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絢麗多彩的煙花,在這夜空之上炸裂而開。


    五彩斑斕的色彩,將這夜空渲染的美麗多姿。


    整個長安城,都陷入了歡呼。


    而在這祭壇之上,那低沉而嘹亮的鍾鳴之聲,也是隨之響起。


    然後帶著悠揚和浩瀚,朝著遠處飄蕩而去。


    好像要將這黑暗都捅個窟窿。


    除夕夜降臨。


    年關降臨。


    這祭祀大典也降臨了。


    而在這一時刻。


    所有人都在興奮,都在歡呼的時候,有著一個人影,站在窗前,沉默著,悲傷著。


    他是雨小田。


    窗戶敞開著,他能夠看到那在天空上閃耀著的煙花。


    煙火的光,將他的臉照耀的忽明忽暗。


    隱約的可以看到他的眼神兒。


    裏麵是一種懷念。


    還有一種不舍。


    但很快,這種懷念和不舍又是變成了決絕。


    他轉過了身子。


    坐在了書桌之前。


    左手輕輕的在硯台上磨墨,稍許之間,墨水已經準備好。


    他又鋪上了宣紙。


    提筆,沾了墨水,又將多餘的墨水在硯台的邊緣輕輕擠掉。


    然後準備落筆。


    但是這一瞬,他又是皺起了眉頭。


    他就這樣拿著毛筆,然後筆尖懸在宣紙之上。


    安靜的思量著。


    大概半刻鍾的時間後,又是一道煙花閃亮了當空。


    也照亮他這間屋子。


    雨小田歎了口氣,然後落筆了。


    “督主恕罪。”


    “您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小的已經離開了司禮監,離開了皇宮,甚至離開了長安城。”


    “請恕小的不告而別。”


    “司禮監,小的已經安排妥當。”


    “秉筆趙樹人,可用。”


    “騰驤營,小的也已經安排妥當。”


    “將軍李嵩,可用。”


    “但此人有野心,小的為防止此人壞事,在他身邊安排了親信盯著,若有異動,督主可除之。”


    “神武司,小的亦安排妥當。”


    “新掌事,孫勝,可用。”


    “禁軍內六衛,小的亦有安排。”


    “趙星河身邊,內六衛之中,都有小的安排的眼線,緊盯他們不放。”


    “督主大可放心。”


    “小的離開後,司禮監,禦馬監,騰驤營,禁軍六衛,皆不會亂。”


    “督主不必再尋小的。”


    “從此天下,無雨小田。”


    “告辭。”


    最後,雨小田又落款。


    “雨小田。”


    寫完了這封信。


    雨小田深深的歎了口氣,然後,將這信抬起來,慢慢的吹幹了上麵的墨跡。


    又小心翼翼的折好。


    並塞進了旁邊的信封裏麵。


    信封上。


    寫著四個字。


    “督主親啟。”


    雨小田取過了蠟封,將信封的封口封住。


    眼睛,微微的泛紅了。


    回想在內廷多年。


    從一個微末的小太監,一直跟在陸行舟的身邊,最終坐上這司禮監掌印的位置。


    如今,更是權柄深重。


    他對於陸行舟,是真心的感激,也是真心的奉其為主。


    所以。


    陸行舟要殺萬貴妃,要利用萬貴妃,要除三皇子的時候。


    他都沒有拒絕。


    那是他欠陸行舟的。


    也是他應該聽陸行舟的,應該做的。


    現在事情做完了。


    他不欠了。


    雖然不欠了,但兩個人,一路互相扶持,起於微末。


    還是有情誼在的。


    後來,便是因為這些情誼,他又幫著陸行舟,做完了剩下的事情。


    平禦馬監。


    掌內廷。


    整頓騰驤營。


    監官禁軍內六衛。


    如今,終於,陸行舟冊封九千歲。


    權傾天下。


    已經不再需要一個雨小田了。


    那麽他可以離開了。


    他一直以為,自己離開的時候,會很放鬆。


    因為他還了陸行舟的恩,也還了陸行舟的情誼,他什麽都不欠。


    但不知道為什麽。


    他心裏還是一陣的痛。


    眼淚,止不住的從眼角流淌了下來。


    落在了那封信上。


    淚滴慢慢的融入進去,然後擴散。


    雨小田啪的一聲,將這封信拍在了桌子上,然後低聲道,


    “告辭!”


