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因緣已經上當了。”


    有朋客棧裏,李因緣和陸行舟對話的時候。


    這一切,都被人看在了眼裏。


    距離有朋客棧大概有一裏地之外的距離。


    一處極高的樹冠之上。


    陸行舟借著內勁,立在樹梢的最上麵。


    小公子馮謙益也站在他的身旁。


    兩個人的頭頂,就是那遮天蔽日的雲,好像抬手就能夠觸摸到。


    冷冽的風從兩人身邊吹過。


    那樹冠劇烈搖晃。


    枝葉互相碰撞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兩個人衣袂翻飛,發絲獵獵。


    這裏的陸行舟才是真的陸行舟。


    有朋客棧裏的,是玄機閣的那位易容大師,畫先生,假扮的。


    真正的易容大師,能夠做到以假亂真。


    畫先生便是如此。


    而再配和陸行舟的謀略,便是將這一點做到了天衣無縫。


    那些手背上的紋路,他的指甲上的鋸齒斑點等等,都是陸行舟故意留出來的破綻。


    其實。


    幽冥逆轉氣重修。


    這一陣子,已經將他損耗的五髒六腑,乃至肌肉骨骼,完全都恢複了。


    除了這滿頭的白發。


    他已經與正常人無異。


    雖然壽元還差些,但也已經彌補了不少。


    臉上的皺紋,手上的皺紋,指甲上的破損等等,也早就沒有了。


    但陸行舟特意讓易容大師給自己做了出來。


    一路從玉竹山莊帶到了漢中城。


    就是為了以防萬一。


    被人中途識別。


    如今派上了用場。


    畫先生利用這些細節,完美的扮成了陸行舟,迷惑了李因緣。


    也將那些鷹都給吸引了過去。


    給陸行舟爭取了時間。


    “真的要去?”


    馮謙益那瘦削的身子,隨著搖曳的枝葉上下起伏,她扭頭看著陸行舟那張棱角分明的臉。


    眸子裏有擔心。


    也有凝重。


    陸行舟要去滄江口渡口。


    其實。


    陸行舟一路從長安城走到這裏,已經算是圓滿了。


    他把固城,石泉,漢中,這一路上的所有勢力,還有世家,江湖門派等等。


    都已經完全摸透了。


    這個時候,趁著盧家,李因緣還沒有發現他的真身,疾速返回長安城。


    才是最安全的法子。


    因為,他假冒譽王戲耍天下這件事,一旦暴露,等待他的,必將是這一路的生死截殺!


    那些被他戲耍的人。


    那些堵上了身家性命的人。


    像盧德仁那樣的人。


    一定都會被氣瘋。


    他們會不惜一切代價,讓陸行舟回不了長安!


    這是所有人的恥辱!


    所以。


    這個時候趁著大家沒發現,快速回長安,才是最好的結果。


    但陸行舟卻不肯。


    他是探了天下的底,探了無數人的底。


    但最重要的一個人他還沒有探到。


    那就是徐盛容。


    ……


    從建立東廠開始。


    陸行舟就一直再揣摩老皇帝的心思。


    後者建立東廠,不是單純的要震懾天下,而是有所為,有所圖謀。


    不然的話。


    老皇帝不會給東廠這個練刀的機會。


    不會真正的讓東廠,借著譽王謀反的事情,來開刃。


    更不會把亢龍衛也送給東廠。


    老皇帝做這一切。


    是真的要讓東廠壯大起來。


    那必然是有所用。


    那他有什麽用呢?


