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黔天塹,蜀咽喉


    舊戰已罷,換新人登場。


    雙方突至的援軍,幾乎同時從各自正後方攻入戰局,瞬即將適才僵局中的兵將取代覆蓋。


    魔門先驅,是群體毒獸,由氣勢來交代立場,來源於黔滇異族的各個角落;


    聯盟之,是無數金針,用實力來說明態度,出自於山東泰安的一位高手!


    那數不盡的各類毒物算得了什麽?在他吳越摧枯拉朽的覆骨金針下,全然停滯當場,有如凝固凍僵,來不及再進攻,或死或傷。覆骨金針,名不虛傳,老練灑落,形如橋梁,臥波而長,不雲即龍,刹時宛若颶風,鋪天蓋地,此起彼伏,哪一針不是迅雷之勢、搖曳之態!


    千山失色萬水暗,浮光一痕如展翼。後續人群再難吸引視線,僅餘一道金色流光傾瀉而出,源頭被吳將軍籠罩在手心裏。


    吟兒站在原地無力動彈,微笑自若靜看風雲——


    片刻,敵軍已是兵慌、馬亂、鋒鏑缺、倚仗死,便見吳越到來不久,已急逼得何慧如五毒障局部敗亡。五毒教後續兵馬,雖說之中不乏能人異士,卻因吳越先製人而撼,未敢有大作為。難怪勝南從來喜歡任用他吳越,無論他還是他旗下人馬,都當之無愧是紅襖寨屈一指!


    這交戰,實力太懸殊,一方常勝不敗,一方還處是否投降的考慮當中。如此一役,不聞鼓聲震天,不容驍騎十萬,不見屍骨堆疊,不覺遮日蔽月,卻任誰都明白,即使對方擁有驍騎十萬,能擊鼓動天,仍逃不了一場日月無光之戰,仍隻得到戰死敗北的下場!


    當聯盟開始壓倒性地勝利,慕二卻沒有任何張惶。最後一個賭注,仍然是沼澤荒。那中央,鳳簫吟和海仍舊不能動彈,海較鳳簫吟尤險,剛贏得半刻喘息、又有陷落趨勢,慕二嘴角一絲冥頑的笑:抗金聯盟,你們怕是不會清楚,這沼澤荒,隻要待得太久,就會異變,生出幻象,他二人,怕是要在你們察覺之前,被幻境折磨致死了……


    沼澤荒與五毒障的重重陣法,一旦靜動相加,威力非比尋常,慕二看在眼裏,喜在心上。


    在迷陣中央一久,吟兒非但恢複不了體力,不知怎地還越站越腿軟,方一抬頭已然眼花,竟是前所未有的虛脫困倦,頭重腳輕。忽然間,隻見沼澤地被一片蒼鬱披覆,換成一條坦途,路的末尾就是越風所在,他正在和魔人交手,卻沒有移動一步,是在給自己一個指引,等自己安全地躍到他身邊去……隻要通過這條坦途,就不需耗費體力、直接從陣中穿出去……吟兒方要移步,驀然一驚,不,這一定是假象!這迷陣之中,怎麽可能出現坦途!告訴自己“這是假象”的同時,腦中卻有些渾噩,竟有另一個聲音充斥心間:“這不是假象,機不可失,快快出去……”


    忽真忽幻,吟兒才意識到,自己正處在半清醒半迷糊的狀態,早已失去了判斷能力,意識到的同時,又開始往迷糊狀態去,有一種力量,牢牢控製著自己心智,拉扯著自己精神,醒不過來,所以思緒越來越沉重,連心口都被壓得麻痹……


    一顫抖,好像有什麽正在舔舐自己的手背,風一吹火辣辣地涼,一回神,現身側不知何時多出一火窟,已白熱到極致,腳下早就被燒成一片通紅幹裂,再不走,顯然是葬身火海的命。吟兒故作鎮定、閉上眼睛再睜開,上下左右都是血光激晃、東南西北全然火星亂濺……


    明明有些火星已經從背上穿射過來又直貫胸前而出,可是全身隻有一絲灼熱,沒有半點受傷,吟兒不禁茫然,一時有些恍惚:到底是真是假……為何火可以穿透我而不傷我,到底我是幻象,還是火是幻象……


