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文嵩來到了戶部。


    原本。


    這裏是他每天都要來的地方。


    做為這裏的尚書,掌管全國錢糧稅銀,戶籍出入等等,這裏的工作,是最繁瑣的,也是最重要的,是一個國家的根基,運轉的基礎。


    戶部的工作到位與否,精致與否,很容易從民生上凸顯出來。


    戶部的官員,稍微有懶政,怠政,這一座城市,就會立刻顯得僵硬。


    不可能出現今日他在街道上見到的那些繁華。


    所以。


    白文嵩可以斷定,他離開的這些日子,戶部一直在按部就班的進行。


    完全沒有任何的差池。


    他很好奇。


    到底是誰,在執掌戶部的工作?


    誰能夠讓這麽多的官員,在沒有自己這個尚書的情況下,兢兢業業?


    這到底怎麽回事?


    白文嵩真的是非常的好奇。


    他走進了戶部的府衙大門,然後徑直走向辦公之地。


    為了不驚動裏麵的官員,他沒有直接從正門進去,而是走的側門。


    就像是。


    小時候在私塾裏讀書的時候,夫子先生躲在後門,悄悄地看著讀書的學生一樣。


    看看哪個學生在好好學習,哪個學生在偷懶。


    他躡手躡腳。


    出現在了側門門口。


    有一個出來方便的官員,看到了白文嵩,眼睛突然瞪大,但還沒有來得及說話。


    就被白文嵩一個眼神兒給製住了。


    “別出聲。”


    白文嵩擺了擺手,示意這官員站在一旁。


    然後他小心翼翼的將那側門推開了一條縫隙,朝著公衙裏麵看去。


    裏麵很安靜。


    隻有翻動紙張的聲音,還有算盤敲打的聲音。


    人們都在認認真真的處理公事。


    有人在檢查戶籍的出入,統計人口。


    有人在計算錢糧。


    有人在審核地方上報的賬務。


    還有幾個人聚集在一起,在小聲的商討著什麽。


    白文嵩認得那幾個人。


    他們在商討古城的新政。


    白文嵩還在這裏的時候,派人拿了固城的新政,準備研究一下。


    然後找到一種合適的方法,在全國嚐試著推廣。


    他沒有想到。


    自己不在的這些日子,人們依舊如此兢兢業業。


    有條不紊。


    “目前,戶部是誰在主持工作?”


    白文嵩對能夠壓住戶部這數十名官員的人,很好奇。


    是誰,能夠取代自己的地位和威嚴?


    “回稟尚書大人。”


    “沒有人。”


    那名年輕的小官員麵色有些緊張,小聲說道,


    “都是大人們主動去做的。”


    “混帳東西。”


    白文嵩自然是不會相信這種說辭的,他眼睛一瞪,一股子氣勢便是落在了這年輕官員的身上,好似有著山嶽一般,讓這官員臉色蒼白。


    噗通!


    官員直接被嚇的跪在了地上。


    白文嵩在其餘幾位尚書麵前,在陸行舟麵前,都算不得什麽。


    但是在這些戶部的年輕官員麵前,他卻是山。


    怎麽說,也是朝廷三品級別的大員。


    不可能那麽不堪。


    這一聲,便是直接擊潰了年輕官員的心裏防線。


    “尚書大人恕罪,大人們的事情,下官不清出,但下官……”


    年輕的官員一邊磕頭,一邊道,


    “下官是被三清幫和東廠威脅的,下官曾經收了他們二十兩銀子,但是下官什麽事情都沒有做,卻也被他們留下了證據。”


    “就威脅下官。”


    “他們也沒說什麽,就讓下官……在尚書大人不在的時候,好好做事,不要讓戶部衙門亂了。”


    “下官覺的也沒什麽,就……就……”


    “大人恕罪。”


    年輕的官員顫抖著,將自己最近經曆的這些,有些匪夷所思的事情,都講了出來。


    嘶!


    白文嵩聽到這些話,眼睛突然一僵,然後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


    是東廠。


    還有那什麽三清幫?


