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鞭舒嘯,風卷雲


    吟兒注視著海逐敵的背影遠去,耳畔忽然閃過勝南囑咐的一句話——


    “你要盡量小心,抓不住敵人無所謂,生疏的地方切勿亂進,以防橫生枝節。除此之外,便沒有特別要關照的。”


    勝南關照過的,她曾特別記牢的話。盡量小心,切勿亂進。隻是簡單的八個字,卻是對付並不強悍的敵人最要記住的,當敵人無可畏懼的時候,要最意識到敵人擁有的天時地利。


    那麽,海現在的追逐,其實是被無關緊要的誘餌請進了甕……


    吟兒一驚,來不及阻攔,卻見海驀然消失在視線之中,盛氣淩人地上前、勢如破竹地消失!


    沼澤,拖曳著一條性命吞噬之時,不會在意那是個英雄還是個小人,也才不管那人多威猛或多弱小,逢人就吃,何況是黔西魔村的沼澤地!刹那,可以清楚地聽見海詫異且掩飾不住恐懼的驚叫,隻有他一個人最清楚,他已經陷落的戰馬和腿腳到底遭遇了什麽,從他稍顯痛苦的麵色中,隱約可以覺察他已經受了傷。


    緊隨海的十幾位兵士,見此變故,剛欲救援,忽然也齊齊遭遇一致狀況,魔村周邊的沼澤荒地,驀然有如沉睡中驚醒,不必開啟,已然開始像擴散般伸展,危險遠遠過了風沙隘,吟兒與越風處變不驚、安排其餘諸將退後並重返主道之上。便即此時,慕大似是也得到了慕二命令一般,見機而逃,瘋也似地一聲咆哮直朝著沼澤裏正自下陷的海飛撞了過去,似是要衝擊他,似是要吃了他,海掩月刀已然難以提起,此情此景,再不救援,海必死無疑!危急之際,吟兒不假思索,一劍極投擲而去,又急又準,幾乎穿透慕大肩胛將他釘落地上,慕大當場暈厥,血流如河。


    眾將來不及喘息,卻見玉劍剛剛淩空襲去克敵製勝,誰料半空忽然橫出一白色巨物,驀地從另一個方向反襲吟兒!那龐然大物從俘虜群中突襲而來,饒是越風和吟兒都沒有任何防備,吟兒更是被那巨獸徑直從馬上撲倒,摔出好遠,吟兒墜地之後,不禁大驚失色,劍已離手,不能攻守,四圍皆是沼澤,更難以躲讓。


    吟兒不及再想,眼前大物,與慕大身形相仿,沒有慕大之蠢,隻有一種透骨的凶悍,從它的眼睛和血盆大口裏凸顯出來,這會飛能撞的白熊,擁有龍頭、馬身、麟腳,擁有因為護主而表現出的無上凶惡,那隻有一種可能,是貔貅,是屬於魔梟慕大的貔貅……


    好一個慕二!吟兒有如身處孤島、四周皆是洪荒,不由得暗叫不好:慕大突然上前去殺海,明顯是慕二故意慫恿的,明顯是引人殺慕大,再引貔貅為主報仇!


    繼海之後,盟主也遭生死劫,然則,聯盟有誰敢動?誰動,誰便必陷沼澤!


    沒有誰可能理喻得了凶徒,更何況吟兒身邊那個是獸!那貔貅,突眼中有犀利的敵意,獠牙上是尖銳的殺氣。眾人齊聲驚呼之際,貔貅已然咬上了吟兒的腰……


    貔貅那樣緊附著吟兒,叫誰也沒有把握援救,若以箭矢或暗器攻襲,會不會有貔貅不死、反害盟主的萬一?即使能控箭準確無誤地射中貔貅,會不會更激得它在臨死之際怒殺盟主!?


    遠距相救,無論如何都不可能保證吟兒安妥,要想對武器操縱自如、並在瞬間對貔貅進行連續攻擊確保其猝死無疑,便非得近距插手不可!


    鞭在手,長莫及,隻差毫厘,卻夠不著,無法替吟兒殺死貔貅,越風顯然不能眼睜睜看著吟兒涉險卻無動於衷,立即決心上前去,卻好像是天意為之,他剛移開不到半步,已是足夠小心翼翼,竟仍是腳底一滑,看出那也是一片沼澤,饒是越風身手矯捷,也差點沒有逃得開失足深陷。看主將被困,盟軍即刻遣出大膽者也想上前搭救,可是,慕二臉上的冷笑表情,告訴抗金聯盟,若沒有破陣之術,單靠膽大或僥幸,能破陣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吟兒明白得很,慕二深知他自己逃不掉,便一定要拖著聯盟的後腿,能挽回一點威信都在所不惜,這沼澤,是慕二借了諸葛魔村一用,效果立竿見影,如果聯盟一定要上前來救下海和她鳳簫吟,結果,很可能是接二連三地淪陷此地,全軍覆沒於沼澤荒!