    陸行舟一直再思考,再忖度,也再尋找一切可能的線索。


    後來,他發現了一些東西。


    老皇帝當年剛剛把皇位穩定下來的時候,為了保證天下太平,保證朝局的平衡,為了方便他對外征戰,做了一些事情。


    以東廠之力,打壓當時最鼎盛的幾大世家,幾乎將他們連根拔起。


    然後,又迅速的培養了新的世家,取而代之。


    原本的世家,元氣大傷。


    新的世家,野心勃勃。


    雙方一個為了保存元氣,一個為了建功立業,明爭暗鬥。


    為了取得最終的勝利。


    雙方都需要朝廷的支持和幫襯。


    而這樣一來。


    兩股力量就都被牽製在了皇帝的手中。


    誰也脫不了他的掌心。


    老皇帝就借著這個辦法,在短短兩三年的時間裏,把整個大魏朝整合在一起。


    鐵桶一塊。


    然後,北上遼東,西征草原。


    開創了大魏朝的繁華盛世。


    陸行舟得知了這些過往的時候,又對目前的朝局形勢進行了分析,他感覺,老皇帝很有可能想,再這麽來一次。


    如今數十年過去。


    當年的均衡早已經打破。


    世家之爭也已經結束。


    新的世家,屹立於大魏朝各地,各自又各自的地盤。


    根深蒂固。


    盤根錯節。


    他們早就不局限於眼前的情況。


    他們早已經野心勃勃。


    皇子爭嫡這件事中就能夠看出一二。


    三皇子,身後有著無數隻手。


    推波助瀾。


    九皇子,剛接到老皇帝代掌東宮事宜的聖旨,便是有無數人趨之若鶩。


    世家,還有世家滲透的朝堂。


    都已經蠢蠢欲動。


    甚至不加掩飾了都。


    老皇帝若不想天下大亂,若想這承平繁華繼續,隻有再將這世家給割一次。


    讓他們自顧不暇。


    隻能內鬥。


    沒功夫去左右這天下的局勢。


    到時候,再來一位守成之新君,大魏朝亦可不亂。


    至少。


    承平個數十年,也是沒有問題的。


    老皇帝之心意。


    莫過於此。


    ……


    自從猜到了老皇帝的心思。


    陸行舟就想著加以利用。


    皇帝要對付世家。


    那些勳貴,也算是世家。


    徐家是勳貴,也算是世家。


    如何,把徐家拉到皇帝的屠刀之下呢?


    隻有一個可能。


    徐家有反意。


    有爭這天下,有攪動朝局,有破壞這盛世安穩的意圖。


    但徐家有嗎?


    陸行舟覺的,徐家的當代家主,徐北鳴,肯定是沒有的。


    自從天下太平以後。


    那位國公爺。


    從不入朝堂。


    也從不牽扯政事。


    徹底的隱居了。


    再聯想當年徐國公和老皇帝縱橫四海,橫刀天下的那些事跡。


    不難推斷。


    他應該,是和老皇帝完全是誌同道合的一種人。


    是那種心懷天下,無私心之人。


    所以他沒有那些權柄私欲。


    甚至。


    陸行舟猜測。


    徐北鳴將徐盛容許配給太子這個廢物,也是有深意的。


    徐北鳴應該早就看出來了。


    太子不堪重用。


    遲早會被廢掉。


    他把徐盛容許配給太子,就是在給老皇帝示意。


    徐家,沒有爭嫡的心思。


    太子被廢之時,徐家就隨著太子的廢棄,也徹底失去了爭嫡的機會。


    這是給皇帝的承諾。


    也是一種犧牲。


    如果陸行舟猜測的不錯,那麽,老皇帝接下來以東廠為刀橫掃天下,割世家的頭,必然不會動徐家,而且甚至會相當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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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徐家可信。


    未來,天下世家都被割了以後,徐家,甚至會成為大魏朝國柱,定海神針般的存在。


    那這樣的話。


    陸行舟想要借助東廠報仇,就真的遙遙無期了。


    他絕對不允許!


    徐盛容。


    是他之恥!


    這恥,必須雪。


    所以他辛辛苦苦磨練出來的東廠這把刀,必須要落在徐家頭上。


    不能有意外。


    那麽!


    怎麽辦呢?


    隻有一個辦法。


    讓徐家表露出反意。


    ……


    徐北鳴沒有反意。


    沒關係。


    徐盛容有,也可以。穀


    這些年。


    徐盛容以徐家大小姐的身份,頻頻露麵。


    已經儼然成為了徐家的代表。


    她表露出反意。


    表露出爭奪天下的意思。


    表露出破壞天下安穩的意思。


    就代表著徐家有這個意思。


    老皇帝得知這些後,定然會重新考慮的。


    他雖然信任徐北鳴。


    但徐北鳴和他一樣,已經垂垂老矣。


    沒多少時日了。


    他們死後。


    徐家,定會被徐盛容掌控。


    到時候,野心勃勃的徐家,還能做定海神針嗎?


    老皇帝肯定不敢賭。


    那,就必然要在這種可能出現之前,削弱徐家的根基還有羽翼。


    也就隻能。


    將徐家,和其他的那些即將被割的世家,歸為一類!


    而這樣。


    陸行舟雪恥就有機可乘!


    ……


    如何讓徐盛容表露出反意呢?


    這次譽王回滇南,就是一個最好的機會。


    但凡是有些心思的人,都露頭了。


    但是。


    徐盛容卻一直沒有露麵。


    太子被廢了。


    還染了花柳病。


    成為了天下人的笑話。


    徐盛容真的無動於衷,真的要去做那個廢物太子的太子妃?


    以後在通州那地方渾渾噩噩終老?


    陸行舟不相信。


    他知道徐盛容的斷語。


    一念成聖。


    一念成魔。


    徐盛容心中的執念有多深,陸行舟在互相接觸的那兩年,已經心知肚明。


    他肯定,徐盛容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他猜,徐盛容一定會參與譽王謀反這件事。


    借此事,給徐家謀機會!


    但是,一路從長安城到這滄江鎮,幾千裏地。


    徐盛容一直都沒有露麵。


    那麽,就隻剩下一種可能了。


    徐盛容在這最後一步,也就是滄江口的渡口上,等著譽王呢。


    所以,為了把徐盛容的野心徹底揭示出來。


    讓這天下人皆知。


    讓老皇帝知!


    陸行舟就必須上滄江口。


    必須登船。


    必須,和徐盛容見麵。


    然後當著滄江鎮這些人,當著盧家鷹,當著李因緣的麵。


    讓徐盛容露麵。


    隻有這樣。


    陸行舟這一遭計劃,才算是最終完美。


    所以,他必須去滄江口。


    ……


    所以。


    他設計了這一切。


    讓畫先生吸引李因緣和鷹的注意力。


    然後,他趁機上滄江口。


    ……


    “你一旦上了渡口,便是前有猛虎,後有群狼!”