    說完,他站了起來。


    將身上的那件司禮監掌印的袍服,脫了下來,然後又是疊成了整整齊齊的樣子。


    擺放在了這封信的一旁。


    然後他換上了一件普通的黑色衣服,將頭發簡單的束了起來。


    最後,又將藏在暗格裏的萬貴妃的靈位,取了出來。


    並小心的用包袱包裹好。


    放在了懷裏。


    他最後看了一眼這生活了許久的屋子,然後搖了搖頭,轉身,走了出去。


    砰!


    絢麗多彩的煙花,在這蒼穹上再度盛開。


    將整個皇宮都給照耀的透徹。


    將雨小田的那道身影,也投射在了一片積雪之中。


    雨小田抬頭看了一眼,然後加快了腳步。


    很快。


    他的身影便是消失在了這宮牆之內。


    同一時刻。


    在陸府裏,也有事情發生。


    除夕夜的陸府,被宋高的娘親收拾的非常喜慶。


    到處都懸掛著亮彤彤的燈籠。


    將整個府邸照耀的通透紅暈。


    門口也已經貼上了春聯。


    燙金的大字,在燈籠的照耀下,閃爍著金光。


    整個府邸裏裏外外,都是洋溢在喜慶和歡快之中。


    雖然沒有人。


    雖然婦人早就已經早早的睡下了。


    但這種氛圍卻依舊能夠通過視覺感受的到。


    砰!


    後宅深處,突然傳來了一個茶杯碎裂的聲音,打破了這種安靜,也打破了這種喜慶。


    順著聲音看過去。


    一間廂房裏,慢慢的燃燒起了燈火。


    火光搖曳。


    有著一道身影踉蹌著,從床榻上滾了下來。


    視線穿過那緊閉的窗戶,落進了屋子裏麵,然後便是看到了裏麵的情形。


    玉天機蜷縮在床榻的腳落裏。


    頭發披散著。


    那一張溫婉的麵龐上,帶著一絲悲傷,但卻非常的平靜。


    她抱著被子,將自己的身子遮掩住。


    但卻能夠看到一絲光滑的肩膀。


    發絲搭在上麵。


    有些亂。


    而滾下床榻的那個人,便是宋高。


    他靠在牆上。


    他身上隻披著簡單的衣衫。


    胸口處,露出了堅實的肌肉。


    他紅著眼睛盯著玉天機。


    他的臉在微微的發抖,他的手也在微微的發抖,他用力的咬著牙,抿著嘴唇兒。


    不知所措。


    陸行舟大功告成,權傾天下。


    玉天機請宋高過來慶祝。


    酒過三巡。


    有情人終成眷屬。


    宋高本來以為,自己已經達到了人生的巔峰。


    得到了自己最愛的女人。


    但是。


    當一切結束的時候,他發現……他心目之中的那個女子,竟然已經……


    他感覺自己的腦袋像是被什麽東西給重重地砸了一下。


    一瞬間。


    失去了所有的理智。


    他站在這裏,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短暫的安靜,就像是經曆了千萬年。


    倒是玉天機先反應了過來。


    她麵色平靜的可怕,沉穩的,像是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一般。


    她從床榻上走下來。


    慢條斯理的穿上了衣服。


    然後,坐在了銅鏡前,梳好了頭發。


    又重新將嘴唇兒上那剛剛因為宋高的親吻而變的淡薄的紅,給補上。


    然後披上了那件黑色大氅。


    她走到了依舊在發呆的宋高的麵前,平靜的看著他,柔聲道,


    “姐對不住你。”


    “姐不怨你。”


    “姐配不上你。”


    “姐不耽誤你。”


    “找個幹淨的姑娘。”


    說完,玉天機笑了笑,然後推開屋門,走進了那漫天的寒風之內。


    吱呀!


