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2006年,蔣介石日記由美國斯坦福大學胡佛研究所分四批逐年公開之後,胡蔣關係,差不多一直是是個很熱門的話題。其中蔣介石在日記中對胡適的評點成了研究者爭相引用分析的材料,其結論大致是:台灣時期的蔣對胡在表麵上禮賢下士,優禮有加,而實際上則恨之入骨,視胡為心頭大患;而胡則始終隻是蔣手中的一顆棋子,任蔣玩弄於股掌之間。蔣的虛偽,胡的軟弱,一時間成了胡蔣關係研究的主調。


    然而,同樣的材料,從不同的角度分析,也可以得出不同的結論。蔣在公開場合和日記中對胡截然不同的兩種態度,固然可以解釋為表裏不一,但也不應該忽略蔣以一個政治領袖對一個知識份子的容忍和克製,從中也可以看出蔣對胡是相當忌憚的。胡絕不是任蔣玩弄的一顆棋子,而是一粒“雷丸”,蔣對胡的處置絲毫不敢掉以輕心。


    當然,胡也從不濫用他特有的地位和威望。胡有他的容忍,也有他的抗爭,但容忍和抗爭都有一定限度。胡從不是一個“玉碎派”,從留學時期,在中日交涉上,他就不主張“以卵擊石”。“以卵擊石”,在他看來,不是“壯烈”而是“愚蠢”。這也可以理解為“顧全大局”。當然,所謂“顧全大局”往往也是“妥協”的另一種說法,這是胡被視為軟弱的主要原因。


    有人說,胡在麵對蔣時,有他溫和持重的一麵,不能讓看客痛快地叫好。但除去敵對方,試問在同時代的知識分子當中,還有誰能如此不卑不亢地向蔣進言,向國民黨抗議?還有誰能讓蔣徹夜難眠,讓他覺得當眾受辱?除了胡適,很難能想出第二人來。胡是溫和的,但溫和未必軟弱,更未必無能。胡有他堅持的原則,他從不做“政府的尾巴”,從不隨聲附和,也從不歌功頌德。論胡蔣關係,如不和其他人進行比較,則不免失之片麵和主觀。在比較蔣介石-林語堂關係之後,不難看出,胡適和他同時代的人相比,在麵對政治威權時,表現了中國知識份子少有的獨立和尊嚴,在中國近代史上堪稱第一人。胡適代表的是中國知識份子“以道抗勢”的優良傳統,林語堂晚年則較偏向“以道輔政”。而蔣介石的人格也可以透過他和胡適和林語堂關係的描述,浮現出一個更清楚的形象。


    當然,這為後話。


    1932年11月28日,正在武漢大學講學的胡適忽然受到了蔣介石共進晚餐的邀請。前邊說過了,之前胡適曾致信給蔣介石秘書陳布雷,請他轉送一套自己主編的《新月》雜誌給蔣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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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蔣介石已是“國府主.席”兼任鄂豫皖三省“剿匪”總司令。而胡適也是遐邇聞名的新文化運動旗手。


    當時正好蔣介石“剿匪”也就是剿共,住在武漢。而胡適是受武漢大學的校長王世傑的邀請來“武大”,蔣與胡看似偶遇,知道內情的人會知道這是精心安排。武漢大學的校長王世傑是胡適的朋友,他邀請胡適來“武大”是在正常不過的事。


    但王世傑還有另一身份,我們不妨看一下他的簡曆。


    王世傑(1891年3月10日—1981年4月21日),字雪艇,行五,湖北崇陽人。早年入天津北洋大學采礦冶金專業學習。


    1911年武昌起義後, 返回武漢任都督府秘書。


    1913年赴英國留學,入倫敦大學政治經濟學院。後轉入巴黎大學攻讀法律。為上海《時事叢報》和北京《晨報》撰寫特約通訊。並為《東方雜誌》撰文, 宣傳現代法學觀念。


    1920年獲得法學博士學位,回國任北京大學法律係教授、係主任、北大教務長等職。


    1927年轉赴南京,後任南京國民政府法製局局長,起草製定《反革命治罪法》、《勞資爭議處理法》等, 全力為蔣政府效力。同年12 月任湖北省政府委員兼教育廳廳長。


    1928年被南京政府派往國外,任海牙公斷院公斷員。


    1929年5 月擔任武漢大學校長。


    1932年上海一? 二八淞滬抗戰開始時,主張依賴國際聯盟解決問題,支持蔣介石的對日不抵抗政策。此後曆任湖北省政府委員兼教育廳廳長, 南京國民政府教育部部長, 兼整理內外債委員會委員等職, 被選為國民黨中央候補監察委員。


    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後,任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參事室主任兼政治部指導委員。


    1938年6月任國民參政會秘書長,12月加入新政學係。


    1939年後任國民黨中央宣傳部部長、設計局秘書長、三青團中央監委會書記長等職,被選為國民黨中央監察委員。


    1943年隨蔣介石到埃及,出席開羅會議。


    1945年出席國民黨六大,與潘公展等組成特種審查委員會, 起草《對中共問題的決議》,主張用政治方法解決中共問題。


    1945 年秋任國民政府委員、行政院政務委員兼外交部部長,隨宋子文赴蘇聯談判。10月作為國民黨代表之一, 與毛、周等中共代表舉行重慶談判。


    1946 年1 月參加政.治.協.商會議,積極支持蔣介石的內戰方針。曾任出席第二、三屆聯合國大會的首席代表。被選為南京中央研究院院士。


    1949 年逃到台灣。此後曆任台灣國民黨當局“ 總統府” “ 秘書長”, 國民黨中央評議委員,“行政院” 政務委員,“ 中。央研究院院長”, 中華文化複興運動推行委員會常務委員,“總統府” “資政” 等職。


