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噠!


    馬蹄疾弛的聲音,從遠處傳遞了過來。


    鷹,正隨時隨地觀察著滄江鎮的一切動向,他們也在期待著那個人的到來。


    這動靜,自然是吸引了他們的注意。


    蹲在鎮子入口處的那個人。


    把手裏的煙袋在旁邊的柱子上磕噠了一下,把裏麵的煙灰都抖落出來。


    然後,一邊往裏麵添新的煙草。


    一邊朝著那馬蹄聲傳來的方向看去。


    棗紅馬。


    江湖客。


    和普通的江湖人不同,他沒有把刀配在腰間,也沒有放在左手裏。


    而是夾在了左臂的咯吱窩下。


    那是一柄彎刀。


    也和普通的刀不同。


    想來是走詭異狠辣的路子,而不是剛猛霸道。


    陸行舟的身影越來越近。


    那人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來,大概判斷陸行舟的身形,臉龐輪廓。


    尤其是,朝著陸行舟牽著馬韁的手看了過去。


    他們都看到了盧德仁的記錄。


    知道如何從一些細節尋找陸行舟。


    希律律。


    這人觀察陸行舟的時候,棗紅馬突然是發出了一連串的長嘶,然後猛地停在了這鎮子的入口。


    棗紅馬的前蹄懸在了半空,然後又重重地落在地上。


    砰的一聲。


    地上濺射起了一片煙塵。


    這人被嚇了一跳。


    煙袋裏的煙絲不小心都灑在了地上。


    “你……”


    這人瞪著眼睛,想要說些什麽,但抬頭迎接到了陸行舟那懾人的眼神。


    咽了口吐沫,到嘴邊兒的話又硬生生的被噎了回去。


    “這裏是不是滄江鎮?鎮子上哪個客棧還有空位?”


    陸行舟的聲音和說書的又不一樣了。


    多了幾分沙啞。


    還有陰森。


    “呃……”


    這個人趁著陸行舟說話的時候,又是不漏痕跡的觀察了一下陸行舟的手,以及他的指甲等等,想要從上麵找到一些線索。


    但是。


    他卻並沒有發現什麽太明顯的東西。


    陸行舟的左手隱藏在袖口裏麵。


    而右手則是牽著韁繩,指甲也被隱藏在了拳頭的中間。


    至於眼角,下顎的狀態等等。


    隻能說有幾分類似。


    但也不敢確定。


    “是滄江鎮。西邊有個有朋客棧。”


    這隻鷹目光閃爍了一下,用煙袋指了指鎮子的西麵,道,


    “那裏麵好像還有兩間空房,去看看吧。”


    這是李因緣提前給他們吩咐好的。


    如果發現可疑的人。


    盡可能將對方引到有朋客棧。


    當然不是強製的。


    而是盡可能。


    這樣方便李因緣等人行事。


    對方既然這麽問了,這隻鷹自然會這麽說。


    希律律!


    陸行舟也沒有說一聲謝謝,猛地一拽棗紅馬的韁繩,便是策馬衝了進去。


    他就去了有朋客棧。


    這是一間很普通的客棧。


    一棟不大的小樓。


    兩層。


    外麵有馬廄,裏麵拴著大概六七匹馬,正安靜的吃著草料。


    抬頭看去,客棧的那招牌旗,正隨著風嘩啦啦擺動。


    店小二遠遠的已經看到了陸行舟的影子。


    這時候已經出來迎接。


    他把抹布搭在了肩膀上,弓著腰,一臉賠笑,


    “客官是要住店還是吃飯?”


    “也要住店,也要吃飯。”


    陸行舟翻身下馬,把韁繩扔給了店小二,一邊朝著客棧裏麵走去,一邊吩咐道,


    “上好的酒,來一斤,上好的牛肉,來三斤。”


    “這匹馬也給我好好的喂,別虧待了,我要帶著過滄江口的。”


    好嘞!


    店小二眼睛裏帶著笑,對著陸行舟又是鞠了一躬,對著客棧裏麵喊了一句,便是牽著棗紅馬去馬廄了。


    陸行舟帶著一陣急風走進了客棧。


    裏麵有點兒昏暗。


    也有點安靜。


    隻有那一股風吹的這門板吱呀搖晃。


    他四下掃了一眼。


    腳落裏,有兩桌客人。


    一桌人是四五個江湖人,兵器都放在了桌子上,正在吃喝。


    時不時的交頭接耳,小聲的議論著什麽。


    另外一桌,便是普通行商。


    他們或許察覺到陸行舟在看他們,也是忍不住的扭頭看了過來。


    然後給陸行舟一個笑臉。


    行商嘛。


    出門在外,和氣生財。


    對誰都得是笑臉相迎,不能擺臭臉。


    陸行舟也是回以微笑。


    然後坐在了一處靠窗的位置。


    “客官,這外麵風急,靠著窗戶容易進沙塵,不如您往裏挪挪?”


