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廠的人們在萬象樓吃飽喝足。


    然後,又被安排著去了後麵,看戲。


    當然全部都是免費的。


    鄭有倫和鄭新立借著安排事情的功夫,從陸行舟身邊躲了出來。


    身後。


    時不時傳來一眾番役的喧囂之聲。


    還有曲調兒悠揚的戲曲聲。


    鄭有倫和鄭新立兩人的臉色,都是格外的難看。


    尤其是鄭新立,這些東西都是他負責安排的,具體花了多少銀子,他心裏是有數的。


    三千多人的吃喝啊。


    而且都是按照最高的標準來的。


    這銀子當真是如流水。


    “父親,咱們不會每天都給這太監來這麽一套吧?這銀子……”


    鄭新立湊到了鄭有倫的身旁,歎了口氣,道,


    “差不多五千兩啊。這誰能承受的起?”


    “這太監,還真是……”


    鄭有倫歎了口氣,也是有些無奈。


    他本來隻想給陸行舟一個人準備一份奢侈的接風洗塵,實在沒想到,這太監把那三千番役都給算了進去。


    “也就是今天了,明天開始,差不多就行了。”


    鄭有倫也是舍不得每天幾千兩銀子往外扔,鄭家雖然家大業大,但也僅限於江州,和盧家那種真正的世家還是有差距的。


    他撐不住這般奢華。


    “知道了。”


    鄭新立心裏暗暗的鬆了一口氣。


    “對了,父親大人。”


    鄭新立想了想,又是問道,


    “那楊路丞直接被太監給免官了,咱們之前的那些那排,還要不要……”


    他所指的,就是誣告楊路丞通敵賣國的事情。


    巴爾思那邊都已經做好了準備了。


    “告,為什麽不告?”


    鄭有倫眼睛裏閃過了一絲寒光,陰聲道,


    “那楊路丞這些年給咱們添了多少麻煩?光免官就夠了嗎?我得往死裏弄他才解氣,更何況,咱們還得借著這件事情在太監麵前露臉呢。”


    “也得讓巴爾思露臉,把咱們在江州的地位,徹底穩固下來。”


    “必須得告。”


    鄭新立點了點頭,道,


    “好,等這太監看完戲,我就帶著巴爾思過來。”


    鄭有倫也是點了點頭。


    鄭家人在安排著如何給楊路丞落井下石的時候,徐飛影也是帶著精神恍惚的楊路丞回到了住處,宅院裏有些冷清,徐飛影把楊路丞伺候著回到了屋子。


    “你今日受了寒,好生休息。”


    “我去買些驅寒的生薑過來,給你熬湯。”


    徐飛影低聲說道。


    然後又是慢慢的給楊路丞蓋好了被子。


    “夫人。”


    就在徐飛影準備轉身的時候,一路上呆滯著都沒有說話的楊路丞,突然伸出了手,抓住了徐飛影的手腕,眼睛裏泛著淚光,道,


    “委屈你了。”


    城門口的一頓羞辱。


    讓楊路丞受到了極大的打擊。


    他開始回想自己這些年的所作所為,還有那些堅持。


    一路上都在思考。


    躺在床上,看著徐飛影為自己擦拭臉上,頭發上的血汙,看著她盡心盡力的照顧自己,突然之間,好像就是清醒了過來。


    他的那些堅持,有什麽用?


    既沒有讓自己的妻子女兒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


    也沒有給這江州城的百姓帶來什麽實質性的好處。


    哪怕是麵對害死了自己恩師的仇人,也是無能為力,並被深深的羞辱。


    這一切的堅持,都沒有什麽用處啊。


    如果。


    如果當初自己聽恩師的話,回了長安城,這些年過去,至少也是侍郎級別的人物了。


    到時候,再解決這江州的麻煩,是不是會很簡單?


    至少比現在輕鬆多了。


    妻子和女兒,也不用受這種委屈啊。


    他好像是頓悟了一般。


    方才,也是真心的給自己的發妻,徐飛影,道歉。


    這些年妻子為了自己,做出了多少的犧牲,受了多少的委屈,他都忽略了。


    這一刻,才是終於回過了神兒來。


    “我以後不會這樣了。”


    楊路丞用力的握著徐飛影的手,真誠的說道。


    “沒事的,沒事的。”


    “不委屈的。”


    “隻要咱們一家人能夠在一起,我就知足了。”


    徐飛影也是感受到了楊路丞的一些變化,眼睛裏閃爍出了感動,她喜極而泣,撲在了楊路丞的胸口。


    “會的。”


    楊路丞道,


    “我們會一直在一起的,我不會再讓你們受委屈。”


    “我答應你,陪你一起去固城,找舅兄,以我的才學,在固城隨便做個私塾先生,最差也做個賬房之類的,肯定是沒有問題的,足夠養你們了。”


    “有舅兄的武館幫襯著,咱們日子會好的。”


    他是真的想通了。


    想要為自己的妻女做一些事情。


    “其實……不必的。”