    他麵色僵硬,遲疑了一下,猛地扭過了頭,看向了公衙裏麵那些正在忙碌的官員們。


    難道這些官員,都已經被東廠暗中……


    他不可置信的咽了口口水。


    然後身子一個踉蹌,差點兒沒有站穩。


    幸虧是扶住了這屋門的門框,才沒有摔倒。


    “這太監,他……他……”


    他抓著門框,手在忍不住的顫抖,那麵龐上也是有著無法形容的震驚彌漫。


    他幾乎都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陸行舟了!


    東廠這一手段,簡直驚為天人。


    借著三清幫,抓住了大部分官員的把柄,但是,卻不讓這些官員做壞事,而是做本職之事。


    誰會拒絕?


    誰都不會拒絕。


    所有官員都會做的。


    畢竟沒有違背原則,什麽都沒有違背。


    所以,這戶部才會如此按部就班,絲毫不亂。


    就這樣。


    東廠直接借著三清幫之手,沒有費多少力氣,就把這戶部的基層官員,全都給籠絡在了一起。


    這種情況下。


    即便是沒了他白文嵩。


    哪怕是沒有了兩位侍郎。


    戶部也確實不會亂。


    而隻要這些基層的官員不亂,戶部正常運行,誰還敢跳出來反對?


    出頭鳥,就是找死。


    就算是白文嵩身後的那些力量,恐怕也不敢再和東廠硬掰手腕了。


    除非他們有辦法讓所有的基層官員都怠工。


    但,一個是讓官員們好好做事,一個是讓官員們消極怠工。


    高下立判。


    哪怕他們出手,也是瞬間就落入了下風。


    陸行舟這一手。


    已經讓他立在了絕對的不敗之地。


    實在是高明,太高明了!


    白文嵩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他好不容易平靜下來了稍許。


    然後,顫抖著手,將這公衙的側門慢慢的關閉了。


    他看了一眼地上跪著的年輕官員,小聲道,


    “老夫來過的事情,不要和任何人說起,否則……後果自負!”


    “是是!”


    年輕的官員連連磕頭。


    白文嵩沒有理會他,而是轉身,急急忙忙的朝著府衙外跑去。


    戶部是這個樣子。


    他估計,其他六部,也一定是這個樣子。


    他要趕緊去看看情況。


    大概半個時辰後。


    褚國公,兵部尚書李顯,戶部尚書白文嵩,還有工部和禮部的兩位尚書,在褚國公府會麵了。


    四位尚書,臉色都是和白文嵩一樣。


    震驚不已。


    他們都看到了自己所管理的衙門,在沒有自己的情況下,按部就班的運轉。


    褚國公也是沒有例外。


    他去了吏部,然後也去了一趟刑部。


    他發現,沒有尚書和侍郎的吏部,運轉如常,刑部,也沒有受到太多的影響。


    一切都好像和他們沒有關係。


    當然。


    他們也打聽出來了一些事情。


    也知道,這背後,是東廠的手,操控著一切。


    一縷光。


    透過了前廳的大門,投射到了這廳堂裏麵。


    照耀在了地上。


    也將周圍照耀的有些明亮。


    褚國公的視線掃過了在場的四位尚書,然後輕輕的歎了口氣,道,


    “事到如今,沒有必要再和這太監生死相搏了。”


    “我們輸了。”


    “既然輸了,就得認,跟著這太監,好好做事。”


    “讓大魏朝盡快穩定下來。”


    “你們,還有意見嗎?”


    四位尚書彼此對視了一眼,皆是搖了搖頭。


    然後齊刷刷的道,


    “願聽國公安排。”


    這句願聽國公安排,便是將臣服太監的惡名,都推在了褚國公的身上。


    大家都是明白人。


    褚國公這麽公然的站出來,就是為了承擔這些惡名的。


    他們為了大局,也隻能如此。


    “好。”


    “老夫去一趟東廠府衙,你們各自回去,收拾一下,準備新君登基大典吧。”


    褚國公點了點頭,道,


    “和祭祀大典一起。”


    “熱鬧熱鬧吧。”


    ……


    除夕。


    今日是大魏朝慣例的祭祀大典。


    也是新君登基的日子。


    承乾殿裏。


    年輕的十九皇子,如今的武如皇帝,正在宮女們的伺候下,穿戴那一件專門為他縫製的金絲龍袍,還有冠冕,玉帶。


    武如皇帝的興致很高,臉上洋溢著興奮,眼睛裏也是閃爍著掩飾不住的期待。


    做皇帝了。


    從一個什麽都不是的皇子,做到皇帝。


    都是老神仙的安排啊。


    這就是天命。


    “哈……”