    店小二抱著一個酒壇子走了過來,他沒有立刻放下酒壇子,而是笑著提醒了一句。


    陸行舟倒是不在意。


    他搖了搖頭,


    “不必了,快快把牛肉送上來就好。”


    店小二沒有多說。


    放下了酒壇子,又遞過來了兩一個海碗,就去後廚裏麵催促了。


    不過片刻。


    一大盤薄切牛肉便是被送到了陸行舟的麵前。


    “打聽個事兒。”


    陸行舟一邊從竹簍裏抽出了筷子,一邊問道,


    “這滄江口的船,一般什麽時候開?”


    “這個啊……”


    店小二思量一瞬,道,


    “往日裏都是每日的卯時三刻開,但這幾日,您也看到了,這天氣有點兒陰,風也比較大,可能是要來大暴雨,船夫們都不敢開。”


    “我看啊,可能要等個三五日了。”


    “要等這麽久?!”


    陸行舟聞言,麵色頓時變的有些難看。


    甚至是緊張。


    “哎呀,沒辦法,這鬼天氣,誰也不敢走啊。”


    “萬一出點什麽事,一船人一個都留不下。”


    “大家都很著急,但還是要安全為上。”


    店小二以為這客人是著急,連忙是安慰了兩句。


    陸行舟沒有再理會他。


    夾起了一片牛肉,塞進了嘴裏。


    又夾起了一片牛肉,塞進了嘴裏。


    又夾起了一片牛肉,塞進了嘴裏。


    然後,倒上了一碗酒。


    他端著酒,麵向窗戶外麵,搖了搖頭,歎了口氣。


    然後一仰而盡。


    ……


    “是他?”


    陸行舟在大堂裏吃牛肉,喝酒的時候,樓上的李因緣也已經得到了消息。


    這間客棧的屋子,是環繞的。


    李因緣打開二樓的門,透過縫隙,恰好是能夠看到陸行舟所在的位置。


    他眯著眼睛。


    正在仔細地打量。


    這個人的麵容改變很大,但總體的輪廓,還是能夠看出的。


    下顎尖。


    眼角上翹。


    還有身高也差不多。


    手背上以及指甲等等的一些細節,卻是看不太清楚。


    無法進行準確的判斷。


    “我下去探一探。”


    魯先生說道。


    如果真的是陸行舟的話,李因緣過去,肯定會暴露。


    但是魯先生的話,雙方從來沒有過交集。


    所以,他更容易探測對方。


    “不必。”


    李因緣搖了搖頭,一邊推開屋門,一邊道,


    “陸行舟此人極為狡詐,魯先生從未接觸過他,怕是難以判斷真假。”


    “還是咱家親自去。”


    “是假的,就不理會,是真的,就直接動手吧。”


    李因緣心裏已經有些急迫了。


    在等待陸行舟的這三日裏,他感覺整個人像是被放在蒸籠裏麵,蒸。


    那種煎熬,無法形容。


    他是從心底裏,希望眼前這個人就是陸行舟。


    他迫不及待。


    想要盡快下去探測。


    如果這個人真的是陸行舟,李因緣絕對不會耽擱分毫的時間。


    他會以最快的速度動手,將其製服。


    他不想再出任何的意外了。


    他也承擔不起任何的意外了!


    “我去安排人手。”


    魯先生明白李因緣的擔憂,他沒有反駁,點了點頭。


    然後隨著李因緣一起走出了屋子。


    兩個人一前一後,從二樓的樓梯上走下來。


    樓梯已經年久失修。


    兩個成年人走在上麵,總是會發出嘎吱嘎吱的酸澀聲音。


    不過店裏的人們卻並沒有在意。


    隻有陸行舟。


    回過了頭。


    他看到了李因緣,兩個人的視線於半空之中互相接觸。


    李因緣小眼睛微微的眯著,盯著他。


    陸行舟眉頭皺了一下,然後將視線收了回來。


    他夾起了一片牛肉,在眼前晃了晃,然後放進了嘴裏。


    又把筷子在盤子上輕輕的砸了三下。


    竹筷和盤子互相碰撞,發出一些清脆的聲音。


    然後他把筷子放下。


    往海碗裏倒酒。


    “這位兄台,好生麵熟啊。”


    酒還沒倒完,李因緣已經是來到了陸行舟的對麵,他也沒有征詢陸行舟的允許,便是坐在了桌子的對麵。


    隻剩下的一條右臂,對著遠處的店小二擺了擺手,道,


    “再來一壇酒。”


    “好嘞。”


    店小二飛快地從櫃台後麵的酒架上抱下來一壇酒,然後送到了李因緣麵前。


    “您二位慢用。”


    店小二走開了。


    陸行舟也把自己的海碗給倒滿了。


    他端著酒,抬頭看著對麵的李因緣,笑道,


    “麵熟?難不成你這條胳膊,是我砍掉的?哈哈,一輩子用刀,砍過不少人,記不太清了。”


    斷臂是李因緣之痛。


    他聽到這句話,牙關頓時咬了一下,小眼睛也微微縮緊。


    但並沒有表現出來。


    他隻是用右手打開了酒壇,然後也給自己倒酒。


    “像你們這種一隻手的廢物,做事情應該很不方便吧?”