    徐飛影聽到了楊路丞的這些話,臉上也是露出了更加濃鬱的感動。


    她爬在楊路丞的胸口,遲疑了稍許,低聲道,


    “夫君可以繼續留在江州,也可以繼續為江州的百姓做事的,而且,以後會更好。”


    “沒機會了。”


    楊路丞苦笑了一聲,輕輕的拍了拍徐飛影的後背,道,


    “這太監顯然是要和鄭家連成一夥兒,以後這江州,就是暗無天日,再無光明了。”


    “哎,不想了,以後不管什麽天下,什麽百姓了,先管好了你和玉兒,這才是我的大事……”


    楊路丞似乎還想要說些什麽,但徐飛影已經是從他的身上直起了身子。


    她看著楊路丞,低著頭,帶著些許愧疚,道,


    “夫君,事到如今,有件事我要跟你說清楚。”


    “其實,玉兒不是去了固城,也不是去見我兄長了,而是,我讓她去見那太監了。”


    嘩啦!


    楊路丞聽到了徐飛影的這句話,猛地從床榻上坐了起來。


    一臉不可置信的看著徐飛影。


    “我……”


    徐飛影見著楊路丞這麽巨大的反應,也是愣了一下,但索性,楊路丞沒有爆怒,也沒有開口,而隻是盯著自己,等待著後麵的話。


    她訕訕的笑了笑,道,


    “我聽說這太監要來江州,就知道鄭家一定會對付夫君,我知道以夫君的性子,是不可能和那太監聯手的,這樣下去,咱們隻有死路一條。”


    “我不想讓玉兒沒有了父母,也不想這個家被毀掉,就寫了一封信,給那太監。”


    “把這些年江州城裏的事情都告知他,請求他幫忙。”


    “今日這一切,其實是太監演戲給鄭家看的,他接納了我的計劃,故意羞辱夫君,然後便借此取得鄭家的信任,如此便是……可以把鄭家還有蒙古滲透進來的那些探子,一網打盡!”


    “夫君你別怪我,我……”


    徐飛影心裏非常的擔心。


    擔心楊路丞會因為這件事情而責怪自己。


    畢竟,那太監是楊路丞的殺父仇人,是真正的有著深仇大恨的。


    她非常的緊張。


    但楊路丞安靜的看了徐飛影一會兒,然後突然將後者抱在了懷裏。


    “夫君……”


    徐飛影有些不太適應,又有些緊張。


    就感覺到楊路丞用力的把自己抱緊,然後低聲說道,


    “夫人,辛苦你了,這些事情本應該是我來做的,但卻讓你一個婦道人家,擔驚受怕,還讓玉兒替我冒險……我對不住你們!”


    “沒事的,沒事的,我們是一家人,本就應該互相幫襯。”


    徐飛影聽到了楊路丞的這番話,心裏生出了更加濃濃的感動。


    還有心滿意足。


    這些年,終於是看到楊路丞開竅了。


    “接下來的事情,不需要你再辛苦了,我會做好的。”


    楊路丞又是在徐飛影耳邊說道。


    “可是……那太監畢竟是夫君你的……”


    徐飛影皺了皺眉頭,有些擔心。


    楊路丞卻是歎了口氣,然後道,


    “我想通了。”


    “其實,這太監,也是個為國為民的人物。”


    “我早就知道。”


    “當年鏟除譽王,平定蜀線,後來又是為了關隴,為了遼東,得罪陛下。”


    “這哪一件事,都非同凡響。”


    “也都是為了大魏朝的萬代香火而做的。”


    “老師當初之所以死,應該也是知曉的,他的死,就是向這太監求情的,讓天下文人,少一些被殺戮,讓這太監手段緩和一些。”


    “我其實都理解。”


    “老師在這之前,也派人給我寫過一封信,說明了諸多原有。”


    “我之前,就是過不去自己心裏這道坎兒。”


    “現在我過去了,就沒事了。”


    “你放心吧,我會配和這太監的,這一次,就把鄭家這個毒瘤,徹底的從江州城裏給鏟除了。”


    楊路丞說的信誓旦旦。


    眼睛裏,也是閃爍著罕見的淩厲。


    “嗯。”


    徐飛影聽著楊路丞的這些話,心裏也是真的放鬆了下來。


    這些話,說明,楊路丞已經是徹底的想開了。


    想通了。


    那麽,夫君的本事,徐飛影還是知道的。


    隻要他能夠從那個死胡同裏走出來,再加上那太監的手段,鄭家的覆滅,就在彈指之間了。


    “我會支持夫君的。”


    “這幾日,我就保護在夫君左右,不讓任何人威脅到夫君。”


    徐飛影低聲說道。


    “不需要保護。”


    楊路丞搖了搖頭,


    “你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你幫我去送一封信,找一個人要一些東西。”


    徐飛影皺了一下眉頭,擔心的道,


    “那你萬一出事了怎麽辦?現在你沒有官身,鄭家肯定會對你不利的啊?”


    “不會的。”


    楊路丞搖了搖頭,臉上帶著笑意,道,


    “鄭家不會那麽傻,在太監的眼皮子底下動我,他們就算是要動我,也是要借太監的手才行,如果太明顯了,會讓那太監不滿的。”


    “再說了,太監知道咱們的意思,怎麽可能讓鄭家收拾了我?”