    馮謙益看著陸行舟這副堅毅,冷冽的深情,感受著他身上的那股氣勢,這抓著折扇的手,也是忍不住緊繃了一些。


    “很危險的。”


    “你不怕……”


    她的最後幾個字沒有說完。


    但是意思卻很明顯了。


    她擔心陸行舟回不來,出不了這滄江口。


    而且,就算陸行舟活著出來了,他這一路回長安呢?


    也將會是危險重重。


    不說別人,單說盧家,這漢中城,他能過得去嗎?


    此中危險。


    千言萬語,都說不完啊。


    “嗬。”


    陸行舟雙手負在身後,雖然此時此刻,他的打扮是一個普通的書生。


    但那身上的崢嶸氣勢。


    那棱角分明的臉龐上的驕傲。


    還有那眸子裏的無所畏懼。


    卻一一顯露。


    風吹在他的臉上,將那束著發絲吹起。


    將那一襲儒衫吹動。


    將他腳下的枝葉吹的搖曳。


    烏雲,依舊滾滾在頭頂,細細的雨絲,似乎已經開始慢慢降落了下來。


    他的肩膀上。


    出現了一兩個被打濕的痕跡。


    雨滴很小。


    然後,這些痕跡在儒衫上擴散,變淡。


    陸行舟扭動了一下脖子,活動了一下左右手的手腕,又慢條斯理的把左右臂的衣袖給掀開了起來,露出了裏麵的袖裏刀。


    破天荒的。


    三柄刀都在。


    他把刀往袖鞘上又插了插,確保它們的穩定。


    然後將衣袖放了下來。


    他笑著道,


    “前怕狼後怕虎?”


    “那可不是咱家的性子!”


    “咱家……”


    嘩啦!


    話說到一半的時候,陸行舟腳尖輕輕的點了一下腳下的那根樹枝。


    他的瘦削身影騰空而起。


    然後,慢慢的朝著樹的下方飄掠下去。


    風吹著。


    他衣袂翩翩。


    好似從天而降的嫡仙。


    嘩啦!


    稍許之間,他落在了地上。


    落地的瞬間,一圈勁氣從他的身上擴散了出去,然後將那些積攢著的落葉,都是給震的朝著四麵八方擴散了出去。


    甚至連那些樹,都是被震的朝著遠離陸行舟的方向,微微歪倒了一些。


    旋即。


    陸行舟膝蓋彎曲,然後又是挺直。


    站穩了身形。


    馮謙益依舊站在這樹梢上,低頭看著他。


    “大丈夫生於世間。”


    “當斬虎屠狼!”


    “無所畏懼!”


    ……


    “咱家提前謝過馮姑娘,陪咱家走這一遭生死!”


    陸行舟放聲大笑。


    ……


    然後,陸行舟往前掠了出去。


    ……


    在那不過十丈外的地方,有著一匹渾身雪白的馬。


    英俊神武。


    它站在那裏。


    一棵樹下麵。


    它脖子上沒有繩索,但它也沒有逃跑。


    而是依舊安靜地站在那裏。


    低著頭。


    吃著地上的草。


    它很嬌貴,也很驕傲,因為這些草到了秋日,已經有些枯黃的緣故,它隻吃一點點的尖。


    剩下的就都吐掉。


    這匹白馬,是馮謙益自己的馬。


    獅子驄。


    是玄機閣裏麵的一匹寶馬。


    日行千裏不為過。


    是馮謙益死去的父親留給馮謙益的。


    從很小的時候,就給馮謙益所養著,已經養出了一些靈性。


    也養出了很深的感情。


    馮謙益自己都從來不舍得騎過一次。


    但是。


    這一回。


    馮謙益為了能夠讓陸行舟安然回長安城,特意將這匹寶馬給陸行舟牽了過來。


    希律律!


    陸行舟浮空掠過,坐在了這獅子驄的馬背之上。


    不愧是寶馬。


    這坐上去,頓時有一種雄壯威武,沉穩大氣之感。


    獅子驄或許感受到了陸行舟的心意。


    猛地抬起了頭。


    發出了一聲驕傲崢嶸的長嘶。


    然後,腰間一挺,這整個上半身便是直接離而起。


    前蹄幾乎是抬起到了一人之高的位置。


    轟!


    下一瞬間。


    馬蹄落地,周圍的那些落葉,那些泥土,都是隨之被震的飛濺起來。


    隨後,獅子驄好像是化作了一道白光,朝著那滄江口的方向疾弛而去。


    馬蹄飛馳。


    聲音如驚雷。


    好像真的是從天上的那些烏雲裏傳遞出來的。


    大地上,枯黃的落葉也隨之飛舞。


    陸行舟隨著馬背起伏。


    那眼睛裏。


    全是光。


    “徐盛容,咱家來會會你!”


    “這一次,咱家絕不會再承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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