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 不之客


    七月十九,如果沒有記錯,正是夔州之役戰勝的一周年。黔靈山陰有雨。


    這樣的雨,八百年之前見證了什麽,八百年之後又將襲擊誰?又或許,它不必輪回,它的生命,隻有一次……


    屋外雨腳如麻,洗刷著阡和吟兒各自的心情,潮濕的窗口,雨水來不及傾注,無備的靈魂,夢魘已不斷絕。黎明來臨之前,黑暗張牙舞爪,因為怎麽睡都睡不著,卯時他們就都醒來。


    望著窗外還未泛白的天,他隻淡淡對她說了一句:“他們天亮便到。”她立即便知道,自己的預感沒有錯。該來的終究還是要來。


    黨派林立、立場不一、分合無常,究竟是短刀穀先有的,還是金南金北先有?或者說,隻要人到了一定的年紀,都一定會遇見這些?吟兒不無惶惑。


    阡感歎:精銳的軍隊往往和無敵的高手一樣,最大的敵人不是別人,永遠都是自己。所以有史以來那些最強的勁旅,全是所向披靡之後內耗衰亡的。


    可是,真的要這麽快就衰亡嗎?


    那和衷共濟的年華去了哪裏?真的就將順著這個軌跡消失?還是,他可以改變這一切?隻要突破天驕的偏見,他就可以把這場盟軍的內耗狠狠地扼殺於源頭……


    但天驕的偏見,卻紮根於國仇家恨,以及對他林阡的無限期許……


    那一刹其實阡知道自己真的錯了。但錯了也不能犧牲吟兒。


    說那句“他們天亮便到”的時候,阡深知盟軍還不可能這麽快就針對吟兒做出不敬之舉,所以不曾叫吟兒作任何防備免得她擔憂。畢竟,隻有天驕一個仇視吟兒,盟軍並沒有仇視她,就目前形勢來看,即便盟軍要恨要埋怨,最怪責的都應當是他林阡。是因為他一走了之的舉動出了紕漏,才導致了死忠和反對兩派分立,一切敵意,都不會直接衝著吟兒去,最多牽連她……


    盡管如此,阡最擔心的人仍然是吟兒,叩門聲傳到耳中吟兒當即去開,阡自始至終目光沒有離開過她,既自信,又擔心,這種狀況真是前所未有。


    吟兒打開門卻立刻僵在了門口,咦了一聲樂了:“是你們啊?還害得我緊張兮兮……”阡一怔,看吟兒嬉笑著樂嗬嗬地去拍來人肩,知道那種緊張忽然煙消雲散的感覺很是大起大落,不禁有些慰藉,剛安心起身,卻看吟兒沒有站穩、往後急退了一大步——不,明明不是吟兒自己退的,是來人將吟兒一把推開!吟兒若不退出這麽一大步,恐怕早就摔坐在地……


    阡聽清楚也看清楚了,吟兒剛剛還在叫那個人的綽號啊,“二大爺”那三個字剛剛出口,阡也放下心原來是李君前來了——可幾乎同一瞬間,他想起範遇所寫支持派的名單上並沒有李君前!——事實上,阡和吟兒都以為像君前這樣的深交知己,理所當然應該留在了川東!卻真正沒有想到、他其實存在在反對派裏!


    吟兒凡事考慮簡單,看見李君前的第一刻還以為君前和致誠的來意一樣。熱衷於和老友們插科打諢的她,一個月沒見他們了忍不住有一腔的話要去跟他們說,顯然不可能想到君前第一個動作竟是嫌惡地推開她!


    可是這個太善良的吟兒,為了不讓阡擔憂,退開一大步的時候沒有流露一絲不安情緒,而是故作鎮定地問君前:“你們,你們怎麽來了?”但她的語氣裏,卻是阡不忍聽見的顫抖……


    映入吟兒眼簾的,除了寥寥幾個她心裏有數的支持派以外,全都是反對派,可這些反對派到底是誰啊?李君前、厲風行、海、柳五津……全都不是預想中的陌生人,全是熟知他們的交情很深的。致誠是因為不忍心所以沒告訴他們嗎?還是致誠不能了解這些人對於阡的意義?一時之間吟兒不能抱有這個僥幸說眼前人都是假意順從了天驕。況且李君前的嫌惡,絕對不像有假!