    雖然很激動,但他還是打了個哈欠,因為有點疲倦。


    昨晚上,有四個宮女侍寢。


    如王經曆了自己一生之中最完美,最巔峰的時刻。


    那四個宮女,都比小翠小柳之類的丫頭們強多了,那水嫩,那柔軟,那好看。


    如王簡直沉淪其中。


    以至於早上起來,兩個眼睛上帶著黑眼圈。


    兩腿發軟。


    止不住的打哈欠。


    但他還是興奮的不行。


    當上皇帝。


    他以後更可以享受無數的美女了。


    等他把宮裏的這些宮女們都享受完了,然後,再去……找天下的美女。


    還有那個……三皇兄的寵妾。


    如王自從見過玉天機一眼之後,就再也沒有忘記過。


    他喜歡。


    那張臉,深深的烙印在了他的腦海裏麵。


    怎麽都忘不掉。


    他一定要想辦法,把那個女人弄到宮裏來。


    “嘿嘿,三皇兄的女人又怎麽樣?我現在是皇帝,哦不,朕現在是皇帝,想要什麽就要什麽。”武如皇帝在心裏喃喃自語。


    臉上的笑容,也是越發的濃鬱。


    “陸公公到。”


    就在武如皇帝心中幻想的時候,這承乾殿之外,傳來了一個尖銳嘹亮的聲音。


    武如皇帝一聽,是陸行舟來了,這眼睛裏頓時閃過了濃濃的歡喜。


    “朕去迎迎。”


    他也不管這些宮女們剛剛給他穿戴了一半的龍袍,也沒有穿靴子,直接便是光著腳丫子,衣衫不整的跑向大門口。


    他是真的喜歡陸行舟啊。


    因為。


    這昨晚上,老神仙又給他托夢了。


    老神仙告訴他,如今他雖然做上了皇帝,但是這朝廷依舊不穩。


    尤其是關隴。


    很有可能爆發大戰。


    而能夠解決這件事情的人,隻有陸行舟。


    隻有東廠。


    老神仙千叮嚀萬囑咐,要讓武如皇帝信任陸行舟,然後給他最大的權力。


    這樣。


    才能夠保證武如皇帝,能夠一直做皇帝,一直瀟灑快活。


    老神仙的話,武如皇帝當然要聽。


    必須要重用陸行舟。


    這就是自己生命裏的貴人啊。


    嘎吱!


    大門打開了。


    陸行舟從大殿之外,迎著黃昏的光,帶著一絲晚霞,出現在了武如皇帝的視線裏。


    “陸公公……哎呀……”


    武如皇帝跑的太快,衣衫又是不整,一不小心踩到了衣擺,然後整個人連滾帶爬的摔在了地上,給陸行舟磕了個頭,行了個大禮。


    “陛下!”


    陸行舟臉上裝出了凝重,還有擔心,連忙往前兩步,攙扶住了武如皇帝。


    一臉心痛的問道,


    “您沒事吧?”


    “沒事沒事……哈……”


    武如皇帝一邊說著沒事,一邊又是打了個哈欠,他笑嘻嘻的爬了起來,拽著陸行舟的胳膊,道,


    “你可來了,看我給你準備了什麽好東西。”


    “陛下,您現在是皇帝了,您這自稱,得變變了。”


    陸行舟一邊跟在了武如皇帝的身後,一邊小聲提醒道。


    “我知道……哎呀,朕知道。”


    武如皇帝一臉的興奮,道,


    “這不是見到你,心裏高興,一下子就給忘了嘛。”


    “給。”


    說話的時候,武如皇帝已經是將陸行舟帶到了幾案之前。


    那裏麵早就準備好了一道聖旨。


    武如皇帝將聖旨拿到了陸行舟的麵前,笑著道,


    “朕賞給你的。”


    “打開看看。”


    陸行舟麵露惶恐,連忙是跪在了武如皇帝的腳下,大聲道,


    “多謝陛下。”


    “哎呀,起來起來,以後不要跪來跪去的了,你在朕麵前,不需要跪。”


