及呂之陽時,顯然帶著些許慍色,向清風再懂不過,興州官軍總令林阡失望,給了機會也要糟蹋,蘇降雪如是,郭杲如是,呂之陽也如是,最後竟還是送到林阡刀下來殺。


    “就算海那匹夫,不也一樣沒認出她,還狠狠抽了她一通鞭子?實在浪費了吟兒那麽多年對他的戰友之誼,活該被杖擊五十。”林阡聽見外麵腳步聲,知道是海從漳縣趕了過來,所以笑罵。海又喜又慌,僵在門口,半信半疑:“真的是盟主麽?怎麽可能?!盟主她,就算喬裝打扮了,哪能把下巴削掉了,整個人也骨瘦如柴的?”


    向清風聽罷,忽然神傷,示意海別說了。海趕緊住口。


    “一年,不知她怎麽照顧自己,竟把自己養成這樣。”林阡起身,到吟兒身邊,不自禁捏在她臉上,“以前抱在手裏,還至少能跟飲恨刀一樣重,如今……”


    吟兒被捏,半醒半睡,隱約看見一個麵如滿月、神態溫柔的男人,甲胄未脫,無上威武。雖表情溫和,卻就是主公了,可為什麽,要捏自己的臉呢?如此輕佻,毫無禮貌,哪裏是她可以為之拋頭顱灑熱血的主公?!這不就跟少爺一丘之貉麽!


    吟兒登時感覺受辱,雖然沒睜開眼睛,淚已經在眶裏滿了。


    “真的是!真的是她!她怎麽還活著?!”海衝上前來,仔細端詳了吟兒一眼,慌不迭地抓住了林阡胳膊,瞪大了眼睛差點哭出來。


    吟兒驟然看見“爆炭大叔”也衝過來,說認出自己原是他鞭打的那個兵卒了,還說自己怎麽還活著生怕沒把自己打死,大驚失色一個鯉魚打挺,拔劍而出:“別過來!”


    “盟主!”海聽見她本來聲音,大喜過望要來看她,被她一劍揮起直接往外挑,若非向清風和林阡眼疾手快,海差點跟吟兒互毆致死……


    向清風一聲不響,把海帶了出去,林阡則把她錕戎劍奪在手裏看了幾眼,待他二人出去就把門合上。


    “主……主公……”吟兒見他關門,驚慌失措哀叫,“我救了你,你可別……恩將仇報啊!”


    “吟兒。”棱角分明的嘴角,漾著一絲寵溺的笑。


    “……吟兒?”吟兒左顧右盼了半晌,沒看見身邊有任何人,想起主公主母的八卦,陡然麵如土色,“鬼……?!”


    “吟兒。你是吟兒。”他上前一步,坐在她床沿,她向後一縮,杏目圓睜:“什麽吟兒?我叫七蕪。風七蕪。”


    “風七蕪。”他蹙眉,忽而悟了出來,“鳳棲梧?那明明是我給你起的綽號。‘鳳欺吾’……”說到這裏,他臉上露出些痛心,“那些日子,才是你願意記得的……”


    當年在寒潭的第十六關說這句話的時候,她正把頭埋在他懷裏,陪他看魔門的風光旖旎……他心念一動,手又一次不自覺地去觸她的。


    “主公,自重!”她怒了,一把摔開他的手。


    他一愣,僵在原地。


    她一邊窩在被裏,一邊去探自己衣服,他察覺出她竟想要離開,趕緊搶上前來一手就按住了她雙臂。


    “**!滾!離我遠遠的!”她破口大罵,便不管還隔著層被子,上身被控製住?好!那就用腿腳踢!哪想到,林阡魔高一丈,先一步又一手抓住了她兩腿……現在,她在林阡雙手之間,就好像……拉麵一樣……幸好還隔著一層被子,不然,自己光溜溜的就等著下鍋了。


    “林阡這個**,竟暌違了一年之久。”他目中劃過一絲憂鬱,因她失憶,不敢對她太放肆,不想剛一鬆勁,就被她一拳砸過來,差點正中麵門。


    “枉我還敬重你林阡是個英雄豪傑,原不過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真不值得跟隨,難怪呂寨主要叛變!好!叛的好!”吟兒冷笑狂吼,向清風海在外偷聽,無不捏了一把汗,這種話真是硬生生去反林阡啊!林阡果然色變怒喝:“住口!那種宵小,不準叫他寨主!”


    “聽說你小小年紀就長白,我原以為,是因你連年征戰窮兵黷武的報應,現在才明白,你也不是為家為國,恐怕是喜歡燒殺搶掠,而且還外帶著有……有這種不良的嗜好!你,壞事做盡,活該白頭!”吟兒邊罵邊羞紅了臉,雖當時他剛好一身戎裝看不見傳說中的白。


    “……什麽壞事做盡!”林阡哭笑不得,看她穿好衣衫豈容她走,一把捏住她手腕停下來,罵又不能罵,唯能歎,“我真是活該白頭……為了你,原也值得。”


    “第一次見就滿嘴胡言,羞不羞?”吟兒一怔,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真覺得他好笑透了。


    “第一次見?”林阡手中忽然多出一隻錦囊,不正是她的百寶袋?那錦囊裏先抖落出一樣東西,落在床上,是一團紙質的球——至少她這麽認為。


    “不記得了麽,這‘桃花結’,是當年我在鳳州戰後,帶回鋸浪頂給你的禮物?”他說,她瞪大了眼睛:“桃花結?這……這不是個紙球嗎?”這個紙球,堪稱她百寶袋裏最沒價值的東西,她不止一次地考慮過要不要扔掉它,但因為沒什麽重量又不占多少地方,她於是就沒扔……


    林阡帶著繁複的心情,繼而又抖落個東西,吟兒瞥了一眼,笑:“啊,這破爛石頭也是你的東西麽?”


    “……你……叫它什麽?”林阡氣極,攥她的手登時更緊了,“這‘一色石’,是我去黔州戰前給你留下的,你竟也忘了?!”


    “為什麽不是戰後帶回,就是戰前留下?就是個紙球和破石頭?”吟兒笑起來,林阡一怔,吟兒理直氣壯:“這些東西都是我在戰場上撿到的,可能確實是主母的物,但主母的魂沒上我的身,所以萬望主公自重!我權當你今天失態,**隻是我適才誤解,試想主公若真有那不良嗜好,恐怕也不會軍心所向……然則,你若真要別的女人,那便大大方方的要,豈能把別的女子當成主母來戲,既傷害別人,也侮辱主母!再痛苦,再思念,都不是你借口!”


    林阡放下她的手,苦笑,歎道:“一如既往,斷人口舌。”


    “主公,今天的事,我不會對任何人說。”她轉身就走,卻忽然停住腳步,“紙球和破石頭,主母竟喜歡,確實愛你至深。這樣的好女子,無緣見真是憾事。”


    他聽著這番自吹自擂,真正又是哭笑不得。


    她說罷就要開門,忽而身後響起他聲音:“站住。”


    她一怔,轉過身時,看他手一揚,把錕戎擲了回來,她一喜趕緊接住,開開心心地下去了。


    “主公?”“林兄弟?!”看吟兒遠去,向清風和海都極其驚異地衝上前來,一臉“你怎麽放她走”的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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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命人把單行召到隴西來。我要見他。”林阡顯然從錕戎劍上抽絲剝繭,察出了吟兒和單行有交集。然則吟兒一點記憶都沒了,著實令他怏怏的。


    “第一次看見,主公有‘為情所困’。”向清風看他合上門去背影落寞,心知戰場無敵的主公,情場上打不過區區一個小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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