    吟兒在猶疑的同時,徹底思維混亂,不能自控地開始走動,卻在刹那,聽到似是九霄雲外的一個聲音——


    “吟兒,先站著,不要動。”就像是充斥著厚重煙霧的黃昏,忽然有一盞燈衝散了雲翳,那不是越風擔憂憐愛的表情,那是吟兒寧可置身幻境也要聽見的聲音……


    話音未落,那一騎已獨自攻破沼澤荒。


    慕二收斂了笑容,麵色灰白。


    他還是來了,雖然隻攜帶了長刀,便已如入無陣之境……


    什麽五毒障,什麽沼澤荒,根本就像是由那人所設一樣,根本沒有絲毫迷幻可言,破陣方法,片刻已暴露在他行馬路線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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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門精心構造的靜動雙陣,驟即已是殘缺不堪,破綻百出,任憑他由北破陣,刀之所向,無人攔擋,即刻,海已被他提上戰馬,端的是力道無窮,氣魄無雙。奇也奇在,他經行的路線,原先不是沒有敵人擋道,卻在他經行的同時,所有敵人都自動自覺地退避閃讓!


    是啊,要攔他右手救人,就必須接他左手的刀,可是,憑誰敢接那一刀?!


    隻得眼睜睜看他強行從沼澤中奪回海性命,一眾魔人,竟好像是同一個念頭:怎能擋盟王的路……


    一晃眼,這一騎又再度入局破陣,所救自然是鳳簫吟。慕二卻有些不解,何以他林阡能懂破陣之術,哪有人武功高強能征善戰,同時又什麽都精通的?慕二迷惑著,自是沒有看見,船王玉門關在林阡身後對戰局的一番指教。世上本沒有全知全能,隻需知人善用,人之才盡皆我之才。覆骨金針是吳越的,惜音劍是吟兒的,但吳越和吟兒,已經歸順了勝南快二十年。也就如撫今鞭、掩月刀、九分天下或雲霧山排名,雖然沒有明言,卻無不以他為核心,也就如墓室三凶、五毒教,縱然此刻頑固不化,終有一天,敵人要變手下!


    到此時,林鳳二人眼裏心裏,除了彼此,其餘人哪裏還容得下。


    怎料想,難忘之處是戰場。


    勝南冷靜勒馬,船王告訴他的話果然不假,吟兒並不比海易救——海身陷沼澤,但周圍足夠走馬行人,而吟兒雖然沒有失足,她的四周,能落足之處已經很小,吟兒自己都未必站得了,若是救下她,勢必要在救下她的那一刻一起淪陷。如果可以,倒是能像貔貅那樣,依附在吟兒的身上……


    勝南蹙眉,這念頭真齷齪……我到底在想什麽鬼計……


    驟然,卻看見吟兒臉上私藏的痛楚之色,知道這丫頭一定又是哪裏受了傷卻不講,難怪她連越風站的那一塊都飛不過去,還狡辯是沒有恢複體力,明明是受了傷,明明差點被幻境害死……勝南不禁大怒,這種關頭,他還何必管冒犯不冒犯曖昧不曖昧,不假思索立即棄馬,加破陣離她已經越來越近,一有近路立刻先抄,攔路之物,孤木必斫,荊棘必斬,巨石必挑,為了她,可以把一切障礙夷為平地,一切死路拓為通途!待到離吟兒隻有幾步之遙,救她的辦法可能有很多,最快的隻有一個,勝南立即厲聲道:“吟兒,把位置讓給我!”