    當然不可能那麽傻,吟兒在那一刻,冒死號施令:“重新退後!不準來救!”


    重新退後,不準來救?越風猛然間有些感觸,這一個,真是他一度憂鬱彷徨的吟兒嗎……


    “退後。”越風鎮定地點頭,趁著大軍沒有深陷,應該先穩住主道上的所有兵將不亂,再想方設法來挽救這橫生的枝節。


    一眾麾下,全然屏氣凝息,退後之後不再動彈,等候下一道命令。


    越風冷靜地看向吟兒,她已經在很努力地不做過多的動彈,很努力地沒有表現出任何懼怕和傷楚,可是越風又怎舍得她在危難關頭?她身邊的貔貅,盡管還沒有下殺手,可是時時刻刻都會立刻咬下去,深一寸吟兒便傷得不輕……


    這貔貅,不僅威脅吟兒性命,還強行牽製著她行動,使得她一時半刻,也根本無法用她輕功飛出險關。


    其實還有方法——吟兒出不來,那他便過去。然而,吟兒的身邊,也許還有落足之地,但更有可能,到處都是沼澤……


    每條路都那樣艱難,可是,如果飛身躍到吟兒身邊能立刻解救她性命,縱使那周圍全是沼澤又何妨?想的同時,越風已有此意……


    “越風,若你孤注一擲也沒有救下我,反而連你都陷落沼澤,那這群俘虜和這支隊伍,該由誰領回去。”吟兒忽然正色說,“這沼澤很蹊蹺,是迷陣,不能有絲毫大意!”


    越風注視著她的神色,驀地一怔,這神色,為何像另一個人的?


    另一個人,林阡。


    這一戰,雖然林阡沒有在場,阡的威力,卻可以時時刻刻呈現在吟兒的臉上,已經不止這一個瞬間了,仔細回想,其實滲透在每個瞬間,每個細節裏……


    越風點頭答應她,答應這個有著林阡神色的吟兒:林阡啊林阡,你聯盟屢戰屢捷,為何總害得我吟兒多災多難……


    “你過不去,她也不可能出得來!”慕二譏諷的口吻,“要不要試一試?看看是盟主命大還是貔貅命大?”


    越風握鞭的手越攥越緊,要保證貔貅必死,吟兒無傷,越風心裏不是沒有擔心懼怕,當初,在開拓淮南的戰場上,他何時有過這樣的牽掛……


    慕二冷笑:“怎麽樣越副幫主,現今的你,還能有你打敗我時候的威風留存麽?!也罷,你要是肯跪下來乞求我這個敗軍之將,我倒是可以考慮放過她,不讓她來陪葬。”慕二果然不是可以理喻的敵人,屢擒得屢施恩,卻從來都被他以怨報德。


    “你閉嘴!你既已自知是敗軍之將,還有什麽資格言語!”吟兒自是不會允許再有誰來傷害越風尊嚴,此時見慕二效仿張潮,不由得大怒,才不管貔貅對自己命有什麽威脅,使勁地對越風搖頭示意——是,她鳳簫吟是曾經讚歎過越風那一跪,可是,吟兒這一生,不希望越風為自己屈膝一次!就當是她欠他的情。


    越風盡量地克製著對吟兒的憐愛,回應給慕二的是無窮的冷淡:“慕二,難道不知我越風向來為刀俎,久不為魚肉?!”


    慕二麵色一僵,滯立原處:“越副幫主,那也就隻能克死這位盟主、眼睜睜看著她被貔貅生吞活剝了!”


    越風冷淡相看,暗暗思忖:有什麽兵器可為我操縱自如,既長,也鋒利?手上的撫今鞭,缺的隻是長度,而又有什麽兵器,可以彌補撫今的短缺,又不失撫今的鋒利?視線當中,這樣的兵器,並不是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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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再次疾呼,驟然間貔貅挑中了吟兒脖頸,已然再度起攻勢,吟兒繼續閃身一讓,貔貅一斜,獠牙已貼上吟兒後頸,當此時,吟兒前有泥潭,後有貔貅,前後夾擊,大難臨頭。死裏求生,吟兒閉上眼睛,牽動內力來殺,隻等著貔貅咬下的那一刹那,拚死震裂它。


    “便叫你看看,我越風和她鳳簫吟如何不相克,反相助。”越風冷冷說,話音剛落,卻見他撫今鞭一鞭筆直削去,卻沒有對準慕二,也沒有指向貔貅,而是朝著慕大倒下的方向——慕二驚得合不攏嘴,便看著撫今鞭鞭身瞬即纏繞住還插在慕大肩上的惜音劍,來不及眨眼,鞭之巨力已將劍拔出無誤,刹時,惜音劍已被越風牢牢控製於鞭身之中,未停留片刻便換了方向,鞭劍相繞,瞬即增了長度,直襲貔貅,方向力道,拿捏得恰到好處。撫今之激、惜音之利,隻需兩三次來回急鋸,就足以傷得那貔貅體無完膚,怎可能不當場敗死!