    宋高聽著屋門關閉了,聽著玉天機的腳步聲逐漸遠去。


    他本能的扭過了頭。


    想要追出去。


    但這身子卻沒有動。


    他緊緊的咬著自己的嘴唇兒,嘴唇兒上流淌出了鮮血。


    他眼睛發紅。


    他用力的握緊了拳頭,青筋,從手背上鼓動了起來。


    他的臉龐在抽動。


    在顫抖。


    “啊……”


    僵持了稍許,宋高突然是用力的握著拳頭,砸在了自己的腦袋上。


    他不斷地砸,瘋狂地砸。


    他雖然覺的很痛,覺的眼睛開始發黑,但是,他依舊不停。


    砸著砸著。


    他突然是無力地癱倒在了地上,然後雙手抱著腦袋,深深地貼在了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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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淚。


    止不住地流淌了下來。


    “為什麽……為什麽啊……”


    “為什麽啊……”


    他呢喃著。


    悲傷無法自已。


    玉天機走出了屋子,走進了這一片寒風之中。


    也走進了這一片的夜色裏麵。


    她剛開始離開屋子的時候,走的很慢,很平靜。


    但走出了這庭院之後。


    她的速度越來越快。


    風吹著發絲飛舞。


    像是刀。


    割的臉生疼。


    黑色的大氅被風吹的獵獵而動。


    咻!


    玉天機走到了大門口附近,腳尖輕輕點地,直接越過了那高高的院牆,然後翻出了陸府。


    噗通!


    落地的瞬間,輕功卓絕的她,竟然沒有站穩。


    一個踉蹌,跪在了地上。


    跪在了那一片的積雪裏麵。


    她慌亂的,扶著牆壁想要站起來,但是卻又覺的混身上下都像是被抽走了力氣,站不起來。


    她就那麽跪在了積雪裏。


    跪在了牆角下。


    她低下了頭,然後嗚嗚的哭了起來。


    那聲音,隨著風,消散。


    “我也不想啊。”


    她呢喃。


    ……


    翌日。


    清晨。


    大年初一。


    新年之初始。


    這天晴的像是被人用水洗過了一般。


    太陽升起來,給人一種異常明亮的感覺,光線傾灑在這整個長安城上,讓這座城市,似乎也感染了這種溫度。


    空氣之中的那些寒風,似乎比昨日減弱了很多。


    空氣裏的寒意,也減弱了不少。


    街道上。


    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有走親訪友的,有走街串巷拜年的,還有歡喜的孩童們,不斷的在這街道上歡呼雀躍地跑來跑去。


    爆竹聲,也是此起彼伏。


    一切都好像是那麽的安寧,那麽的歡快。


    “高兒,你這是要幹什麽?”


    “咱們去哪啊?”


    一輛馬車,從陸府的方向疾弛而出,沿著街道,朝著長安城的外麵行駛而去。


    駕車的,是宋高。


    車廂裏麵,是宋高的娘親。


    今天一大早,宋高便是將娘親接了出來,然後送上了馬車,帶著他離開。


    宋高的娘親還沒有反應過來。


    扒拉著車廂的簾子,一臉的擔心。


    她了解自己的兒子。


    也看得出來。


    宋高心裏有事情。


    “娘,兒子帶您去享福。”


    “兒子這一陣子太忙了,沒有好好陪陪您,兒子想通了。”


    “以後帶著您,遊山玩水,咱們逍遙自在去!”


    宋高笑著說道。


    但那臉上的笑,卻是多少有言不由衷的感覺。


    “行啊,這倒是好事兒。”


    “但小玉姑娘呢,你們的婚事……”


    宋高的娘親心裏記掛著的,是小玉,也是玉天機。


    但她的話音剛落,便是見宋高的臉色陡然一變,然後猛地扭過了頭去。


    啪!


