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適滬上求學之時,風起雲湧,新舊激蕩,各種新思想、新思潮一起湧入上海這個開放之地。少年胡適睜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這個變革中的世界,貪婪地吮吸著新思想、新知識。


    具有開放氛圍的澄衷學堂,是胡適少年時期新思想的孕育與啟蒙的另一重要之地。


    在這裏,他遇到了給他帶來思想啟蒙的老師——楊天驥先生。如他自己所說“澄衷的教員之中,我受楊千裏先生(天驥)的影響最大。”


    楊天驥,江蘇吳縣人,清光緒二十八壬寅優貢。“蘇報案”時,參與營救章太炎等人,並積極倡言輿論自由;曾與父親楊粹卿合著《滿夷猾夏始末記》,對清廷殘民罪行進行控訴;還曾與人一起資助革命宣傳家鄒容出版《革命軍》,參與營救進步青年等。


    1904年到澄衷學堂任國文教員。


    楊天驥家學淵源,能文,能詩,精習楷法,精於篆刻,尤其思想活躍,目光敏銳。有一次,胡適去看他,他在胡適的作文稿本上題了“言論自由”四個字。於是,這意味深長的四個字鑲嵌在少年胡適的心中,成為他一生孜孜以求的理想目標。這是在清朝末年,把皇帝和孔夫子的話當做絕對真理的時代,無疑是很難得的進步思想。而最難得的,還是楊先生教國文的與眾不同,居然用《天演論》做教科書,引導胡適等一班學生讀了這一代名著:


    胡適說:“有一次,他(楊天驥)教我們班上買吳汝綸刪節的嚴複譯本《天演論》來做讀本,這是我第一次讀《天演論》,高興得很。他出的作文題目也很特別,有一次的題目是‘物競天擇,適者生存,試申其義’。……這種題目自然不是我們十幾歲小孩子能發揮的,但讀《天演論》,做‘物競天擇’的文章,都可以代表那個時代的風氣。”


    胡適最初讀《天演論》的時候,和他的許多同學一樣,並不了解赫胥黎在科學史和思想史上的貢獻,也不真正了解科學的進化論。他們所能了解的,隻是“物競天擇,優勝劣敗”,“適者生存,不適者淘汰”一類的口號和公式。看看國際上弱肉強食的殘酷鬥爭,想一想中國麵臨瓜分滅國的危機,他們更覺得這個天演公式簡直是當頭棒喝,受了絕大的刺激。於是,在他們同學中的第一個反響,便是改名字。有人改名孫競存,有人改名楊天擇,胡適也改了名字。


    他寫道:“我在學堂裏的名字是胡洪。有一天的早晨,我請我二哥代我想一個表字。二哥一麵洗臉,一麵說,就用‘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適’字,好不好?我很高興,就用‘適之’二字。(二哥字紹之,三哥字振之)後來我發表文字,偶然用“胡適”作筆名,直到考試留美官費時(1910)我才正式用“胡適”的名字。”


    這“胡適”,便是他開始接受進化論思想影響留下的一點“紀念品”。從此,赫胥黎便成了對胡適生平思想“影響最大”的一個人。


    赫胥黎(T.Huxley,1825—1895),英國著名的生物學家,馬克思稱他是“科學界一位權威”(《法蘭西內戰》)。達爾文的《物種起源》一書發表後,他竭力支持和宣傳進化學說,與當時宗教勢力作激烈的鬥爭。他第一個提出了人類起源問題和“不可知論”一詞。著有《人在自然界中的地位》、《動物分類學導論》、《進化論與倫理學及其他論文》等書。


    《天演論》,原是《進化論與倫理學及其他論文》一書的前兩篇。嚴複譯述,1898年(清光緒二十四年)由湖北沔陽盧氏木刻印行,1901年又由富文書局石印出版。今譯本書名改稱《進化論與倫理學》(北京科學出版社1971年7月出版)。


    楊天驥先生不僅在閱讀指導中給學生洞開一扇新思想之窗,還在寫作訓練中融入新的思想元素,引發學生思考。前邊提到了,他曾以“物競天擇,適者生存,試申其義”為題讓學生作文。


    胡適在作文中寫道:“……今日之世界,一強權之世界也。人亦有言,天下豈有公理哉!黑鐵耳,赤血耳。又曰:公法者對於平等之國而生者也。嗚呼!吾國民聞之,其有投袂奮興者乎?國魂喪盡兵魂空,兵不能競也;政治學術,西來是效,學不能競也;國債累累,人為債主,而我為借債者,財不能競也;礦產金藏,所在皆有,而不能自辟利源,必假手外人,藝不能競也。以劣敗之地位資格,處天演潮流之中,既不足以赤血黑鐵與他族相角逐,又不能折衝樽俎戰勝廟堂,如是而欲他族不以不平等之國相待不漸漬以底滅亡亦難矣!嗚乎!吾國民其有聞而投袂興奮者乎?”


