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天動地的吼叫聲,嚇壞了故宮裏的那位小皇帝,還以為又發生了什麽與他有關的變故。


    而總統府裏,徐世昌正在為剛從日本回國的章宗祥公使設宴洗塵,作陪的還有錢能訓、曹汝霖、陸宗輿等。外邊不時傳來數千學生要向美、英、法使館請願,向日本使館示威的消息,這頓宴會吃得很不是滋味。


    警察總監吳炳湘也跑來轉告曹、章、陸三位:“學生的怨氣很大,請諸位暫留公府,千萬不要出府回家。”


    蔡元培人雖在校長室,心卻一直追隨著遊行隊伍。先是聽說趙家樓起火了,大批軍警出動,後來又聽說總算沒有開槍彈壓,學生們已平安回來。最終的消息是,以許德珩為首的三十二位學生已經送監,其中北大學生就占了二十名。蔡元培再也不能坐視了。


    當天晚上,北大全體學生齊集法科大禮堂,商討營救方案。會場上群情激奮,議論紛紜。有主張去圍攻國務院,打警察總監,把事情幹脆鬧大的。也有人主張全體赴警察廳交涉,不救出被捕同學決不回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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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蔡元培來到會場,同來的還有他邀來的法律專家王寵惠(他們一直在商討營救被捕學生的法律途徑)。


    據陶希聖等人回憶,蔡進到會場後,“安靜、祥和、從容”地對學生說:“現在不是你們學生的問題,是學校的問題,不隻是學校的問題,是國家的問題。被捕同學,我去保出來,你們可以散會。”同時他也動情地說,“希望”學生“聽我一句話……從明日起照常上課”。


    散會後蔡元培獨自走出了會場,乘著那輛孫寶琦送的舊馬車,消失在夜霧中。


    他急於去拜訪一個人。剛才他已聯絡了北京十四所高校的校長,定於次日下午在北大開會,打算成立以他為首的“校長團”,全力營救學生。而王寵惠也從法律方麵提醒他,縱火事件已授人以炳,政府萬一提交法庭審理將後患無窮。


    馬車終於在一片寬敞的大宅院前停了下來。他要找的正是閑居在家的孫寶倚,這位當年清政府的駐德公使,即是促成他1907年留學德國的恩公,也是段祺瑞平時最為敬重的長者之一。


    蔡元培開門見山,請求他對段氏說明學生的舉動全出自愛國熱情,希望能盡快釋放。孫寶琦卻深表猶豫,他深知段祺瑞那位“參戰督辦”的性格,覺得這件事鬧得太大了,心裏實在不想卷入這場是非,怕丟了老麵子,還遭人怨恨。蔡元培的遊說失敗了。


    關於此事,還有一個版本。


    說蔡元培在會場對學生承諾說:“你們安心上課,並且不必外出,我保證在三天之內,把被捕的同學營救出來。”


    其實他也沒有什麽好辦法:他來到了段祺瑞敬重的老前輩孫寶畸家中,請他代為說情,並表示“願以一人抵罪”。老人因為這件事鬧得太大,深表猶豫。見孫老麵有難色,蔡先生就用了“堅硬的柔軟”的辦法:呆坐在孫老先生的會客室裏,不走不說,從晚上九點一直過了十二點也不走,直到孫老答應全力以赴以後才回家。


    而就在這天深夜,在北大西齋的學生宿舍裏,羅家倫正激情澎湃地為《每周評論》寫稿,名字就叫《“五四運動”的精神》,是他第一次在中國發明了“五四運動”這個名詞。


    這天子夜,當蔡元培孤身一人乘車疲乏地回家時,北京城裏又發生了一件大事。雖然有關這次遊行示威的消息,遭到了嚴密封鎖,但還是有幾位學生蒙過政府的耳目,通過天津租界的一個外國機構發出一份電報。這電報就成了5月5日轟動上海各大報紙的特大新聞。


    上海聞風而動。當天下午,上海公共團體如中國教育會、商會、職業工會等紛紛致電北京政府,要求撤去三位賣國大員,無條件釋放被捕的學生領袖。


    整個上海都焦急地等待著政府答複,但一直杳無消息。


    學生們首先不耐煩了,率先宣布罷課。成群結隊地上街演說,沿著南京路挨戶勸說店家罷市。不到一個鍾頭,南京路上的所有店戶都關上大門。罷市風聲迅速地蔓延開來,全上海的商店都關門,成千上萬的市民在街頭聚談觀望,交通幾乎阻塞。正當租界的巡警束手無策時,卻不知從哪湧來了一隊童子軍,代替巡警維持起街頭秩序並指揮交通。