    吟兒本是正色接受他號施令的,他每說一個字,她還是像以往那樣,集中精力逐字記牢,可是,他說完,吟兒又念了一遍:沒明白……什麽叫把位置讓給他?把位置讓給他,那她站哪裏?不給她位置站啊?她好歹是盟主啊……


    吟兒根本沒有聽明白他的話,也來不及明白,卻看他勢不可擋,嗖一下從他站的位置消失,猝然往自己橫衝直撞過來……


    史上最強的一個力量,不由分說向自己身上疾撲過來,吟兒大驚失色,本能地後退一步,可是他哪裏容她後退失足,半步商量的餘地都不給,猛地伸手一攬將她裹挾在他懷裏,吟兒才知道,把位置讓給他,是讓她離開地麵到他懷裏去,難怪要說得那麽隱諱,一瞬間,吟兒的臉開始燃燒,原來是這樣啊,兩個人站一個人的位置……真想謝謝諸葛其誰和何慧如……


    下一刻,無須多加考慮,便閉著眼睛,被他束縛在懷裏,再睜開眼,危險就一定過去了……吟兒在他麵前,掩藏不住被蜈蚣咬傷的實情,不知怎地,並未覺得有平常毒藥那般難受,卻是全身酥軟無力,一旦鬆弛,立刻失去力氣,不知那何慧如到底給蜈蚣喂了什麽毒……


    恰在此刻,不知何處湊巧射來一支流矢,力道方向吟兒聽得出,直衝著她後心,也先衝著勝南右臂,他是現了她全身無力,所以騰出手來緊緊抱著她吧?吟兒知道,這時候她沒有力氣提得上來,所以,和他胸膛越貼越緊,是因為他越攬越緊的緣故,吟兒接下來連聽覺都喪失,隻聽見他強烈的心跳聲,不禁也笑著歎氣,為自己,也為這支流矢——這支流矢真可憐,衝著飲恨刀自找死路……


    什麽時候起,我竟然可以獨自擁有我未婚丈夫的一瞬,竟然可以在他溫熱的懷裏,聽得到他熟悉的呼吸,他是因為我惜音劍,在揮舞飲恨刀……


    可是,吟兒沒有看見勝南的表情,許久沒有與他溝通過他的表情,也沒有現他的氣勢變了,磅礴不減,銳氣有增,霸氣亦具,王氣逼人,然則,戰局內外皆被懾服的同時,沒有人深入地去覺,他的刀比以往好像少了些什麽……


    勝南,每次在操控飲恨刀之後回憶當時的自己,竟是空白一片,印象越來越淺,以至於,不知道那時候自己的心到底在想什麽,一味地要捍衛,要保護,要征服,要討伐,要戰鬥,當真的已經心無雜念!


    因此,慶元四年七月以後,阡的征途上,再沒有可以勢均力敵的敵人。來襲者,必敗。


    當魔門裏在三個月前就已經傳說盟主的絕妙劍法,當魔門說“聯盟有一吳一越,聞吳越者嚇破膽,聞越風者心驟寒”,當魔門稱海有赳赳威風、司馬慕容不讓須眉,魔門已經先行替聯盟給他林阡封王,魔門不是浮誇也不屑於浮誇,魔門比抗金聯盟更清楚,無論是出謀劃策也好,作戰揮刀也罷,他林阡都當之無愧是聯盟的天塹,全軍的咽喉!將來,黔西誰敢亂,全蜀皆折服!


    其實,慕二早該料到,隻要此人降臨,自己的一切籌碼都算不上籌碼。此刻便見他帶著盟主策馬出陣,所行之處魔人盟軍左右列隊,不似交戰反倒像在演練,一時連慕二也迷惘,到底是誰給誰設了迷陣?為何連他也覺得,林阡與鳳簫吟,不似脫險歸來,而是親臨閱兵……


    “何教主,不見已有兩日。”勝南抱著吟兒下馬,除了他之外,別人都以為那是個自然而然可以忽略的動作。


    沙場暗處,尚比吟兒還要嬌小的空穀幽蘭何慧如,依舊不帶顰笑,卻看得出麵色蒼白:“盟王腳下是沼澤,身旁有毒障,卻這般來去自如,慧如佩服。”吟兒隻一眼,就看出她臉上也有對阡的敬畏,阡剛剛揮刀的過程,吟兒在他懷裏沒有看見,饒是如此,吟兒也可以從他的懷抱裏覺察出他氣勢有多凶猛,難怪做他的敵人都要害怕,幸好吟兒不是他的敵人。


