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紛擾


    那些內情,終於清晰的時候


    縱是他這種習慣了爾虞我詐的人,也不願再聽


    那是個理想不是嗎,誰能允許理想被玷汙


    但理想,終究要被現實推擠……


    “林阡,我要說的這些,和柳五津、路政那些人告訴你的都不一樣,他們沒有說錯,我說的也是事實,隻不過我們是從不同的角度,不同的位置去看罷了。若是言辭中有得罪,你不必在意,且一笑置之。”楚風流歎了口氣,並沒有直接述說。


    “我明白,我聽的時候,自然也會帶著自己的理解,楚將軍不妨直說。”事已至此,再令他排斥的內情,他也必須去聽。


    “不錯,短刀穀……瘋了……其實你若是仔細想想你過去幾年的經曆,事過境遷跳出來看,你應該比我更清楚:短刀穀的鬥爭,從來就沒有斷絕過,從來沒有……”楚風流語帶愴然,“前幾年你南宋武林接連猝死的元老前輩們,死因大半都和短刀穀派係之爭有關,那些禍事,絕不是都由蘇降雪而起,血債命案,也本不該件件都算在我南北前十的賬上,我可以很肯定地說,林家軍在其中,根本逃不了幹係。蘇林兩家,都被對方逼瘋了,恐怕沒有一個人可以說,他是清白無罪的……”


    原來抗金的結局,不止堅持到底、避世隱居和死心降金?還有一種結局,叫明明還在沙場卻自相殘殺?!他現在站的這個位置,本就是一路鮮血才抵達的,難道,罪惡還要從他再一直蔓延下去……


    “可想而知,在你父親去世以後局麵失衡,林家對於新主的渴求是何等迫切,好不容易你出現了,他們又豈可能放過……”楚風流明白他神色為何有異,歎息,“好在他們之中倒也有些清醒者,分量舉足輕重,以謹慎的拖延製衡了瘋狂者迫切的渴求。”


    阡心中震懼:楚風流話中的清醒者,是石中庸、風鳴澗這樣謹慎小心到最後一刻才選定新主的所謂頑固派,而瘋狂者,卻包括了一直無條件擁護他的柳五津等人。若非那“身世之說”成功打動柳五津,石中庸再怎樣舉足輕重,又怎可能製衡柳五津那“迫切渴求”?!但無論清醒瘋狂,又究竟誰對誰錯……


    “直到去年的夔州之役,看見你林阡鋒芒畢露一時無兩,縱使是清醒者也覺得你眾望所歸,才沒有繼續拖延下去……”她歎息的同時,不免苦笑,“除此之外,選擇去年擇你為主,還有另一個重要原因,便是蘇降雪有難——扳倒他的時機來了。”


    阡心念一動:果然……


    “正是在去年,大王爺對越野山寨的圍剿取得了空前的成就,眼看著就要將越野及其麾下盡數殲滅。部將危急,蘇降雪豈可能坐視不管,所以,撥了不少親信去鳳翔府救援,直打到如今快一年多,才勉強可以與大王爺抗衡。為人自負的蘇降雪,不可能流露出他的力不從心,故而刻意隱瞞了越野山寨的危機,林家軍對此雖是一知半解,卻顯然覺得這是個反擊的好機會。”楚風流如是說。


    “越野將軍前段時間還親自到過黔西,看不出陝西義軍有難。”阡疑道。


    “不過是蘇降雪做的表麵功夫而已。越野的確來了黔西,但蘇家一家老小全都留在了金國,情勢有多險急,不言而喻。”楚風流搖頭,一笑,“你適才也說過,若不是到了萬不得已,蘇慕離和越野犯得著要捉拿我禁錮我?因為我是他們最大敵人的最顧忌啊。”


    “這麽說來,現在的蘇降雪,還在金國擔負著一場義軍的垂死抗爭……”阡思慮著,“原來蘇家已經生死存亡,難怪感覺他地位岌岌可危……”


    ——毋庸置疑,林家軍正是要趁著目前蘇降雪內憂外患起反擊啊!但林家軍卻不知道,這樣做的後果,已經遠不止川北天下大亂,當其衝的是那支在陝西抗金多年的義軍,一旦失去蘇降雪的後援,必定萬劫不複……


    “我今天告訴你這些,並不想阻礙你或動搖你,更不願挑撥你與你的戰友,隻是為給你另一種觀念而已。川北之戰,是進是退,還由你自己定奪。我知道,你必定有健全之策。”楚風流正色說。


    “我問楚將軍的初衷,正是為了聽取多一些觀念,才便於形成全局之觀。”阡點頭,他與她之間,總有一種思想上的默契,使得很多言辭、都不必解釋,因為她所講,即他所想。


    “除此之外,也不能再往裏說了,否則,可真就犯了私通外敵之罪。”楚風流微笑,語氣卻不以為然,聽得出對金宋之分不屑一顧。


    “今天楚將軍對我的坦誠相告,著實冒了太大的風險。”他一怔,知她其實透露給了他不少。


    “你一個抗金聯盟的盟王,聽我這個敵國的女子敘說情勢,不也一樣承擔了很大的風險?不過又有什麽幹係,無所謂風不風險,隻要我覺得做得對、問心無愧便是了。”楚風流說,“見了你以後才知道,要打敗你林阡,就要正麵直接地打敗你。漁翁得利並不過癮。”