    此文針砭時弊,慷慨陳詞,於雄辯的言辭、嚴密的推理中,表露出胡適對於中國應如何立足於強權世界的思考,折射出胡適深沉的家國情懷與憂患意識。全文不足800字,然引據翔實,嚴謹有序,汪洋恣肆,筆力雄健,有聲震寰宇之力,振聾發聵之功。很難想象,此等雄文,竟然出自14歲少年之手!難怪楊天驥先生讀後喜不自禁地評價他“富於思考力,善為演繹文,故能推闡無遺”,並“賞製錢二百,以示獎勵”。


    少年時期的胡適熱衷於社團活動,在不足百篇的澄衷學堂日記中,談及社團活動的占到半數。對於胡適的這份熱情,楊千裏是極力保護的。胡適在日記中寫道:“今日集益會開第五次常會,特請楊千裏師、鬱耀卿師演說……楊師演說‘一會之成立與否,在眾會員程度之高下,不僅在一二職員’,以譬之一室之成於眾,明晰之至”。楊千裏不僅引導學生從課內走向課外,還鼓勵學生從校內走向校外。一次,寶山縣學堂開春季遊藝會,楊千裏有觀覽券,說“將來必有遊藝之舉,不可不借鏡他校”,便讓學生推舉代表前往。胡適與一名同學被推選,楊千裏還為胡適寫了介紹信,“承招待員沈商善先生招待周至,午時留膳,歸則代為雇車,情極可感也”。


    10餘年後,已是聲名顯赫的胡適撰文指出:“我們希望學生從今以後要注意課堂裏,操場上,課餘時間裏的學生生活。隻有這種學生活動是能持久又最有功效的學生運動。”可見,學生活動對於胡適來說,是一筆豐厚的人生獎勵,故縈繞於心,也感念於心。


    時隔29年之後,胡適仍念念不忘這位恩師,並執師禮甚恭,1934年2月3日日記中有雲:“四點到楊亮功家,見著監察院的楊千裏先生,……千裏先生帶他的小兒子楊彥歧來,要他拜我為師。千裏先生是我師,他的兒子即是我的師弟,我如何敢當?”


    在澄衷學堂,英文、算學程度過低的都不能進入高班。胡適就是因英文、算學不佳而被編入第五班(東三齋)。


    為了突破英文、算學兩門功課的學習障礙,胡適焚膏繼晷,全力以赴。


    那時胡適因學校宿舍已滿,與同學、老師合住在蒙學堂東麵的懷德堂。宿舍條件簡陋,沒有書桌。胡適常常在宿舍熄燈之後,設法在蚊帳外麵的床架上豎起蠟燭,借著朦朧的燭光,伏在被窩裏,仰起頭來,把石板放在枕頭上做算術題。他自我加壓,勤習功課,就連放寒暑假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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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了攻克代數難關,他特意買了一部丁福保先生編的代數書,利用一個暑假把初等代數自習完畢。他回憶說:“我這時侯對於算學最感覺興趣,常常在宿舍息燈之後起來演習算學問題。”


    好風憑借力,揚帆正當時。所幸的是胡適在代數和英文等學科,也同樣遇到了良師。他的算學教員鬱耀卿不僅在課堂教學中精心施教,循循善誘,還組織學生參與課外社團活動。他的英文教員張境人先生、陳詩豪先生,都是能說會寫,講解細致。他們都是從聖約翰大學出來的,從教會學堂帶來了嚴格的語言訓練,使他們成為最好的中學英文教員。


    他在《四十自述》中坦言:“我在這一年半中,最有進步的是英文、算學,教英文的謝昌熙先生、陳詩豪先生、張鏡人先生,教算學的鬱耀卿先生,都給了我很多的益處。”


    胡適的英文與數學的基礎,都是在“澄衷”打下的。因為各科考試成績常常名列前茅,他因此接連跳級,下半年升人第三班(東二齋),次年上半年升人第二班(西一齋),並做了班長。


    他說:“學校管理嚴格課程抓得很緊,每月有月考,每年年有大考,月考、大考都出榜公布成績名次,前三名有獎品。我的考試成績常常第一,故爾不僅升班快,而且當上了第二班的班長。校方時刻注意每個學生的學科成績與品德操行,習振民幾乎認得每一個學生,也了解每一個學生的功課。他時時將學生叫到他的辦公室裏去問話考訓。”


    學習突出了可以越級跳班,反之差的學生則需留級。胡適對這一製度十分欣賞。成名後還曾多次熱情地向教育界介紹推廣這個“澄衷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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