    “我一定安全!”


    “相反,倒是這封信,比我的性命還要重要。”


    楊路丞一邊從床榻上起來,走向書桌,一邊說道,


    “這封信,給蒙古的那位朋友,達爾塔。”


    “我要在和太監聯手的同時,再和他聯手,把巴爾思滲透到江州的那些探子和力量,全部都給清除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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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達爾塔。


    是楊路丞結識的一位蒙古朋友。


    這達爾塔和巴爾思,分別屬於不同的蒙古部落。


    都是靠近江州這邊的部落。


    兩邊的部落一直都是宿敵,互相爭戰無數的那種。


    這些年。


    巴爾思和鄭家關係牢靠,把江州這條路堵的死死的,完全不給達爾塔部落機會。


    這讓達爾塔部落生活非常的艱難。


    他們需要耗費很大的功夫,才能夠繞過江州,從別的地方交易糧食,物資之類。


    長此以往。


    他們在蒙古諸多部落裏麵的地位,也是正在飛快下降。


    畢竟,巴爾思部落能夠把換來的東西,又交易給別的部落。


    而達爾塔部落連自己都不夠用。


    此消彼長。


    達爾塔部落越來越弱。


    尤其是今年。


    一場突如其來的嚴寒,讓整個達爾塔部落本就不好的情形,更是雪上加霜。


    前些日子,達爾塔親自潛入了江州城。


    和他這位江州知府見過了麵。


    對方想請楊路丞幫忙,弄一些糧食,達爾塔部落已經快要撐不住了。


    最近凍死餓死了不少人。


    但楊路丞也實在是沒有辦法啊。


    他隻能拒絕。


    而現在。


    正是好機會。


    楊路丞要借著太監,除掉鄭家,也除掉巴爾思,達爾塔肯定會不遺餘力的幫忙的。


    “你把信交給他,讓他把他能提供的東西,盡量都給我。”


    楊路丞一邊寫信,把江州城的情形交代清楚,一邊囑咐道,


    “告訴他,機會隻有一次,這次成功了,以後江州的生意路線,我楊路丞,親自給他擔保。”


    “這……夫君……”


    徐飛影聽著楊路丞的這些話,眉頭微微的皺了一下,小聲道,


    “這人,可靠嗎?”


    達爾塔為什麽和楊路丞做了朋友。


    當初的偶遇。


    還有那些事情。


    其實,都是有很明顯的痕跡的。


    徐飛影並不信任這個蒙古人。


    “我也不信任他。”


    楊路丞笑了笑,然後將書桌上的宣紙拿起來,一邊慢慢的吹幹上麵的墨跡,一邊道,


    “他當初接觸我,都是他故意安排的,目的,我也一清二楚。”


    “但是,這並不代表我不可以利用他。”


    “敵人的敵人,可以暫時是我們的朋友。”


    “而且,夫人放心,日後,就算是給他這江州的生意,我也會異常小心的,絕對不會讓他把勢力都滲透進來。”


    “我沒有鄭家那麽蠢。”


    “我早就有了打算,在江州西北的那塊平地上,建立一處緩衝的貿易區,到時候,蒙古人和咱們江州的生意人,就在那個貿易區裏麵交易。”


    “他別想輕易滲透江州城。”


    楊路丞本身本事就不差。


    對江州的規劃,其實早就有了一些。


    隻不過這些年被鄭家壓製的無法施展而已。


    隻要他搬到了鄭家,這江州城,他有把握,能夠更上一層樓。


    更能夠真正成為這北地的重城。


    “既然夫君已經有主意了,那我就不多說了,我相信夫君。”


    徐飛影對楊路丞還是有信心的。


    對方不可能像鄭家那樣,做大魏朝的賣國賊。


    更不可能通敵叛國。


    她接過了楊路丞的信,然後小心翼翼地揣進了懷裏。


    “拿著這個。”


    楊路丞又是從書桌的側下方,第二個抽屜裏麵,取出了一個盒子。


    並從盒子裏麵取出了一個紅褐色的牛角。


    牛角上有著一些紋路。


    看起來很是玄妙。


    “這牛角,是當初達爾塔命人送給我的。”


    楊路丞道,


    “有這東西,你入他的部落,就不成問題。”


    “沒有人會阻攔你,更會有人一路給你方便。”


    “快去快回。”


    “這邊,時間不多。”


    徐飛影接過了牛角,然後也是小心翼翼地揣進了懷裏。


    楊路丞認真的看著自己的夫人,然後又是將後者抱在了懷裏,他低聲說道,


    “夫人,這次委屈你了。”


    “等這件事情結束,我讓你一生錦衣玉食,讓整個江州,都尊崇你,尊敬你,沒人再敢給你臉色。”


    “讓玉兒,也安安穩穩。”


    徐飛影感受著楊路丞身上的溫暖,眼睛微微泛紅。


    用力的點了點頭。


    第三百四十七章態度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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