    “而且,也未必能漁翁得利。”他一笑,從這一點看,他和眼前這位楚將軍,到真是一模一樣的看法。的確,若川北之戰掀起,南北前十最可能“漁翁得利”。


    其實,金人應該是除了林家軍之外,最希望川北之戰開始的那一方啊——竟然因為內戰,而敵我次同一立場,何其悲也……


    楚風流也是一笑,忽然色黯:“可惜得很,你們抗金聯盟,似是不歡迎我這敵國女子,再不走,恐怕盟軍非逐客即誅殺了,不然,還能與你論用兵、比設陣、喝酒、談心。想到這裏,若傷勢怎麽也好不了,到好了……”


    “其實我真不將楚將軍當成是敵國女子。抗金聯盟的最大缺點,就是金宋之分這個觀念過重,那‘金宋不容’的老規矩,是時候該打破了。”阡說。


    “真是天生的破壞者。”楚風流搖頭苦笑,“唉,想當年,我們看你們南宋江湖的形勢,用一句話來概括,便是‘一個早逝的帝君,兩個流亡的王子,三四篡位的權臣,無數割據的勢力’,如今,恐怕是‘一個天生的破壞者,兩個強悍的幫手,三四忠心的麾下,無數效勞的戰友’了。”


    “這是如何的說法?”


    “當年,你父親林楚江去世,留下你與林陌兩個,短刀穀之內由四大家族統治,短刀穀外是一盤散沙群雄割據。如今,是你在統治南宋江湖,有盟主和天驕徐轅輔佐,麾下是忠心耿耿的林家軍,戰友則遍及南宋。”楚風流笑著,不經意間歎了口氣,“對了,恭喜你和吟兒了。這幾日我就走了,你與她大婚之時,估計我這個‘敵國女子’也不會在場,便先恭喜你們了。對她好一些,愛她,就要愛一輩子,否則哪一天你對她不好了,她會很容易變老。”


    他一笑,且不管她這說法怎樣的新鮮,點頭答應:“自是要與她,一生一世。”她聽罷,麵上忽然掠過一絲憂愁,仿佛是羨慕,又依稀是不舍,更多的,卻是落寞:“真沒有吟兒那般好運,遇見一個如你這般的男人可相愛……”


    五月下旬,川東之戰最終落幕,果如林阡所料,孫寄嘯因洪瀚抒之故歸順。“開戰也洪瀚抒,休戰也洪瀚抒”的這位主角洪山主,仍舊口是心非,明明還是阡左膀右臂,但又若即若離,在局勢緊張時來,到得勝慶功時卻找不到他的人影。


    川東平定,隨著一眾戰友的相繼到場,不僅阡和吟兒的婚期臨近,也預示著川北之戰即將開始。


    “大理傅雲邱、高昌石磐、山東楊鞍、黔西盧瀟、湖南華一方、我家黛藍、我家的天哥和陵兒,我家的二大爺……”吟兒讀著賀禮上的名字,看著必定要來參加的人的名單,喜笑顏開,“這麽多人,好,早知道有這麽多禮物拿,就多成幾次親了!”


    “女賊的貪婪本性。”阡笑著說。


    “你放心,多成幾次親,也是都嫁給你。”吟兒的伶牙俐齒,對敵人是武器,對他卻甜得要死。


    “女流氓的厚臉皮氣質。”阡繼續找打,也隻有在吟兒麵前,才會表現成這樣一種……很詭異的狀態吧……


    她笑而不理他,繼續翻那堆禮物,很是投入。


    其實他明白吟兒在做什麽,吟兒很想在那堆禮物裏,翻到她的小師兄沈延,翻到她的結義大哥洪瀚抒,翻到以前一直保護她的兄長越風,這些人,都是最不看好他和吟兒能白頭偕老的人……他忽然不忍看吟兒再翻下去,因為他知道,翻到最終,吟兒會從滿懷期望,轉成慘淡收場,夢想落空的感覺,他再明白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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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西宋恒、短刀穀寒澤葉、淮南百裏笙……”她讀著讀著,突然好像真的鼻子一酸,丟下禮物。


    “怎麽了?反悔不想嫁給我了?”他笑著走到她身後,逆轉她的心情。


    “想得美,你想賴都賴不掉。”她沒有轉過身來,卻低著頭甜蜜地微笑,忽然拾起禮物中的半塊玉玦:“咦,你怎麽把自己的玉玦到處丟?”


    他一怔,看見那刻著“林”字半邊的玉玦,好像正是自己的,卻又仿佛不是,觸及衣袋裏的那份溫潤,他知道吟兒手上的這半塊,來自另一個人:“難道,他也要來?”


    “誰?”吟兒一愣。


    這玉玦,是陌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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