    陸行舟喝了一口酒,道,


    “真是同情你。”


    “你倒是個好心人。”


    李因緣舉起了酒杯,虛敬了陸行舟一下,一口將酒水灌進了嘴裏。


    有一些酒水順著嘴角兒流淌了下來。


    把衣領都給弄濕了。


    他笑道,


    “別人都是嘲諷我們,隻有你,是同情。”


    “你確實挺可憐的。”


    陸行舟聳了聳肩膀,臉上的神色有些玩味。


    甚至於。


    他的眼瞳裏,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真正的同情。


    “是啊。”


    李因緣並沒有察覺到這些同情,也沒有在意這些玩味,他在觀察陸行舟的手背。


    還有手上的指甲。


    他看到了他想看的東西。


    手背上的皺紋,還有那指甲上的碎裂,像是鋸齒一樣的斑駁。


    他的小眼睛裏浮現出了一絲一閃而逝的興奮。


    也是快感。


    “咱家原本是內廷裏數一數二的人物,不敢說隻手遮天,但權柄總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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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心好意培養個接班人,結果,卻被接班人給絆了一跤。”


    “斷了一條手臂,成了喪家之犬。”


    “好不容易活了下來,如今,又淪落到給這蜀地小小世家做狗。”


    “真的是,挺可憐的。”


    “你說的很對。”


    李因緣搖了搖頭,回想這兩年發生的事情,也是不禁悲從心起。


    眼睛有些發紅。


    然後,又狠狠的幹了一碗酒。


    放下酒杯的時候,他的手在微微的顫抖。


    像是極力壓製著什麽。


    “不僅可憐,還很倒黴,感覺你家祖墳被人挖了。”


    陸行舟將自己的酒壇子舉起來,然後彎腰給李因緣倒上了。


    又給自己倒上了。


    他舉起了酒杯,對著李因緣敬酒,道,


    “看在你這麽悲慘的份上,我敬你一杯,希望你以後呢,能夠活的開心點。”


    “運氣也好一點。”


    “我再給你支個招兒,抽時間去看看自家的祖墳,說不定,真的被人給挖了。”


    “趕盡補上,給你列祖列宗賠個不是。”


    “說不定時來運轉呢。”


    陸行舟說完,笑著把酒給喝光了。


    “咱家覺的不需要啊。”


    李因緣也將自己的酒喝光了。


    兩個人的海碗同時放在了桌子上。


    發出了一聲輕輕的碰擊聲。


    “隻要把那個害我的人抓住,千刀萬剮,讓他受盡折磨,咱家的運氣,自然就能夠回來了。”


    李因緣又說道。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右手大拇指,就是時常被咬的那一隻。


    微微的顫抖了起來。


    不受控製的那種顫抖。


    他心裏又開始有些緊張了。


    因為陸行舟的這番表現。


    後者被堵在了麵前。


    被自己的鷹牢牢的包圍了。


    幾乎就是沒有任何機會逃跑了。


    死路一條。


    但是為什麽,依舊不緊張,也沒有任何的害怕呢?


    他的表情,他的眼神兒,還有他的語氣神態,完全就是不在意的樣子。


    這怎麽回事?


    難道自己又失算了?


    這陸行舟,他還有什麽別的手段?


    李因緣心裏又開始慌了。


    他知道,這是陸行舟給他帶來的壓迫,給他帶來的緊張,但他克服不了。


    尤其是這麽當麵麵對陸行舟的時候。


    但凡有稍微一點異狀,那些情緒又是如同排山倒海般襲來。


    讓他無法自製。


    吱呀!


    這時候,屋門被人推開了。


    一陣風裹著一個人影走了進來。


    那門被吹的劇烈搖晃。


    李因緣扭頭看了一眼,那個人是剛剛離開的魯先生。


    他正向著自己走來。


    臉上是笑容。


    那就意味著,魯先生已經把所有的鷹都布置好了。


    如今這座有朋客棧,便是陸行舟的囚牢。


    他無論如何都逃不出去了。


    李因緣心裏的那些緊張,那些恐懼,那種被大石頭壓在心口的憋屈感覺。


    終於是減弱了一些。


    他扭過頭,再度看向了陸行舟。


    臉上笑意漸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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