    卻說李君前推開吟兒的這個舉動其實也隻是無意,以及被吟兒嬉笑打鬧時的本能,然而這樣的心理一擊令吟兒乍喜乍驚,亦令林阡陡然決心下定:不再有任何猶豫,就決定犯渾一次!他真的不能見吟兒孤零零地站在那裏無端端地成為眾矢之的!現在吟兒還隻是被牽連,盟軍就已經對她這樣敵意,若是她身世揭穿那還了得?!


    吟兒,我說過,不管前路多麽凶險,所有的問題,都要兩個人一起麵對!


    阡當即上前一步來到吟兒身側,冷眼觀看著吟兒眼見的一幕幕,承受著和吟兒一樣的心理落差:竟然,竟然是他們?!阡不像吟兒那樣大驚失色,可是心中比吟兒打擊更甚!是他們?原以為他們這群人一定正在川東守衛,想不到竟然都來黔西問罪?


    絕對始料不及!阡原先想,對著一群陌生人說出“不要盟軍要吟兒”這類的話並無所謂,反正知己們都在川東、消息一時半會還可以掩蓋、而且完全有機會扳回來……但此刻舊知和故人就在眼前,全都是自己的最相信和最親近,令他在已經下定決心犯渾的同時,根本不忍這麽犯渾啊!


    若對著陌生人冷漠,那隻不過會引起誤解而已,可對著故人絕情,那真是莫大的傷害……


    從這一刻開始,阡就知道,接下來自己說的做的必將全部是錯!


    天驕啊天驕,我原想通過你這個興師問罪的錯誤舉動來給吟兒贏得一線生機,卻想不到你在興師問罪的陣容上,就已經狠狠地將了我一軍……


    許是林阡的上前流露出了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殺氣,盟軍頓時有劍拔弩張的傾向,李君前也不例外觸鞭防禦,然則阡見李君前手已觸及軟鞭,一時更增氣憤,一臉怒容直接揮袖而去,強行將李君前手臂按停,力道雄厚語氣淩厲:“回答盟主,為什麽會來?!”阡也當真想知道,李君前為什麽會來,又為什麽要一把推開吟兒!阡感覺得到,李君前的敵意,明明不是衝著自己,而更像是衝著吟兒!


    李君前對吟兒有敵意?!這是怎樣荒誕的一幕?當初在淮南,李君前比自己更能了解吟兒。把她從一個掛名盟主培養成真正盟主的人,後期是自己,前期絕對是李君前無疑!去年夔州之役,是李君前對自己說,“易邁山已經是前盟主了,現在的盟主是鳳簫吟,你要改口,不能再隨隨便便地叫。”“你可不能忘,吟兒若不是那麽毛躁,本就是百裏挑一的高手,不然怎麽勝任盟主?”“她是盟主,我們都應該圍繞著她。”歃血為盟,是他李君前,率領小秦淮第二個站了出來奠定了吟兒當時尚不穩妥的地位!


    而吟兒對李君前,戲謔之中根本還帶有著一種尊重和依賴。黔西之戰吟兒遭到江中子質疑的時候,對排斥她的短刀穀諸將賭氣說:“我不屬於你們短刀穀,將來也不會去,你要教訓我,就先跟我們小秦淮的總舵主商量!”是把李君前當成了落難時候最大的靠山,最救命的稻草,最值得尊崇的師長!


    這樣的情誼,不用說,說不清……


    回答盟主,為什麽會來?適才你一把推開、此刻你揚鞭相對的,是你這抗金聯盟的盟主!你與她,與我,皆是戰友,本該萬般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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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君前神情嚴肅,語氣冰寒:“為了又一個不負責任,一走了之的理由而來。”


    阡與吟兒皆是一怔。阡霎時全懂了,這一個“又”字,是李君前把越風的走和林阡的離開結合起來,全歸罪到了吟兒一個人的身上,難怪,難怪君前的來意不是自己,而是吟兒……


    “怎麽?不請我們進去嗎?”李君前身後傳來的聲音,屬於天驕徐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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