    那距離,不知越風是怎樣一眼量了出來,在旁人眼裏,也許慕大和鳳簫吟與他越風靠得差不多遠,可是,越風鞭長莫及隻半點就可以觸及鳳簫吟,卻正好能夠到慕大肩上直立的惜音劍,也真是吟兒命不該絕,這半點的距離,都已經替她贏得了生機!


    慕二驚見越風以鞭係劍強殺貔貅,深知陰謀又錯,不禁又是驚愕又是挫敗,愕然站立,別無他法。


    不僅吟兒毫不損,那海雖然一直被沼澤往下拖曳,卻也沉著不亂,漸漸有停穩趨勢,海為安軍心,竟然還言笑道:“個子太高,已經踩到了底。”


    吟兒亦一笑,驕傲地看向慕二:“對不起吸血鬼,我鳳簫吟你是殺不掉了。差點賠了自己哥哥性命,不覺得自己做得過分了麽?!”慕二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顯然,犧牲慕大來引貔貅,在他看來也是過分,隻是,情勢所逼、非用不可。


    縱然吟兒脫險,卻仍舊在泥潭包圍下沒有立刻出來,越風有些擔憂,隔著重重險障,輕聲問她:“你可有事?”


    “沒什麽,隻是一時半會無法從這裏直接飛回你那邊,也許歇會兒恢複了便好。”吟兒微笑,剛剛對付貔貅,實在是牽動了不少內力,才有幸保全了性命。


    吟兒不禁又回想適才撫今鞭瞬間連換數向、運力控劍斃敵的情景,那整個過程的連貫智勇、鞭劍相纏之後的急準穩衡,令吟兒心不禁為之激蕩:“撫今鞭,果然見人克人,見物克物,見陣克陣。”


    “說過要保護好你,不可能睜眼任你涉險。”越風長舒一口氣來,也生硬一笑,“沒有閃失就好。”


    小秦淮諸位皆是一愣,不苟言笑的越副幫主,竟然也會笑?雖然,笑得有點不大自然。


    “慕二,你還有什麽招?不如在林阡來之前先耍出來再給我鳳簫吟再試試?!”吟兒冷冷問慕二。


    慕二一震,他臉上明顯的神色變化,吟兒看得懂。勝南的威懾,果然和別人的都不大一樣。因為別人會讓慕二慘敗卻不服,他卻讓慕二痛敗還反思。


    可能是因為作戰作風很相像?慕二的死不認輸,勝南有過,所以勝南更容易擊潰他心裏的重重防線,直達最裏麵?


    吟兒卻終究沒有全然脫險,正努力調勻氣息,準備恢複體力運輕功飛出去,忽然腳上一陣劇痛,這一下,是更不可能輕鬆地飛躍回去了……吟兒不動聲色,明白這裏又來了一個敵人……


    如果有一日在黔西遇見分門別類的奇毒異獸,那一定是因為遇見了一個人——何慧如。聯盟誰都知道,何慧如降臨之前,會有極大的排場,最初光臨的幾大毒物,最出名的當屬“五毒障”,五毒,傳說中是青蛇、蜈蚣、蜘蛛、蠍子、蟾蜍,吟兒的腳上,就是剛剛那一瞬被何慧如的蜈蚣光顧。


    運氣真不錯,六梟得遇其五,經曆了墓室三凶的“風沙隘”,誤入了諸葛其誰的“沼澤荒”,還沒有走出這迷陣,就明白,何慧如的“五毒障”不遠了,隻要風一起,什麽樣的飛禽走獸都會出現在自己麵前。


    勝南曾經告訴過她一句話,“遇見何慧如,等於遇見黔滇所有奇毒異獸。”


    “何教主,何以還不起風?”吟兒聽出何慧如已至,不怕死地笑問。之所以不怕死,也是因為自己知道她的答案——何慧如來了卻不露麵不出馬,也是因為她五毒教畏懼的人也到了。


    他來了。


    吟兒從來就不覺得自己不安全。


    當越風在自己的右麵,林阡在自己的左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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