    宋高用力的勒緊了韁繩,在馬背上狠狠的抽打了一下。


    馬吃痛,長嘶一聲。


    呼嘯而去。


    婦人見著宋高的這副樣子,目光微微凝重,張了張嘴,不敢再說什麽了。


    陸國公府。


    也是九千歲府。


    也是曾經的洵王府。


    大年初一。


    門庭若市。


    整個長安城的文武百官,幾乎都是第一時間來到了這裏。


    當新年的鍾聲敲響的時候,當這府上的大門打開的時候。


    官員們自發的排列成了整齊的隊伍。


    不顧風寒。


    不顧冰雪。


    臉上都是帶著諂媚的笑容,依次給府上送去自己的賀禮,還有賀詞。


    那情形。


    比百官上朝還要熱鬧。


    自然是要如此的。


    昨晚上,除夕夜的那場祭祀大典。


    這些官員們都參加了。


    也都得知了這幾日的事情。


    三皇子弑君殺父。


    如王在陸行舟的輔助下,力挽狂瀾,撥亂反正。


    如今,新君登基。


    破天荒的帶著一個太監,也就是陸行舟,上了主祭壇。


    祭天。


    並當著文武百官的麵,宣讀了聖旨。


    九千歲。


    陸國公。


    掌軍機之權。


    見麵如見天子。


    等等。


    這一係列的恩寵和榮耀,將陸行舟,將東廠,推到了巔峰。


    而更重要的是。


    褚國公,六位尚書。


    還公然支持。


    當著眾人的麵,向陸行舟行三跪九叩之禮。


    這所有的一切。


    都說明了一件事情。


    如今的大魏朝,真正說話算數的人,似乎是這個太監了。


    無論以往如何。


    以後,所有人都要仰仗著這個太監的鼻息過活。


    那麽不管他們心裏願意與否。


    有些事情,都是要做到。


    必如現在。


    大年初一,自當要登門,給這太監送一份賀禮。


    還得是拿得出手的最好的賀禮。


    得有誠意。


    當然。


    陸行舟是沒有出來見這些人的。


    他隻是吩咐了府上的管事,挨個將這些人的禮物,賀詞等等,都接下來,然後也記錄了下來。


    算是給了一些麵子。


    而此時此刻。


    陸行舟正一個人躲在這若大的國公府最深處。


    一個人獨酌。


    寒風,白雪,臘梅,涼亭。


    一縷陽光從天而降,把這光景照耀的通透。


    有覓食的鳥雀站在一支臘梅的枝頭上,嘰嘰喳喳的叫著。


    好像也在歡喜的過年。


    陸行舟坐在涼亭裏麵。


    一身單衣。


    白發披散。


    涼亭中間的石桌上,是一個火爐。


    裏麵溫熱著酒。


    一陣風吹過,爐子裏的火光微微閃爍,溫著酒的那些水裏,冒著的煙霧飛向遠處。


    陸行舟的白發也是獵獵而動。


    他歎了口氣。


    將杯盞裏的酒,一口就喝光了。


    嘩啦!


    旁邊站著的玉天機,連忙是走上前,然後幫他將酒杯裏的酒水重新斟酒滿。


    陸行舟沒有拿酒杯。


    而是扭過頭,看向了身邊的那兩封信。


    一封,是雨小田留給自己的。


    另外一封,是宋高留給自己的。


    兩個人都已經離開了。


    雨小田離開前,安排好了內廷。


    但宋高離開,卻是急匆匆的,就是這麽突然的離開了。


    陸行舟知道是怎麽回事。


    也沒有怪這兩個人。


    他隻是有些無奈。


    “小玉。”


    陸行舟指了指對麵的座位,示意玉天機坐下。


    玉天機走了過去,坐在了對麵。


    陸行舟將爐子上的另外一壺酒取下來,然後端起了酒杯,給玉天機也是倒上了一杯。


    然後遞了過去。


    他舉起了酒杯,和玉天機互相碰了一下,又是歎了口氣,道,


    “咱家,對不住你。”


    雨小田走了。


    宋高走了。


    唯獨這個,自己最對不起的小玉,玉天機,還留在身邊。


    陸行舟心中感激。


    也有愧。


    玉天機抿了一下嘴唇兒,柔聲道,


    “公公沒有對不住奴婢的。”


    “公公或許不知道,當年如果不是公公把奴婢買回來,奴婢本該被賣去青紅樓的,那下場,小玉想都不敢想。”


    “是公公救了奴婢,公公對奴婢也一直都很好,教奴婢武功,教奴婢做事,也給了奴婢現在的一切。”


    “為了公公,犧牲任何東西,奴婢也心甘情願的。”


    “這是奴婢欠公公的。”


    “一輩子都還不完。”


    小玉說完,然後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她舉起了酒杯,一口喝光。


    陸行舟看著這般的玉天機,深深的點了點頭,道,


    “咱家,謝你。”


    “是你,沒有讓咱家真的成了孤家寡人啊……”


    說完。


    他也是將酒杯裏的酒水,一口仰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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