    五四運動很快從上海和北京,蔓延到了全國。


    5月5日是星期一,學生並沒有按照蔡元培的“希望”去上課。這天上午,各校學生代表聚集北大,成立北京中等以上學生聯合會,發動了大罷課。


    下午,蔡元培召集北京高校校長到北大商討營救對策,當即組成以蔡元培為首的“校長團”,隨後蔡率“校長團”先後去警察廳、教育部、國務院及總統府交涉。


    6日晚,在蔡元培一行人的強烈要求下,當局終於妥協,同意“有條件放人”。條件是國恥日不準學生參加國民大會,各校學生次日起一律複課。蔡元培等當即予以承諾。


    當晚十點左右,蔡回到北大,召集學生領袖羅家倫、方豪等人說明交涉經過,勸說他們動員學生次日上課,並表示“可以用生命人格為擔保”。


    7日上午,被捕學生被各校用汽車接出,一起到了北大。蔡元培與北大師生齊集紅樓門外,列隊歡迎這些獲釋的學生,場麵很沸騰。


    關於五四運動,前邊已經做了較為詳盡的介紹,就不再累述了。這裏想說的是,蔡元培在這場運動中究竟充當了什麽樣的角色?


    首先,五四運動的爆發不是偶然的,和北大等在天安門舉行的慶祝歐戰結束,和大家對巴黎和平會議的期望是有直接關係的。再往遠了說,和新文化運動,和蔡元培在北大的改革,和對學生所進行的愛國主義教育肯定是有關係的。


    因此,如有些人所說,五四精神至少有一半是體現在蔡元培身上的,因為每一個清醒的人都會認識到這樣的事實:沒有北大就沒有五四,而沒有蔡元培先生就沒有這樣的北大。


    經過這一係列改革,北大在短短的兩三年內脫胎換骨,由一個“官僚養成所”初步轉變成為一個“研究高深學問的機關”。在這個研究高深學問的機關裏,大師雲集,玉樹盈階,質疑問難,弦歌不輟,各種新學說、新思潮.噴薄而出爭奇鬥豔。


    “思想自由之通則,而大學之所以為大也。”改革後的北大,正呈現出蔡元培心目中的“大學”之“大”。這種“大”,不僅是大師之大,學問之大,更是精神之大,氣象之大。它表現為一種全新的思維方式和言行方式:不唯書不唯上,不迷信權威,敢於質疑批判;精神獨立,思想自由,勇於求異創新。


    這樣一種大氣象,在精神上和思想上為五四運動的發源做了充分的準備。


    所以胡適說,“五四運動不是偶然的”,它是“有兩年半的新思潮新文藝做背景”的,而這“新思潮運動的意義,就是一種批評評判的態度和精神,重新估定一切的價值”。


    周策縱更是肯定了北大改革與五四運動的內在關係,他認為:“蔡元培在國立北京大學由1917年開始推行的各種改革,其在‘五四運動’發揮的重要性,不下於陳獨秀之創辦《新青年》。”


    其實,自陳獨秀被蔡元培“網羅”進北大之後,《新青年》就成為北大的一部分。經過蔡元培改革的北大,正是因為有了大批新型知識分子,因為有了《新青年》《新潮》,所以如虎添翼,它在人才上、思想上、精神上、組織上都已經為五四運動做好了準備,北大成為五四運動的發源地實乃勢所必然。


    在這個意義上可以說,蔡元培既是運動的奠基者和築路者,也是運動的引發者和護航者,又是運動的助推者、行動者。


    當然,這裏邊還有許多的具體情節,一是關於蔡元培的“報信”。


    北大學生原定於5月7日(國恥紀念日)到天安門舉行大規模抗議,按照羅家倫(當年新潮社學生領袖)的說法,計劃“由北大學生在天安門外率領一班群眾暴動”。後來將行動提前到5月4日,則與蔡元培有直接的關係。


    據當時與蔡過從甚密的葉景莘(時任北京歐美同學會副總幹事,蔡為總幹事)回憶,國務總理於5月2日晚密電參加巴黎和會的中國代表團在“山東權益”協議上簽約,3日蔡元培從汪大燮處得知這一消息,“當晚九點左右,蔡先生召集北大學生代表去談,其中有段錫朋、羅家倫、傅斯年、康白情諸先生”。


    另據許德珩(當年國民社學生領袖)回憶:“最初,這個消息是北洋政府外交委員會委員長汪大燮告訴蔡先生的,蔡先生馬上透露給我。”


    許回憶這是2日晚上的事,因為正好這天晚上《國民》雜誌有個例行的社務會議,“討論了賣國的北京政府準備在和約上簽字的問題”。還有田炯錦(當年北大學生)回憶,5月3日下午,與田同住一室的狄君武回宿舍,說起“今天下午在一個會議上,蔡先生言巴黎和會的情勢……”


    蔡元培向北大學生透露這個消息是5月2日還是3日?到底首先是透露給誰的?各人回憶細節略有差別,但可以確定的一點是,正因為北大學生從蔡元培那裏得到這個壞消息,遂於5月3日晚七點在法科大禮堂召開了全體學生大會(其他在京高校也有代表參加),“會議決定次日(4日),各校齊集天安門舉行遊街大會,同時推舉代表到各國公使館陳述對於青島之民意及其決心;通電各省一致奮起抗爭”。


    可見,五四運動之所以為“五四運動”而不是“五七運動”或者其他什麽運動,與蔡元培的通風報信有直接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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