    “上次與你五毒教明言,會限三日時間給你們考慮,何教主今日這般舉措,可知有失妥當?”阡就在吟兒身後,對何慧如這樣講,何慧如看著阡的表情,已經逐步軟化,像一個小女孩在麵對自己嚴父一樣,看她溫馴的模樣,吟兒就知道,何慧如經此一役,投降已成定局,於是輕聲幫他勸降:“降者不殺!我抗金聯盟可以保證,不會幹預五毒教內事,隻望魔門恢複以往寧靜,不禍害別家安穩、不牽絆聯盟利益、不擅與金人合作!”當眾勸降,因為開化的顯然聽得懂,未開化的,又顯然跟著開化的。


    不消片刻,不止五毒教大半軍心動搖,便連墓室三凶的一眾麾下,也全懾於盟王之威、動於盟主之言,慕二看大勢已去,怒斥向不言不語的何慧如:“慧如!若是認了輸,你一世都抬不了頭!”


    “何教主,五毒教是你說了算,何去何從,早該自己掂量,不必管他人說法。”吟兒說,“與弱者平輩,不如對強者認輸!”


    勝南微微笑,沒有越俎代庖插一句話。此刻,誰都看見盟主正在恩威兼施收服魔門,隻有勝南一個知道,她到此時還是全身無力,靠著他才能勉強站穩,勝南要是不清楚這一點也就不會抱著她下馬。也就是在她締造她功業的同時,勝南在她的身後站著,沒有做多餘的一個動作,一直給她依靠著,做一次她的靠山。就當,是他和她的小秘密,維護她鳳簫吟最在乎的麵子,由始至終……


    “慧如,你當真要背叛邪後?!”慕二大驚失色,卻已經被海吳越合力製止,不能動彈。


    何慧如黯然垂眸,低聲回答:“慧如害怕邪後……可是,更怕盟王。”


    慕二麵色先陰後晴再轉陰:“想不到隻是一雙飲恨刀,就會令你何慧如先行叛變!看不出,你表麵清冷孤高,骨子裏也是懦弱膽怯!”


    慕二沒有說完,聲音已越來越小,勝南聽得這句,暗暗歎了口氣:“他們都以為何慧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誰知她是個一出生便被自己的不一般禍害的孤僻女孩……”吟兒點點頭,也神色黯然:“聽說她一出生便帶著製服毒獸的能力,可是,誰喜歡到哪裏都被一群毒獸逢迎呢?”勝南一笑:“其實,吟兒你當初也一定不喜歡在江洋道被人那般逢迎。卻沒有辦法,最膩煩的東西,也許是別人命中追求的事情。”


    交談之中,已盡皆默契,仿佛回到了江洋道上初遇的時候,當年為了玉澤而拚死去點蒼,又哪裏料到會愛上這個花了好久才愛上並且其實愛得很深的吟兒……回憶起來,勝南已經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愛上吟兒了,不記得了,她早已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了……


    一回神,現所有人都還在為了戰事忙碌,隻有盟主盟王兩個悠閑交談好沒有責任心。勝南暗笑,正欲將吟兒扶上她戰馬,卻忽然見到越風帶著關心神色上前來看吟兒,勝南一怔,那一刻,卻並沒有像以往那樣離開吟兒身旁。


    “謝謝你救吟兒。”忽然傳來越風一句話,勝南沒有接受,沒覺得越風應該謝謝他,救吟兒,是自己分內之事,吟兒不是他越風一個人的,吟兒也是自己的。


    越風看見吟兒毫無損、唯有衣衫被貔貅咬碎不少,立刻脫了披風給吟兒披上。吟兒已經變了,越風他看出,吟兒不是被逼著做盟主的,吟兒喜歡盟主的位置,既然盟主要掃天下,所以越風當著聯盟的麵、對吟兒說:“願助你,掃天下。”


    但越風說的時候,明顯也是看著盟主身後的勝南所說,越風雖然情緒不外露,但就這一句,證明撫今鞭的確服從飲恨刀。


    功業,向來由阡來拓寬,眾將一並拔高。


    已經是不必多言的事實,隻是,真的根本就少不了吟兒在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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