    武如皇帝爽朗的將陸行舟攙扶了起來,笑著將聖旨塞在了陸行舟的懷裏,並催促道,


    “快看看,朕給你個驚喜。”


    陸行舟一臉的興奮,還有期待,慢慢的打開了聖旨。


    然後看了上去。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皇子武洵,弑君殺父,謀逆叛亂,陸行舟關鍵時刻挺身而出,力挽狂瀾。”


    “此乃大功,當有重賞。”


    “即日起,封陸行舟為大魏朝第四國公,陸國公,享九爪蟒袍,鑲紫金雲紋,特許皇身,見天子不跪。”


    “賜九千歲稱號,文武百官見之,如見天子。”


    “當行三跪九叩之禮。”


    “陸行舟繼續執掌東廠,原有權力不變,再另贈軍機掌控之權,淩駕於兵部之上,特命工部鑄九千歲雲紋令,天下軍卒將領,無論官職高低,見九千歲雲紋令如見天子,但凡有所調動,不得違逆。”


    “令,賜陸行舟移駕洵王府,賞賜黃金三萬兩,白銀……”


    “令,賜……”


    “欽此。”


    陸行舟看著這道聖旨,眼睛裏並沒有太多的興奮。


    因為,其實,這封聖旨的內容,都是他安排的。


    借助老神仙的名頭,吩咐武如皇帝給自己寫下的。


    陸國公。


    九千歲。


    雲紋令。


    也都是他所安排的。


    如此一來,他便是真正的能夠做到權傾天下,隨心所欲了。


    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了。


    臉上露出了假裝的興奮,陸行舟感激涕零,跪在了武如皇帝的腳下,沉聲道,


    “奴才多謝陛下。”


    “奴才,定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好啦好啦,朕說過了,你以後在朕的麵前,可以免跪。”


    武如皇帝親自將陸行舟給攙扶了起來,臉上帶著真誠,還有笑容,說道,


    “還有啊,你以後不要再自稱奴才了,你自稱臣。”


    “你現在是皇身,還是國公,不是奴才了!”


    武如皇帝笑著,拍了拍陸行舟的肩膀。


    “是。”


    “臣,領旨!”


    陸行舟將聖旨捧在了手裏,再度躬身。


    他這次過來,主要就是為了這道聖旨。


    如今聖旨拿到了,也沒有什麽事情了,也該下去準備參加祭祀大典的事情,所以,便開口套退,


    “陛下,您趕緊準備,祭祀大典即將開始,您是天子,可不能耽擱了。”


    “臣在祭壇等您。”


    武如皇帝擺擺手,滿心歡喜的道,


    “好好好,你快去,一會兒時辰到了,咱們君臣一起,登天壇,祭天!”


    “是!臣告退!”


    陸行舟微微一笑,退出了這承乾殿。


    有太監將這大殿的宮門關閉了。


    陸行舟踩踏著那無數的殷紅霞光,走下了承乾殿的台階。


    白發,隨著風飄揚。


    衣袍獵獵。


    而在台階之下,則是褚國公,還有六位尚書。


    兵部尚書李顯,戶部尚書白文嵩,吏部新任尚書,原本的右侍郎,鍾廷玉,兵部尚書趙朗圖,還有工部和禮部的兩位尚書。


    他們已經在這裏等候了一會兒了。


    當然。


    他們也知道了陸行舟剛剛接到的那道聖旨裏麵的內容。


    因為,聖旨的措辭,是經過褚國公動筆的。


    “臣等見過陸國公。”


    待陸行舟走到了眾人的麵前,褚國公帶頭,七人紛紛整理了一下被寒風吹亂的衣冠,然後,沒有任何遲疑的,陸續跪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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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跪拜叩首之禮。


    然後,齊聲高呼,


    “千歲千歲千千歲!”


    這聲音並不是很高。


    隨著風,撲麵而來,落在了陸行舟的耳中。


    他雙手負在身後。


    閉上了眼睛。


    仔細感受著這風,這風的聲音,這風的冷冽。


    還有,這七人的敬畏。


    他那一直保持著平靜的臉龐上,終於是,漸漸的露出了一絲笑容。


    陸行舟抬起了左手,蘭花指將被風吹散的一絲白發,捋順了下來,落在了耳鬢之間。


    然後笑著道,


    “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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