    我們應該記得,在蔣介石和胡漢民發生立憲之爭時,時任南京國民政府法製局局長的王世傑曾是蔣介石的重要助手。


    從王世傑的履曆中,不難看出此人即使不是蔣介石的親信,也是蔣完全可以信賴之人。


    盡管不是偶然相遇,但看上去是偶然相遇,這樣的話雙方都沒有高(低)大家都不是你去拜訪我,也不是我去拜訪你,在一個比較平等的位置。


    當晚胡適見到蔣介石,作為主人的蔣介石彬彬有禮,態度和婉,全然沒有外界所說的一副赳赳武夫的模樣。這讓胡適對蔣感覺遠遠好於預期。


    因為是第一次見麵兩人都很客氣,沒有多餘的話。倒是與胡適一樣,受過美國教育的宋美齡偶爾和胡適有些話可說。


    胡適在與蔣介石見麵當天的日記中記載到,下午七時過江,在蔣介石先生寓內晚餐。此是我第一次和他詳見,飯時蔣夫人也出來相見,今晚客有陳布雷,裴複恒。


    第一次見麵因為有多位客人在場,兩人沒有多少話,這讓胡適感到有點掃興。第二天,蔣介石再次邀請胡適共進晚餐。


    胡適與蔣介石的第二次見麵距離第一次僅隔一日,胡適11月29日日記雲:“點半,黎琬(公琰)來,小談,同去蔣宅晚飯。同席者有孟餘、布雷、立夫。今晚無談話機會,我送了一冊《淮南王書》給蔣先生。”


    黎琬是蔣介石的秘書,所謂《淮南王書》乃是胡適出版於1931年12月的一本著作。該書以西漢時的名著《淮南子》為研究對象,是胡適當時正在寫作的《中國中古思想史長編》中的第五章。


    胡適為什麽要送這樣一本書給蔣介石呢?1935年7月26日,胡適致羅隆基函中對此有過解釋:“我的觀察,蔣先生是一個天才,氣度也很廣闊,但微嫌過於細碎,終不能“小事糊塗”。我與蔡孑民先生共事多年,覺得蔡先生有一種長處,可以補蔣先生之不足。蔡先生能充分信用他手下的人,每委人一事,他即付以全權,不再過問;遇有困難時,他卻挺身負其全責;若有成功,他每嘖嘖歸功於主任的人,然而外人每歸功於他老人家。因此,人每樂為之用,又樂為盡力。亦近於無為,而實則盡人之才,此是做領袖的絕大本領。


    “前在漢口初次見蔣先生,不得談話的機會,臨行時贈他一冊《淮南王書》,意在請他稍稍留意《淮南》書中的無為主義的精義,如“重為善若重為暴”,如“處尊位者如屍,守官者如祝宰”之類。


    “年我第一次寫信給蔣先生,也略陳此意,但他似乎不甚以為然。他誤解我的意思,以為我主張“君逸臣勞”之說。大概當時我的信是匆匆寫的,說的不明白。我的意思是希望他明白為政之大體,明定權限,知人善任,而不“侵官”,不越權。如此而已。《淮南》說的“處尊位者如屍……屍雖能剝狗燒彘,弗為也。弗能,無虧也。”此似是淺訓,但今之為政者,多不能行。”


    古代祭祀時,有人扮作受祭的祖宗,儼然玄默,寂然無為,接受大眾的祭禱,稱為“屍”;有人掌管祭禮時的各種具體事務,稱為“祝宰”。《淮南子》一書以“屍”與“祝宰”的關係比喻理想中的君臣關係,胡適對此最為欣賞,曾說“屍的比喻,最可寫出虛君的意義”。


    胡適認為《淮南子》一書的政治思想充滿著“民治主義”精神,它包含著三個要義:一是虛君的法治;一是充分的用眾智眾力;一是變法而不拘守常故。他在《淮南王書》裏對此作了充分的闡述。例如《淮南子》裏有一句話叫作“善否之情日陳於前而無所逆”,胡適認為這是在說,“要尊重人民的輿論”,“便是言論的自由”。又如《淮南子》一書認為君臣關係是一種“相報”關係,胡適即解釋為“人民有反抗君主的權利,有革命的權利”。因此,胡適向蔣介石贈送《淮南王書》,既具有獻計獻策的作用,要求蔣介石能從中悟出治國之道和“做領袖的絕大本領”來,同時,又是為了對蔣介石進行民主主義教育。


    胡適贈給蔣介石的《淮南王書》好像從未成為這位雄心勃勃日理萬機的政治領袖的枕邊書。有來有往,蔣介石也送了胡適一本自己著名的《力行叢書》。


    乎察覺到胡適意猶未盡,蔣介石分別前想了一下對胡適說,12月2日可再見一次,好好再談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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